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恩华指指里间,见郑文明摇摇头,松了一口气,大模大样的坐了下来,“郑哥你有所不知,小弟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从读书开始就最讨厌开会了。”
    “呵呵,那你在这躲着吧,”郑文明笑道,“要是依你所说,那领导还能干什么?”
    “不愧为学长,说话真有水平,”金恩华翘翘大拇指,“开会的都是领导,领导的工作就是开会。”
    郑文明递过来一份文件,“拿去吧,害得我加了三个小时的夜班。”
    “多谢郑哥,小弟记在心里了,”金恩华接过文件,眼珠滴溜溜一转,“小弟想送一样东西,请郑哥笑纳。”
    郑文明一边起身一边笑道:“这回又捡了什么洋捞?”
    “十四寸的彩色电视机,南朝鲜的货,”金恩华压低声音,“你几时有空来拿,顺便帮叶县长也拿一台。”
    “那我先谢谢啦,”这年头,彩色电视机还只是挂在嘴上的奢侈品,自己结婚二年后才置了台九寸黑白电视机,郑文明高兴的拍拍金恩华的肩膀,提起公文包,咧嘴一乐,“你金书记好好息着,我去开会了。”
    金恩华翘起腿,闭上眼睛想眯一会,门却被悄然的推开了,方文莺幽灵似的飘了进来,金恩华一惊,睁开双眼堪堪转身,左臂上早着了一掌,一阵刺骨的剧痛之下,金恩华怒骂一声“臭丫头”,看也不看,右臂一挥而出,右掌一张,竟抓住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一惊之下本能的往回撤手,方文莺俏脸粉红,嘴里娇骂道:“臭流氓”,又是一掌狠狠的拍来,电光火石间到了金恩华的面门,金恩华又惊又怒,情急之下自知难以招架,暗叹一声,微微侧身,一股巨大的力量全部落在了左肩上,整个身体瞬间无力地跌落在椅子上,上了年头的塑料藤椅啪的一声散开在地上。
    "文莺,快住手,"一声断喝,门外冲进来的是方文正,一手把方文莺拽开,一边骂道,“丫头,你越来越不象话了,给我滚。”
    方文莺跺了跺脚,恶狠狠的蹬了金恩华一眼,转身出门而去。
    金恩华忍着全身的剧痛,咬紧牙关站起身来,坐在了郑文明的椅子上,这臭丫头功夫不浅,下手也忒狠了,要不是自己练过,就这两下,准得躺上半个来月,哼,好男不跟女斗,发明这古训的人,准是个妻管严。
    “恩华,对不起,你没有事吧?”方文正关切地问道,心说这小子难得好脾气,对女人不还手,堂妹的任性自己知晓,真要弄出伤来,这小子一定会记恨的。
    “就几下花拳绣腿的,看我象有事的样子么?”金恩华满不在乎的说道,妈的,小白脸长得越发帅气了,又结婚又升官,现在又有了直接的靠山,春风得意而不费力气,命好呀。
    方文正也坐下,陪着笑脸说道:“我替堂妹向你道歉了,这丫头从小就任性,出手不知轻重的,要不去医院看看?”
    “屁话,我就那么不经打?”金恩华咧嘴一笑,有点得意的说道,“文正,你们家向来讲究知书达礼以理服人,怎么会弄出这么一个东西,门风不古呀。”
    方文正丝毫不以为忤,这小子向来口上不饶人,何况自己堂妹出手在先,再说自已还有求于人家呢,“呵呵,恩华,这不应了你常挂在嘴边那句话么,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也是,就你家这只鸟,将来谁娶了谁到霉,”金恩华又起了戏谑之心,脸上遂笑嘻嘻的乐道,“文正,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其实臭丫头亏大了,嘿嘿,刚才我情急之下,这样抓了她一把。”说着还得意的用手在自己的胸前比划了几下。
    “哦,你就是个不吃亏的主。”方文正心里暗暗叫苦,疯丫头吃了亏岂会轻易罢手,柳姨初来乍到,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事。
    金恩华警惕地瞟了方文正一眼,手指轻扣着桌子,“文正,你不去开会,是特意跑来看我的洋相吗?”
    “冤枉,又犯疑心病是不?”方文正笑道,“呵呵,谁能有你金书记清闲自在,我还不知道你的臭脾气,一开大会就找借口开溜,刚才碰到肖主任,我就猜你躲起来了。”
    “唉,出什么也不能出叛徒呐,”金恩华夸张的叹道,一边又打量着方文正,妈的,人比人气死人呐,“我说方书记,你找我准没好事,咱还是老规矩,先小人后君子,公事公办,私事免谈。”
    方文正也不绕弯子,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对马玉才和金力新两个家伙有气,可这么挂着也不是个事,同事一场,都求到我这里来了,我也不好推辞是不?”
