这一次,她不允许自己失手。
    大街之上,四百多骑开始相向而冲。
    如果这一次依然被徐凤年的十二飞剑阻挡,想必下一次就是仅剩千余骑倾巢出动了。
    但是徐凤年的飞剑意气显然已经消耗殆尽,八柄飞剑都已经接近碎裂边缘,不得不重返袖中。
    事实上徐凤年一气绵长至此,如果是对阵人间精骑,已经不亚于破甲一千六了。
    化身虹光的白鹿仙人却没有给徐凤年换气的机会,四百多骑已经奔雷而至。
    徐凤年眉心枣印熠熠生辉,嘴角渗出一缕血丝。
    双手抬起,起手剑势。
    生平仅有三尺剑,有蛟龙处杀蛟龙。
    两袖青龙。
    遥想当年,那个羊皮裘老头扬言要传授他这招与剑开天门齐名的剑招,年轻世子殿下还纳闷独臂老人如何两袖青龙?
    一甲子之前,偌大江湖仅一人。
    一甲子之后,大雪坪剑来二字。
    年轻剑客揭幕,是御剑大笑过广陵。
    老人谢幕一战,是广陵江畔一剑破甲两千六。
    入江湖时惊艳,出江湖时潇洒。
    这就是李淳罡。
    千年以来,独此一人剑道可与吕祖并肩的李淳罡。
    曹长卿和邓太阿几乎同时瞪大眼睛,便是这两位武评四大宗师中的陆地神仙,也有些疑惑和震惊。
    他们依稀可见一位羊皮裘老人站在了徐凤年身边,这一次出现,不同于先前下马嵬驿馆街道上的“形似”。
    这一次,是神似!
    伛偻老人站在年轻藩王身后,微笑道:“臭小子,这次就当诀别了吧,以后别没事没事就烦老夫,该走就走,老夫自己都没啥好留恋的了,你为何放不下?”
    徐凤年轻轻点头,两袖之中,磅礴至极的青色罡气疯狂流泻。
    “你小子是要学老夫在江畔一战啊,如此逞强?不后悔?”
    “不比她强,以后没那脸皮去接她。”
    “倒也是,老夫当年就比绿袍儿厉害,要不然她也看不上眼。对了,别仗着武功高,就欺负她。老夫是过来人,知道会后悔的。记住,仗着女子喜欢自己,就不晓得珍惜,最要不得。”
    “不用你唠叨。”
    “臭小子!”
    “以前都是看你耍帅,要不然最后这次,换你好好瞧瞧?”
    “行啊。”
    两袖青龙,一左一右,如洪水决堤,各自如一条大江东奔西走。
    李淳罡身形逐渐消散,眼中充满缅怀和激荡,最终轻声道:“百年江湖,有我李淳罡,有王仙芝接班,如今又有你徐凤年……无酒也无妨了……”
    两条青色蛟龙一冲而过,四百多骑金甲骑士大多数人仰马翻,有五六十骑竭尽全力逆流而上,但是满身金光依旧迅速涣散。
    大街尽头的墙壁,轰然倒塌。
    但是这幅兵败如山倒的颓势画面中,有四骑最为瞩目,他们“生前”在军中的官职品秩大多不高,单枪匹马的战力更是远不如那些骑军将领,可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晋心安前往大营中亲自额外挑选出来的骑卒,在这之前,他们在马禄琅的重骑军中并不起眼,当时被选中临时加入钦天监之战,其实这四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也未深思,只当是自己不小心入了军中大人物的法眼。这四名骑军自然不清楚他们在征北大将军马禄琅眼中,也许只是重骑军中的普通一员,但是在练气士宗师晋心安看来,却是各自身负某种气运的存在,四名骑士祖辈分别来自老离阳、东越北汉以及西楚遗民,所以他们才是对付徐凤年和北凉的真正杀手锏,将会是这场大战中用心最为阴险的陷阱。四名脱颖而出的骑士虽然冲势受挫,但依旧在逐渐接近徐凤年,为首一名骑军手持金色长枪,胯下战马在距离徐凤年身侧五步外,实在无法再向前推进一步,悲哀嘶鸣中,战马高高仰起双蹄,骑军手中长枪的枪尖一寸一寸递出,刺向徐凤年的头颅。
    战马终于支撑不住,双蹄砸在地面,而那杆长枪也顺势向下划去。
    但是长枪如冰雪靠近火炉,眼睁睁在徐凤年肩头几寸外消融。
    这位祖父曾是东越镇东大将的离阳骑军都尉随之灰飞烟灭。
    无形中屹立于东越国都的那根气运柱子,如遭雷击,轰然震动。
    接下来是旧北汉境如今的蓟州附近,又出现一阵震撼,许多旧北汉春秋遗民都感到一种玄妙的心神不宁。
    迎来中原第一位女皇帝的西楚帝都,许多读书人,不论是正在书房捧书的士林大儒还是在私塾背书黄口小儿,都停顿了一下,莫名其妙后也就继续看书读书。
    当最后那名父亲战死于西垒壁战场的重骑军士卒也金光碎裂,整座太安城上空骤然响起一声悲愤龙吼。
    徐凤年身躯先后出现四次细微颤动,尤其是最后一次,竟是从眉心渗出鲜血。
    有三位仙人抓住机会悍然出手,试图联手重创那位强撑一口气的年轻藩王。
    徐凤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浊气之中布满血丝。
