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远未痊愈,但是精气神恢复很快的蔡楠流畅说道:“柏儿,难为你这么个糙人演戏了。”
    蔡柏苦笑道:“义父,关系着咱们蔡家生死荣辱,蔡柏怎能不上心?不过说实话,比起上阵杀敌,是要难很多。”
    蔡楠问道:“听了两封圣旨后,有何感想?”
    蔡柏百感交集道:“如果不是事先得知那北凉根本不可能获准南下,又有那北凉骑军的古怪行事在后,蔡柏今天就真要信了那阉人的鬼话!”
    躺在床上的蔡楠直勾勾看着营帐顶部,“都说兔死狐悲,我虽然不知道咱们大将军作何想,但我的确有这样的心思,这么多年看着离阳对付北凉的手段,台面上的,以及那些台面下的,层出不穷,难免心里头打鼓,你以为义父为何能够一直在边关手握兵权,是我蔡楠领兵打仗的本事很大吗?我看啊,本事不小,但真没有有多大,比起卢升象许拱这几个,还要稍逊一筹。之所以一路高升,做到一道节度使,其实就是两个人的缘故,一个是大将军,一个还是大将军。”
    最后那句听着像是废话,但蔡柏清楚不但不是废话,而且其中寓意之丰富,不但可以令人瞠目结舌,还能让人毛骨悚然。
    第一个大将军,是说义父的恩主,离阳王朝第二位大柱国,顾剑棠。第二个大将军,是被骂为春秋人屠的老凉王徐骁。
    蔡楠低声道:“但是哪怕心有戚戚然,可我蔡楠对老皇帝赵礼,先帝赵惇,对这两人只有敬畏,没有其它半点大逆不道的念头,为啥?很简单,他们厉害嘛,不管内里缘由,毕竟还能够压着两位大将军,压着满朝文武,赵礼能够让徐骁心甘情愿帮着他老人家打天下,并且到死都帮着离阳打北莽守天下,能够在他死后,都让咱们顾大将军穿着官袍而不是铁甲,在那逼仄不堪的兵部衙门,足足坐了二十年的板凳。赵惇也不差,要那个权倾天下的张首辅死,碧眼儿就乖乖死了,赵惇死后,同样给当今天子留下了好大一付家当。只可惜啊,赵惇虽有私怨,大体上从来无害国事,到了赵篆手上,就拿捏不住尺度了,但是这种事情,你也不能说年轻天子就真的错了,世事如此,只能解释为造化弄人吧。话虽如此,我也相信换成是赵礼当皇帝,北凉恐怕连出兵广陵的念头都没有,而赵惇,则会更早就把圣旨送到咱们手里,断然不会这般扭扭捏捏。”
    蔡柏犹豫道:“虽然我对年轻天子没甚好感,但是换成是我,恐怕只会做得更差。”
    蔡楠嗯了一声,“赵篆是不差,只要给他时间,说不得做得会比他父亲爷爷都要好。但终究还是嫩了点,加上当今庙堂,碧眼儿一死,坦坦翁看似依旧,我估计差不多是心灰意冷了,虽说还有个先帝留给咱们离阳的齐阳龙,但是相比这位半路出山的上阴学宫大祭酒,尤其还是元本溪的恩师,赵篆自然更信任那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陈望,可惜信任归信任的同时,在关键时刻,心底又不会太过看重陈望的意见,因为陈望年轻,皇帝也年轻。西北没有了徐骁,北莽就立马打过来,而庙堂没有了元本溪和张巨鹿,问题也跟着出现了。我猜测如果赵篆在漕运一事上能够大度一些,那么徐凤年这趟莫名其妙的出兵,起码会做点表面功夫,比如派人跟太安城请一道圣旨。只不过年轻天子心底,还是希望用咱们两淮边军来掂量掂量北凉铁骑的分量,看其中到底有多大水分。现在好了,烂摊子一个,朝堂上又没了碧眼儿这种缝补匠……最近两天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心里头那点闷气,好歹能少些。”
    随后蔡楠叹息道:“如果这个时候齐阳龙和桓温再不说几句公道话,有着大好局面的离阳,恐怕就真有大祸了。”
    蔡柏不知其解。
    蔡楠也没有解释什么,本就沙哑低沉的嗓音又含糊几分,“这次义父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想了想,有件事情还是跟你说了吧,但是义父也没真的想透,你可以自己琢磨。”