    金恩华略一沉吟,心说方文正还行,挺念旧的,咱慈辈为怀,早就等着你呢,脸上闪过诡异的微笑,“看在你面子上,俩小子你调走,我知道你们庄河乡缺人,我这里又刚收了一大摊子,顺便给我搭走五个人。”
    “恩华,这份人情我先欠着,”方文正用商量的口气说道,“可这搭人,能不能减点?”
    “妈的,方家人也学会做生意了,”金恩华笑骂一声,眼一瞪,“行,搭四个,不能再讨价还价了。”送走那两个瘟神,顺手又减去陶瓷厂四个人的负担,这生意划得来。
    方文正有事相求,哪会计较口头上的小亏,“恩华,上次提的修路的事你能不能再考虚考虚?”
    金恩华摇着头,“还是那句话,修一条月河通往你们庄河的公路,十年内都没价值,只要你能说动柳书记,县里愿当冤大头,我乐见其成。”
    这小子又在拿捏人了,方文正兴奋地站起身来,凑过去要握金恩华的手,“一言为定。”
    金恩华缩回手,懒洋洋的说道:“握手免了,快滚,别忘了替我向尊夫人问好。”
    第五十八章 留了一手
    方文正是个细心之人,知道堂妹下手特重,看出金恩华是在硬挺,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这事要是闹将起来,会影响到柳姨和自己,到了会堂门口,恰好看见柳慧如和叶文彬还没进去,就把事情跟柳慧如和叶文彬说了。
    叶文彬皱皱眉头,看着柳慧如不说话,心道你方家的人真够可以,敢到青岭来公报私仇了,看你怎么办。柳慧如面色一沉,和叶文彬嘀咕了几句,又向站在不远处的肖兰辉招手,待肖兰辉过来,把事情一说,肖兰辉的脸色突地变了,柳慧如看在眼里,心中一怔,暗暗记下,领着她赶到县委大院这边来。
    金恩华正痛着呢,他那点功夫是被四叔逼着学的,大多一知半解的半桶货,也不知臭丫头使的什么招法,受掌处是火辣辣的痛,全身是刺骨钻心的痛,在方文正面前不想失面子,咬牙忍痛装着,现在气一泄,全身散架似的,再也撑不住,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肖兰辉推门而进,看到金恩华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再也顾不得矜持和掩饰,扑过来抱住金恩华,“恩华,你怎么啦?”一脸的关切之情暴露无遗。
    柳慧如跟在后面,看到连椅子也碎了,着实被吓了一跳,赶紧帮着把金恩华扶坐到椅子上,“兰妹,快送医院吧。”
    金恩华苦笑着,勉强摇了摇头,“医院没用的,我死不了,兰姐,你,把我放在你包里那瓶药拿来,帮我,帮我涂到后背上去。”那是他四叔留给他防身用的,没想到真用上了。
    解开金恩华的上衣,两个女人都吓坏了,金恩华的左肩背上留着一个明显的掌印,早已肿涨成紫黑色,肖兰辉颤抖着把那种白色的药粉涂上去,眼泪竟忍不住掉了出来,“这方文莺,也太狠毒了。”
    柳慧如面色一寒,怒道,“疯丫头,我让她立刻滚回天州去。”
    “柳书记,等等,”趴在桌上的金恩华说道,“这一回算我还给陈三河的,只是,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柳慧如心中一凛,知道误会已成,再解释反而无益,赶着去开会,遂吩咐肖兰辉留下来照顾。
    待柳慧如一走,肖兰辉的眼泪哗哗的流下来,“恩华,真的没事吗?”
    金恩华笑道:“兰姐,谢谢你,我没事的,瞧你,在柳慧如面前露谄了。”擦上了药,痛楚立时减轻了不小。
    “我不管,”肖兰辉流着泪说道。
    “柳慧如,方老爷子,呵呵,咱跟你没完,”金恩华右手捶着桌子,咬牙切齿的说道。
    肖兰辉握着金恩华的右手,“别动气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这种伤医院治不了的,”金恩华忍着痛把衣服合上,“兰姐,你去开会吧,咱不能让人小瞧了。”
    被一个丫头片子打伤,传出去就要当笑话了。
    金恩华把肖兰辉送到了会堂门口后,却见组织部长钱坤从里面出来。
    “钱部长,你不去开会?”自从上次的“君子之交”以后,在私下场合,金恩华不再把钱坤列在“您”的行列,两人的关糸无形之中近了起来。
    钱坤眼睛一亮,“小金,我正找你呢,到我办公室坐坐?”