    吐出这口旧气和淤血后,位于他头顶上空的数百柄飞剑看似颓然落下,三名仙人有惊无险地绕过了这场落雨,身形轻灵,在钦天监大门和年轻藩王之间,三位龙虎山仙人一闪而逝,一闪而现,迅速向徐凤年逼近。这些无力支撑的絮乱飞剑只不过是略微拖延了他们一瞬而已。
    但就是珍贵至极的这一瞬,大拇指按在左侧腰间北凉刀的徐凤年轻轻一推,凉刀几乎全部出鞘,仅留刀尖在鞘内。
    徐凤年双脚扎根不动,身体后仰,而未曾完全出鞘的凉刀刀柄,刚好撞在一名拂尘横扫的仙人胸口。
    仙人之躯如同昆仑玉碎。
    双脚不动但是身体后倾的徐凤年,在刀鞘顶端蜻蜓点水触及地面后,整个人重新站直,又是一推刀柄,第二名仙人又被凉刀如出一辙地撞碎仙身。
    当最后一名仙人放弃近身搏杀的念头时,徐凤年五指突然握紧,出鞘凉刀轻轻一颤,没有继续顺势刀滑入鞘,而是逆势而出寸余。
    正在后退的仙人背后顿时起惊雷。
    三名仙人转瞬间便白虹消散。
    大街上五百余铁骑更是全军覆灭。
    就在此时,一道娇小身影掠向白鹿,手刀恰巧刺中了那位在白鹿背上刚刚凝聚成形的仙人胸膛。
    她一击得手,毫不犹豫就迅速后撤。
    但是那团金光的炸裂,仍是重重撞击在了她的身躯。
    她的撤退路线上,接连数次穿墙而过,当她好不容易在远处停下身影,咳出一口鲜血,然后扶了扶貂帽,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轻轻一跃,坐在墙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来时在路上买的葱油饼,低头咬了一大口。
    曹长卿和邓太阿相视一笑,杀了个仙人吃块饼,真是挺相得益彰的……
    钦天监大门口,在白鹿仙人被莫名其妙给一个小姑娘偷袭成功后,莲花冠老真人和手持符剑的初代祖师爷终于同时出手了。
    徐凤年脚尖下刚才出现一小片裂缝,是为了不后撤半步而让鞋底摩擦地面造成的。
    三名仙人虽然无功且不得返,就像徐凤年的落剑拖延了他们的前冲,他们也顺利拖延了徐凤年的换气。
    手中提剑的龙虎山初代祖师飘然而至。
    徐凤年新气未起,仍是强行与之对冲。
    左手刀终于出鞘。
    老旧凉刀与符剑郁垒铿锵撞击在一起。
    面如冠玉的“年轻”初代祖师倒滑出去十数丈,几乎就要撞入钦天监大门,但是笑脸灿烂。
    徐凤年前掠十步,倒退不过九步,但是莲花冠年迈仙人的身体竟是直接穿过了提剑仙人,两位仙人互换位置,后者一掌拍在徐凤年额头,口吐两字。
    “开山!”
    徐凤年脑袋向后微微摇晃,脚后跟离开地面,脚尖使劲踩地。
    一步。
    仅仅后退一步。
    但仍是没有退出先前与六十多位仙人遥遥对峙的那个位置。
    一掌击中徐凤年额头的莲花冠老真人向后飘去,同时提剑仙人又在这条笔直路线上一穿而至,笑眯眯道:“江山满风雷。”
    徐凤年一脚前踏,双手持刀,毫不拖泥带水地一刀劈下。
    刀竖剑横。
    刀剑之间,风起云涌雷滚动。
    年轻容貌的祖师爷那袭道袍两袖疯狂翻滚,徐凤年的鬓角发丝亦是肆意飘拂。
    莲花冠仙人的身形几乎与持剑祖师重叠,右手一掌透过刀剑,狠狠推在徐凤年心口。
    似乎为了增加这一掌的无上威势,年迈仙人左手按在了右掌后背,轻喝道:“登天!”
    一重重雄浑劲道,如同仙人层层登楼,绵绵不绝地透过徐凤年心口,以至于徐凤年对应心口的后背,那一处的缟素麻衣突然鼓荡而起。
    眉心紫金但是脸色雪白的徐凤年嘴唇微动,却未出声响。
    剑九。
    下一刻,两名仙人在钦天监门口左右并肩站定,虽然脸上没有流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但是比起先前的气定神闲,已经多出几分凝重。
    徐凤年不退反进。
    提剑仙人一挥衣袖,抬臂横剑,一夫当关,作势要拦住年轻藩王的去路。
    徐凤年心口和后背都已是鲜血流淌。
    眉心更是开裂,触目惊心。
    但是他依然前冲。
    ……
    曹长卿有些无语。
    邓太阿叹息道:“这真是要拼命啊。”
    原来那一人一仙,互换了一招。
    很简单至极的一招。
    郁垒剑刺入徐凤年的胸口,凉刀刺入仙人的胸口。
    徐凤年推刀向前。
    直接将郁垒剑和龙虎山初代祖师一起撞入了钦天监大门!
    不仅如此,连那李家甲士的步军大阵也给一并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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