    蔡柏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义父你说,我听着。”
    蔡楠语气平静道:“‘明防北凉徐家,暗防陈芝豹,好好做你的边关大将,大事可期。’这是大将军这么多年来,送给我蔡楠的唯一一份密信,是口信,没写在纸上。”
    蔡柏苍白的脸色瞬间愈发雪白,但是很快就浮现出病态的潮红。
    蔡楠闭上眼睛,疲惫不堪道:“死过一次后,结果发现如今,看来看去,还是那个姓徐的年轻人有意思,其他人也就那样了。对了,柏儿,什么时候等到我真正领到手那道获封忠义伯的圣旨后,你就可以领军了,至于能不能当上节度使,看你自己的本事,义父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了。你也别劝,义父我啊,也许是觉着没啥意思了。”
    蔡楠不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
    耳畔依稀有春秋战事的擂鼓,眼中依稀有春秋战事的硝烟,心中依稀有年轻时候的奋不顾身轻生死。
    ……
    永徽年间,天下只知庙堂上有张庐顾庐,不知有位半寸舌谋士就住在宫城边缘。等到现在的祥符年,文武百官依然不知道就在元本溪住处的不远处,有栋僻静屋子多出了一个目盲住客,姓陆名诩,身边只有一位贴身侍女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这一天,有个身份特殊的年轻人来到陆诩住处,前者既是客人,又是主人,因为姓赵的他虽是这栋小院子的客人,却是整个离阳的主人。
    当今天子赵篆没有身穿龙袍,玉带青衫,跟已经秘密成为本朝天字号大谍子的陆诩,在屋内相对而坐。
    桌子上只有一盒棋子而无棋盘,这是陆诩的一个小习惯,无论翻书还是思考,都会在手边放置一盒棋子,有事没事就抓起一把在手心慢慢摩挲。
    赵篆语气淡漠,言语中带着些许责怪,“先生为何非但下令沿途赵勾按兵不动?甚至还要严令当地江湖人士不准露面,不得拦阻北凉骑军?”
    握有一把沁凉棋子的陆诩五指微动,吱呀微响,面对一国之君带有怒气的责难,这个一夜之间跻身王朝中枢的目盲年轻人没有表情,缓缓说道:“离阳的脸面,不在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上,而陛下的脸面,在两辽、北凉和两淮的边关战事上。如果说陛下是觉得天底下任何人都能容忍,唯独忍不下徐凤年,因此要陆诩意气用事,那么很简单,赵勾大人物死得七零八落,但在地方上依旧是呼风唤雨的一股庞大势力,别说什么拦着读书人和江湖人不准生事,就是在北凉骑军南下途中,每一道每一州每一郡每一县,都有人挺身而出,都有人死在北凉战刀马蹄之下,有何难?”
    赵篆沉默,但是眉宇间的愤懑不减。
    陆诩伸出手臂,从手心泄露出一颗棋子坠落在桌面上,“从实处说一家钱财一地兵马,从虚处说民心军心和天时大势,抛开将来的收成不说,在当下都是用一点少一点。北凉骑军这次大举南下,虽说打着靖难平乱的旗号,但是在文武百官心中,就是那狼子野心,在中原百姓眼中,则是那年轻藩王的行事跋扈。现在的局势,最糟糕的局面,是徐凤年勾结西楚,先不管北莽战事,与曹长卿达成了平分中原的意向,比如要日后徐凤年跟那女帝姜姒成亲,来一手左手换右手的皇位过渡,国号仍是楚,皇帝姓徐,说到底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对不对?”
    赵篆闷气点头道:“确如先生所说。”
    陆诩微笑道:“只不过话说回来,陛下扪心自问,那北凉会反吗?”