    一看就是有事,金恩华有心交好钱坤,上次的事是自己刻意所为,“君子”的风度还是打了点折扣的。
    你道钱坤为何如此上心的找金恩华?他是明摆着紧跟宋传宾的人,没有宋传宾就没有他的今天,凭金恩华的所谓“君子之交”,还影响不了他和宋传宾的关糸,上次回家后烧掉了那些材料,过一阵子又看各方没什么反应,对金恩华也就慢慢的放心了,反正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欠下的人情,以后找个机会还了就是。不成想昨天宋传宾把他找了去,要他带头反对任命原陶瓷厂厂长王兵当月河乡的付乡长兼党委委员,这事涉及到金恩华,他总要慎重一把,回到家犹豫之中想到上次深夜的月河之行,不禁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真是细节决定成败啊,当时关着侄子富来的房间里,放着一台走私的录音机,敢情就是金恩华留的后手,幸亏自己记性不错,什么君子之交,人家还捏着置人死地的证据呢。
    “小金,王兵的事有些难办。”坐定以后,钱坤也不弯来转去,先撇清自己的难处要紧。
    金恩华微笑道:“是宋书记的意思吧?”
    钱坤摊摊手,作出无辜的样子,“管党群的书记,总有点话语权,在一些事上,我也只能打打下手。”
    “理解理解,钱部长你可不要挂怀,”金恩华略一思忖,“常委会上怎么定的呢?”
    “我提了个折中方案,王兵担任付乡长,不兼党委委员,算是勉强通过了。”钱坤说道。
    看来宋传宾对余中阳真上心哩,金恩华心中冷冷一笑,怕王兵上来挤了余中阳,哼,你也不看看你的人有没有那个能耐,“钱部长,不管怎么样,咱得谢谢你,你这夹心饼不好做,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钱坤心里揪着录音机的事,心说你小子哪是君子,比黄土山里的狐猩还狡猾,“小金,上次的事情我不会忘,你这个朋友值得交。”
    “钱部长,你真的愿意屈尊交我这个朋友?”金恩华含笑的问道。
    “当然,我钱坤的为人自认不差,毫不保留,小金你呢?”钱坤把毫不保留四个字说得特别重,有些期待的眼神则停留在金恩华的脸上捕捉着什么。
    金恩华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微笑,“钱部长,我充分的理解你,并且会继续的尊重你,所以,我一定会坚持我们的君子之交。”
    钱坤对金恩华的回答早有所料,大家都是明白人,再继续纠缠,就算不上“君子”了。
    “小金,我相信你,”钱坤一脸的真诚,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真诚度的多少。
    “君子之交,淡如白水,互相合作,互通有无。”
    金恩华爽朗的笑道,逐字逐句,说得钱坤心里一颤一颤的,合作,才刚刚开始呢。
    第五十九章 化整为零
    金恩华回到乡里,李红年正拿着陶瓷厂的职工花名册等着他。
    “老李,你发什么愁啊,咱有的是办法,”金恩华笑看着李红年一脸的愁容,满不在乎的说道。
    李红年翻着花名册,忧心忡忡的说道:“你说得倒轻巧,退休职工还好说,补发了工资,报销了拖欠的医药费,暂时能消停一会,这将近一百七十号人,可都是拖家带口的,总得给他们找点活干吧,难不成送他们去参加今年的洛杉矶奥运会?”
    “呵呵,你别急,我早想好了,咱来个化整为零,就地解决,”金恩华用手指轻敲着桌子,胸有成竹的说道,“你给我记下来,马上要修路了,山里头的五个乡,咱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每个乡帮着消化四个人,尽量从职工中的当地人找出来调过去,这样他们也愿意回去,最不济也是乡里的铁饭碗,谁都会抢着去,还有庄河乡四个,这不一下子去了二十四个了吗?”
    “嘿嘿,亏你想得出,老顾他们还不骂死你?”李红年眼睛一亮,拿笔在笔记本上记着,一边问道,“方文正那小白脸,心眼比针孔细,也能心甘情愿被你套牢?”
    金恩华诡异的一笑,“他向我要马玉才和金力新,还要想造一条通往我们月河的公路,我算做个顺水人情罢了,我正后悔只搭四个人,开价太低了呢。”
    李红年一边记一边点着头,“小白脸脾气不错,憋着劲要弄出点成绩来,当然不能白白的便宜了他。”
    “哼,他自以为呢,”金恩华一拍桌子,“我尽量给他拖着,在咱月河乡的地面上慢慢耗着,他那公路和谁对接去?”
