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以前对你做过的有些事情也很过分,而且,兰之娘害死你娘,你记恨在心也无可厚非,可是,毕竟兰之娘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再着,看在兰之曾经那样真心帮过你的份儿上,你去看看她吧。再这样下去,我怕她……”牧峰在旁一直喋喋不休的说着。
    “牧堂主,你来这里,谁在照看她?”虽然知道打断别人的说话很不礼貌,但是,有些心急的漫修还是这么做了。
    “啊……”牧峰被漫修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问愣住了。“我看她总是不醒,心急便来寻你,临走时只托了店小二帮忙照看一下。”
    “什么?店小二?”
    漫修此话一出,牧峰也觉出有些不对头来。
    当下,二人心有灵犀的一般,双双冲出林府,直奔客栈。可是,留在他们眼前的,只有空空的一张床而已。
    “兰之呢?兰之呢?我不是叫你照看她的吗?人呢?”牧峰发疯一般的拽着店小二的衣领吼道。
    “爷,小人照看了。可……实在太忙了,想照看也不能随时陪着不是?”
    “你他娘信不信我打死你!”牧峰挥起拳头就要打将下去,吓得店小二连忙双手捂住头部。幸好,被漫修及时的拦了下来。
    “牧堂主,你又何苦为难他呢?兰之这应该没走多远,咱们赶快去找到她才是真的。”
    “算你命大!还不快滚!”牧峰很粗鲁的推开了战战兢兢的店小二,听从了漫修的建议。他也怕,怕他的这个女儿一时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来,那他的罪孽可就真的深重了。
    话说二人分头跑向不同的城门,可是,问下却都是没有见过,或者,见了也根本不记得。出出进进城门的有多少人,指望守兵看得见记得着那才怪呢。
    正烦闷间,漫修好似突然感觉背后闪过一个人影。可是回头去寻时,茫茫人海,根本无从寻起。
    是牧兰之在躲着他吗?
    亦或真是他多心了?
    开封府!这三个字毫无预兆的跳入了漫修的脑海里。对的,那兰夫人被判秋后处斩,人还押在开封府大牢里,牧兰之就算是要独自走,想必走前也会不舍的再去看看亲生母亲吧。毕竟,说不定,对要离开这里去南方定居的牧兰之来说,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凭他对牧兰之的了解,那可绝对是个外表坚强,内心柔弱的女子,她,不可能就这样一走了之的。
    因为想到了牧兰之有可能的所在,漫修也便暂时忘却了刚刚感受到的那微妙的身影,只一味急急的奔往开封府。
    可他却不知,那微妙的身影却没有忘却他,伴着角落中嘴角处挂起的一丝笑容外,还有一声渗骨的冷笑。
    漫修是在开封府外不远的一棵大树下发现牧兰之的。她一直都在心事重重的徘徊。显然,自客栈出来,这许多时间,都没有让她下定决心,应不应该进去探探监。
    “咦?兰之,你也在这儿!正好,陪我进去趟吧。”漫修假装偶遇牧兰之,却不容分说的拉她便往开封府里走。
    “秦大哥……”
    “咦?苏公子?案子不是结了吗?你怎么又来了?莫不是还有事情没办妥?”看到漫修又一次出现在开封府的门前,守卫门口的衙役不禁诧异的问道。
    “不是的,差役大哥。烦劳通禀一声,我想见见兰夫人。”漫修明显感觉他手下的那条胳膊瞬间僵硬了许多。
    片刻之后,漫修拉着牧兰之出现在了牢房之中。在快到兰夫人牢房前,牧兰之使劲儿往后撤了撤手,漫修知道,她还没有做好见母亲的准备。
    “就当陪我一起,好吗?”漫修本也想征求一下牧兰之的意见,如果她实在不愿意见兰夫人的话,就等等他,让他跟兰夫人说上会儿话,也好满足牧兰之等了那大半日想得到的念想。可是,又生怕牧兰之再一次不声不响的溜走,没办法,只得将自己的意志强行加给牧兰之了。
    “兰夫人。”漫修轻轻唤了声牢中的兰夫人,本来眼神涣散的兰夫人在抬眼看去时,先是一怔,可随即便有些激动了起来。苏漫修身后站着的,不就是她的女儿牧兰之吗?她,终究还是来看她了。