    赵篆摇头道:“这倒不会,北凉边军十万战死关外在前,仅有万余骑军远赴广陵在后,北凉不会反。”
    陆诩又丢下几枚棋子在桌上,“既然如此,那么朝廷就不要逼着北凉造反,最不济不要自己出面,由着北凉跟北莽死磕到底便是。广陵漕粮,你要?那就给你好了,战死的英烈,你徐凤年拉不下脸跟朝廷讨要?但是朝廷也给你。第二场凉莽大战,你可能兵力不够?两淮节度使蔡楠的大军,朝廷借你。蔡楠不够,蓟州还有韩芳杨虎臣两位副将的兵马,一并借给你。”
    赵篆皱紧眉头。
    陆诩平静道:“朝廷不该一心想着如何提防北凉,而要去想如何让北凉和徐家分离开来,不要寄希望于徐家第二代家主依旧对朝廷不忠也不反,而要想着如何让北凉青壮武将生不出半点不臣之心,要让他们和整个北凉道都由衷认为,北凉是离阳版图内的北凉,徐家只是帮着朝廷管理统辖北凉,哪怕有一天北凉没有了徐家铁骑,但是即便凉莽战事不利,他们北凉从官员到百姓,人人都有退路,北凉没了立足之地,那么朝廷就让他们安心退往两淮,退往蜀诏,甚至能够一路退往江南。”
    赵篆眉头微微松动,“真能如此,徐家反不反,都不重要了?”
    陆诩哑然笑道:“陛下切记,想要北凉徐家成为无源之水,还早呢,一靠朝廷精心运作,舍得舍得,先舍些东西给北凉。二靠接下来的凉莽消耗,三靠北凉民心倾斜朝廷,朝廷不可再识其为未开化的北凉蛮子,不可在科举功名一事上约束凉地士子。四靠庙堂上有立足之地的北凉官员,不可无孙寅姚白峰,也不能只有晋兰亭之流。五靠离阳赶紧让许拱卢升象宋笠这些身世清白且可堪大用的武将脱颖而出,赶紧结束广陵战事,不要再想着往死里消减地方武将的势力,水至清则无鱼,一旦武将在离阳彻底无言,北莽大军犹在北方未伤根本,难道到头来还是只靠徐家铁骑去打仗?那么先前‘四靠’,岂不是成了笑话?”
    赵篆一颗颗从桌上捡起那些从陆诩手中漏下的棋子,使劲攥紧,陷入沉思。
    赵篆下意识模仿目盲青年的动作,手心的棋子相互摩擦,“归根结底,先生是要朝廷以退为进?”
    陆诩毫不犹豫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是要陛下以退为进。”
    赵篆讪讪一笑,很奇怪的是年轻天子显然没有生气。
    陆诩突然问道:“陛下难道就不奇怪以张巨鹿元本溪两人的眼光,为何想不出这釜底抽薪的粗浅手段?”
    赵篆心头一震,哈哈笑道:“朕只知道先生此番手笔,绝不粗浅。”
    陆诩松开手心,棋子哗啦啦坠落桌面,“两位前辈,只是无法作此想而已,相信当时两人一切布局,主要是针对北凉两人,而不是徐凤年。相同的药方,用在不同地方,效果截然相反。”
    赵篆匪夷所思道:“除了徐骁,还能有谁?”
    陆诩抬起头,面无表情。
    赵篆恍然,“陈芝豹!”
    陆诩的言辞越来越惊世骇俗,“早年谁都想不到徐凤年真的能够顺利世袭罔替,但是以张首辅元先生两人大才,仍是能够亡羊补牢,只可惜,先帝没有给张巨鹿机会,陛下你也没有给元先生机会。”
    赵篆脸色阴沉。
    陆诩“看着”这个年轻皇帝,“其实陛下这次是来兴师问罪的吧,震怒于为何我陆诩执掌赵勾大权后,胆敢‘先斩后奏’,擅自敕封蔡楠为忠义伯?”
    赵篆反而笑了,“初始的确惊怒皆有,真甚至都动了杀人的念头,但是听过先生那些题外话后,释然许多,只不过朕也不希望这种事情能有第二次。”
    陆诩坦然摇头道:“不会再有,陛下对我的信任,也差不多用完了,陆诩的脑袋毕竟只有一颗。”
    赵篆停下手上的动作,感慨道:“先生,朕可以答应你,只要先生一心为朕的离阳运筹帷幄,就算有朝一日先生犯下死罪,朕也能容忍,容忍一次!若是先生不信,朕可以前往祖庙,向赵家列祖列宗发誓……”
    陆诩赶忙摆手笑道:“不用,陛下是个好皇帝,这一点我很确定。否则陆诩一个注定无法在仕途攀升的瞎子,会愿意跑来太安城?”