    “你可够阴损的,”李红年乐呵呵的笑着,“小白脸非憋出病来不可。”
    “接下来,咱们不是要修公路和建市场么,成立个公路建设指挥部,总得起码要五个人吧,市场成立一个管理办公室,给罗继东派五个人,陶瓷厂的厂医,调到卫生院,出纳会计调到信用社,老赵早就提过了,还可以按排两个保卫人员到信用社,咱们乡里去了马玉才和金力新两个家伙,原来还缺公安员团委书记出纳和文书,这样又可去掉二十一个人了。”
    “恩华,你这么一来,还真去了一大块了。”
    “还有呐,咱乡里成立工业办公室,主任让王兵兼着,下面设五名工作人员,等公安局批文下来,乡里成立治安联防队,我们这边就算招收十个联防队员,,正好能把陶瓷厂的保卫科消化掉。”
    李红年一拍大腿,“好,加起来有六十个了。”
    金恩华神秘的一笑,“老李,咱们月河乡将来要设一个汽车站,你先给定五个人,这公路修好后不是要道班维修么,我算了一下,十个人总归要的。”
    “哈哈,你这媳妇没娶进门,倒想起生孩子了,运输公司和交通局的家你当得了吗?”李红年坏笑道。
    “到时候我自有妙计,你信不信,交通局说不定还得求着咱。”金恩华跟着笑道,“还有,造路咱也不能全让别人干,肥水不流外人田,近水楼台先得月,请几个行家里手,乡里成立工程队,就叫月河乡建筑工程公司,可以安置五十个工人,培训一下,上岗完全没问题,最后,我们乡原来计划明年搞普及九年义务制教育,我看提前到今年,和教育局陈局长沟通沟通,从陶瓷厂里选些有文化的人,培训培训,总比那些临时拉来的代课老师强,这一块我算过,加上月河中学实行住宿制需要的校工,可以按排三十个人。”
    李红年埋头在笔记本上,边记边算,“乖乖,好一个化整为零,你还别说,要是都能实现,加起来总共能搞定一百五十多人了。”
    “办法总比困难多么,”金恩华有点得意的说道,“你和王兵抓紧搞出个方案公布出去,这回咱来个考试选拨择优录取,公开公平,决不能走后门,剩下来的人,可以自谋出路,也可以停薪留职,有病的和五十五岁以上的,只要本人愿意,可以批准提前退休。”
    李红年敬佩地看着金恩华,由衷的说道:“恩华,你早就有预谋了吧?”
    金恩华又是诡异的一笑,“老李,我看上陶瓷厂那两百多亩宝地了,你不是说建综合市场没地方吗?那些房子可以当仓库出租,我把整个陶瓷厂都给你,再在月河上造一座大桥连接月河街,陶瓷厂这块死地就能变成活宝了。”
    “你说的计划好是好,”李红年担心的说道,“不知道县里有什么说法,再说,这符合上面的政策吗?”
    金恩华笑道,“老李,你这死脑筋,我看得加强学习学习才行,县里是不管千条万条,只要一条,就是在职工人有事干,退休工人不饿着,你没看过中央的文件么,从今年开始,全国的改革开放要从农村逐步的向城市发展,只不过这股春风还暂时没刮到咱们青岭罢了,以我的估计,不出二三年,咱们青岭的那些老爷工厂,百分之八十都要关门大吉。”
    “就按你说的办,可关键还是钱呐,”说到这里李红年看看门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最近我们的买卖越来越不行了,听说方文正他们都干起了这个。”
    “嘿嘿,老李,别人干起来了,咱就金盆洗手呗,”金恩华诡异的笑着,“地区行署正想抓个典型呢,咱来个未雨绸缪,马上解散队伍,偃旗息鼓,千万别撞到枪口上。”
    李红年点着头,“对,只要我们手头上那批彩电倒腾出去,够我们用二三年了。”
    金恩华问道:“对了,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销路怎么样?”
    “我妹夫那里没问题,第一批销出去了,”李红年摊摊双手,“可全是散件的,就你同学是个内行,小五立春继东他们帮忙,一天也弄不了几台呀。”
    金恩华站起来,想了想后说道,“这事交给我了,我来想办法,你等王兵回来马上商量一下,按我说的化整为零的原则,争取半个月内完成陶瓷厂的接收整编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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