    赵篆小声问道:“先生,朕也知有些问题不该问,而史书上每当有臣子回答君主这个问题,从没有过好下场,但是朕还是奢望先生能够坦诚相待。”
    陆诩淡然道:“陛下既然尚无多位皇子,那么就应该是问我在庙堂之上,谁能继齐阳龙之后担任本朝首辅?又是否容忍那位首辅在眼皮子底下,成长为张巨鹿这般朝中无政敌的立皇帝?有此问,是不是说陛下连陈望也不肯放心?那陛下可真就是孤家寡人了啊。”
    赵篆语气诚恳道:“不是朕不相信陈望。”
    陆诩不置可否,自顾自说道:“这个人选唯有陈望担任,毋庸置疑。严池集,孙寅,范长后,李吉甫,这五人,各有致命缺陷,都不如有望‘完人’的陈望。在他们之前的过渡阶段,如殷茂春赵右龄韩林之流,不过三五年风光的‘短命鬼’首辅,不值一提。”
    赵篆摊开手心,低头看着那把棋子,“朕豁然开朗。”
    赵篆突然抬头笑道:“先生可还有棋子赠我?”
    陆诩微笑道:“没啦。”
    赵篆握紧手心,起身道:“那这些棋子朕可就收下了。”
    陆诩站起身,“那我也就不送了。”
    赵篆大笑道:“送朕出门是不用,但是以后棋子还要继续送,争取咱们君臣二人,在有生之年的末尾,再像今天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慢慢数着那些棋子,说一说陈年往事,一颗颗重新放回盒子,不亦快哉!”
    等到赵篆悄然离去。
    从靖安王府跟随陆诩来到京城的那名婢女杏花,她突然发现自家先生正襟危坐,但是桌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颗孤零零的棋子,没有送给皇帝赵篆。
    她好奇问道:“先生怎么自己留了一颗?”
    陆诩轻声道:“不是留给我自己的,是给某人留的。”
    女子悚然。
    陆诩伸出手指,轻轻压在那枚棋子之上,“当以国士报之!”
    第288章 风雪铁骑下江南(十)
    一路南下,除去那些崇山峻岭的上方,几乎已不见积雪。
    料峭春寒最冻骨。
    北凉骑军再往东南方向推进一百二十余里,就等于进入广陵道,虽说距离真正的战场,时下离阳新任兵部尚书吴重轩麾下大军,和西楚向西突围主力的对峙阵线,犹有一段路程,但哪怕不用掌握第一手战况的将校都尉们出言提醒,仅是凭借行军路线四周,出现越来越多的离阳地方斥候侦骑的身影,就已经足以让这支北凉骑军推出大致形势,便是平时只有那份亲昵劲头的洗马喂马动作,也不由自主地透出了几分肃杀意味。拂晓时分,距离大军拔营还有半个时辰,暂时充当这支铁骑主将的北凉王徐凤年,在临时搭建的简陋军帐内召集了所有将领校尉,连同袁左宗宁峨眉洪书文在内,总计十六人,大帐内并无桌案,那张半丈宽高的广陵道舆图挂在帷墙上,主要关隘城池早已清晰记录,甚至连各处驻军数目都以一丝不苟的朱红小楷仔细标注,精确到了百人。
    徐凤年侧面站在那幅舆图下,依旧悬佩那柄当年从江斧丁手上抢过的名刀过河卒,只是摘下了凉刀,徐凤年看着呈现弧线围站的各位骑军将领,举起战刀,在那幅足以让离阳兵部衙门感到震惊的地图上划出一条路线,笑道:“接下来我们就要过绿荷郡,途径蔚水灞下两县,正式进入广陵道。也许是咱们在淮北两州走得太慢,然后在淮南道走得太快,导致朝廷大军措手不及,所以没能跟上咱们的步子,否则蓟州骑军应该在两日前到达多山岭小径的山阴郡一带,对我们进行先头阻截,利用五方、松云两城作为依托固守待援,等到兵部许拱的京畿大军,联合当地兵马,共同死守这条坐拥地利的天然防线,逼迫我军不得不再往南突进八十余里,绕道东行进入广陵,但是如此一来,我们务必就要跟火速北上的青州兵马相撞,只要稍稍拖延,号称两万大军的西蜀也会浩浩荡荡赶到。”
    徐凤年说到这里,略作停顿,勾了勾嘴角,“只可惜啊,那位顾家的毛脚女婿跑得还是慢了点,所以估计这会儿许侍郎已经指着蓟州将军的鼻子吐口水了。不过我要是有机会站在许侍郎跟前,一定要为那蓟州将军说情几句,‘他娘的你许拱躲在蓟州右翼慢慢晃荡,凭啥要咱们累得像条狗的蓟州骑军急匆匆凑上去给北凉铁骑打?谁不知道那大雪龙骑上马成骑甲北凉,下马步作也是丝毫不输给幽州步军的?老子来中原是捞功劳的,可不是急着投胎的!’”
    除了不苟言笑的袁左宗,帐内诸将哄然大笑,尤其是几员打过春秋战事的骑军老将,更是咧嘴很大,这拨人虽然大多都是在北凉边关得到的将校官身,但是在赴凉之前还是小卒的时候,大多听过各自军中老校尉们的吹嘘,说大将军在战前排兵布阵每次都少不了拿敌人开涮一通,据说连西垒壁战役打得最艰苦的时候,被誉为春秋兵甲的西楚叶白夔也没能逃过一劫。
    等到笑声停歇,徐凤年收敛了轻松神色,沉声道:“我们大雪龙骑如今仍是一万有余的兵力,但是真实战力如何,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葫芦口全歼杨元赞西线大军一役,我大雪龙骑战功最大,但是伤亡也绝不是小数目,战死沙场之人就有三千四百人!因为受伤不得不退出边军的将士,事后也有一千两百余人!一万人,到头来几乎只剩下了半数老卒,我不妨在这里说句得罪那两支重骑军的话,他们伤亡也属惨重,但是相对而言,我敢让这两支骑军从凉州左右骑军中选人,甚至是从幽州精锐骑军和陵州地方上的少数驻军中抽调,但是对于大雪龙骑,别说陵州,就是幽州我都没有抽调哪怕一骑!一律从凉州关外中选人,我徐凤年可以拍胸脯说,每一名新卒的增补进入,都经过了清凉山和都护府的双重筛选,每一名新任都尉,他们的沙场履历,我徐凤年更是亲眼过目,必须在我点头后,再由褚禄山和袁左宗一起同意才可以赴任。可既便如此,比起当初那支赶赴葫芦口的大雪龙骑,显而易见,现在的这支大雪龙骑……”
    帐内所有在关外战功彪炳的武将都感受到一股沉闷的窒息感,不仅仅是那个年轻人身上的北凉王头衔,也不仅仅是什么江湖宗师陆地神仙,还有徐凤年通过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一点一滴慢慢积攒而来的个人威望。要成为一军主帅,不用是那种冲锋陷阵的万人敌,不但徐骁是如此,就算是身为大宗师的顾剑棠,早年在春秋战事中身先士卒的次数其实并不频繁,陈芝豹更是如此。打得了胜仗,打得起败仗,其实就够了。而众人身前这位年轻藩王,沙场,庙堂,江湖,好像都没有输过。当然,据说在某处战场,咱们北凉王那是吃过大败仗的,连燕文鸾陈云垂这些功勋大将,偶尔听到下属鬼祟提及此事,从不呵斥,相反露出只有大老爷们都懂的那种会心一笑。
    徐凤年在卖了个小关子后,一本正经道:“显而易见,现在这支大雪龙骑军,要说碾死什么蓟州精骑京畿大军,依旧没啥难处。”
    这次就算是袁左宗都有些忍俊不禁。
    徐凤年说道:“这次我带着你们来广陵道趟浑水,一般北凉百姓肯定不知道真相,不过帐内各位或多或少听到过一些,其实如你们所闻所猜,那就是真的。”
    不等众人表态,徐凤年已经沉声道:“不管如何,谁有怨言,甚至是谁想骂我几句,都等回到北凉境内再说。这次南下,除了蔡楠的两淮边军,咱们不得不打个样子出来,接下来在跟吴重轩的北疆大军面对面之前,我的宗旨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我大雪龙骑就算在这里一骑拼掉一百朝廷兵马,也是桩亏本买卖,当然,许拱袁庭山这些人非要死拦到底,那就打,一次就打怕他们!在这之前,我还有件事要跟大家先说明白,真正的恶仗还是跟吴重轩的较量,因为此行突入广陵道,除了我要接一个人之外,你们也要趁机吸纳一定数量的西楚‘溃军’,初步估计在两百到三百之间,多是青壮岁数,在战场上会以小队逃难骑军的面目出现,到时候我们为他们提供北凉战马和轻甲,当然还有凉刀,迅速将这支兵马打散融入我方大军,在这之后袁统领会率领你们离开西线战场,我最多在一日后与你们汇合。”
    徐凤年凉刀在地图上重重一指,“不出意外,许拱的京畿兵马和袁庭山的蓟州骑军会在此地碰头,许拱将以城墙较高的柴桑县城作为据点,车野的西蜀步卒和青州大军,则分别位于我军后方和南方,各有城池关隘作为依托,敌方整条战线呈现出一个半弧,柴桑两侧地势虽平,但水网纵横,并不利于大队骑军驰骋通过,因为仅有一条宽整官道已经被柴桑官府驱使百姓联手毁去,尤其是每两百步间隔,挖掘出条条丈余宽度的沟壑,若是再来一场稍大春雨,将会更加不利于我们的推进。据悉许拱大军携带有大量兵部库存的重弩,更有重甲一千七百副,其中大弓营神臂营总计四千人,自然是要在逼迫我们下马作战的同时,死守柴桑。如果我们选择绕过柴桑城,在那条官道上滞缓不前,极有可能彻底丧失作为骑军的原有主动,那么被包围后进退失据的一万人,对阵战线伸缩自如的六万余人,何况对方主帅又是离阳数得着的名将许拱,所以对我们来说,打不打那座柴桑城,都只是下策。”
    洪书文小心翼翼道:“王爷,末将看柴桑附近的地理形势,若是往北绕路,就要兜出一个大圈子,而且那边同样也有个类似柴桑的北姑城,不过如果咱们改变既定行军路线,迅速往南,做掉那支尚未赶到柴桑的青州兵马,然后作出兵临靖安道的样子,想来会比较有趣,如今世人都知道靖安道从靖安王赵珣到经略使节度使,三个当家作主的家伙,都与咱们北凉大有间隙,哪怕许拱明知道咱们的初衷是更换战场,他也担不起靖安道战乱四起的风险,只能被咱们牵着鼻子走,只要他们离开柴桑,尤其是蓟州骑军和京畿大军出现脱节,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只不过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咱们拖后的游弩手,要多杀些吊在尾巴上的敌方斥候才行。”
    徐凤年一脸无辜道:“我像是那种为报私仇不惜大动干戈的人吗?”
    洪书文悻悻然不做声。
    袁左宗第一个古怪笑道:“不像吗?”
    诸位将领先是面面相觑,继而很不给面子地轰然大笑。
    徐凤年对此早有预料,很快就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做样子做到底,牛千柱,你领千骑去拦截西蜀大军,沿途尽管放出消息,打着‘叙旧’的旗号!反正中原本就没人相信我们是来平叛的,如此一来刚好坐实了他们的胡思乱想。”
    一位肌肤黝黑身材魁梧的汉子瓮声瓮气问道:“王爷,一千骑是不是少了点?”
    徐凤年思索片刻,点头道:“那就让庞建锐再领千骑策应以壮声势。”
    黑炭一般的汉子赶忙摆手道:“王爷,不是这个意思,属下一个屁大的校尉,这辈子也没领过两千人以上的兵马,这不借着这次跟随王爷来中原逛荡的机会,也好装回将军,俺不敢跟王爷比,只要有两千骑就够了,实在不行,让老庞借我五百骑也行嘛……”
    汉子越说嗓音越低,显然有些心虚。
    徐凤年抬脚作势要踹,大雪龙骑军校尉牛千柱赶忙躲在庞建锐身后。
    徐凤年拿刀鞘指了指这位牛校尉,没好气道:“行,给你两千骑,再把我的凤字营也一并借你,如何?再不满意,我把袁统领也借给你。”
    牛千柱尴尬笑道:“袁统领就算了,只会抢俺的风头,有两千骑和王爷的凤字营,就够了,足够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牛校尉给站在不远处的袁左宗踹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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