    “兰之……”兰夫人很小心翼翼的呼唤着牧兰之,仿佛对方就是个瓷娃娃,随时都可能跌在地上摔碎一般。
    可惜,牧兰之并没有理她,只一味的更往后撤了几步,若不是漫修强拉着她,想必她早就跑掉了吧。
    看着场景尴尬,漫修便开了口,“兰夫人,堂上多谢您了。”
    这话大大出乎了兰夫人的意料之外,她原以为苏漫修是来落井下石,要再把她往绝境上推一把的,没有外人的时候倒也罢了,毕竟她确实参与设计杀害了两条人命。可是,守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啊!兰夫人正想方设法如何维持一点自己的尊严,不至于给女儿留下个十分不堪的印象离世,却没想到,苏漫修出口,竟是来谢她的。
    “秦大哥……”牧兰之不是笨人,她怎么会猜不出这是漫修在宽她的心?不计较了?十分感谢?眼前的人可是害死他亲生父母的凶手啊!再进一步说,若没有当年的毒计,漫修完全可以过另一种人生的!说不恨怎么可能?可是为了她,漫修居然肯放下仇恨,还说出感激之语,怎能让牧兰之不感动,不内疚呢?
    “我说的是真心话。真的,很谢谢您。这桩旧案已尘封二十余载了,想要重新翻案,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都是十分匮乏的。若不是兰夫人的证言,想必这案子没有这么快结束。世上有哪一个做孩儿的忍心让父母背负再多一日的冤屈,因此,我是真心感谢您的。可是,说不恨,是假的……”漫修感觉到了牧兰之身体的又一次颤抖,因此,强行的将话顿了下来。
    “对不起,秦……苏大哥。我……”唯一能留作记忆的秦大哥的名称此时也一去不复回,牧兰之实在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了。
    “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我说的恨,不只是为父母亲报不平的恨,还有一个母亲能抛弃自己的子女,独自享受荣华富贵的恨。既选择了生她,为何不养她?而要让她从小便浪迹天涯,尝尽人间悲苦呢?”后半句,漫修显然是对着兰夫人讲的。
    是的,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她根本就不配!瞒了刘喜十个月,却在生下女儿时,因为产婆的一句“这孩子是满月出生,并非提前出生”引起了轩然大波,若非牧峰及时的将孩子从刘府偷走,恐怕,这孩子刚出生便见不到下一刻的太阳了。养育?她又何尝不想养育她自己的女儿,到头来却要去养育刘喜跟别的女人生下的儿子!每每想到这一点,兰夫人就气愤的要发疯。
    可是,她保住了她刘府夫人的地位,唯一一个夫人的地位,万贯的家财,成百的丫鬟仆人,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吗?可为何,在见到牧兰之的那一瞬间,自己多年的坚信不疑,竟似那么的不堪一击!莫名的心痛蜂拥而至,快要把她整个人都掏空了呢?
    自己,真是做错了吗?真是做错了吧!
    兰夫人眼中含泪望着牧兰之,半晌才哽咽的说出一句,“对不起,兰之,娘对不起你。”
    “你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苏大哥。”这是牧兰之第一次跟母亲直接的对话,虽然,说出来的这句话很硬,也会狠狠的伤到母亲的心。可是,这已经是她很节制自己情绪的结果了。
    “对不起,我……实在该死!”兰夫人泪眼朦胧的对漫修说道。
    第三百一十章 大意落井
    从开封府大牢出来,漫修和牧兰之一路无话。
    到最后,牧兰之都没有叫兰夫人一声“娘”,这也是她没有原谅兰夫人的一个表现吧。可是,漫修知道,现在的牧兰之其实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她渴望自小就没有的母爱,一方面又恨自己的母亲竟是如此之人,抛弃了她不说,还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真凶,而一方面又为母亲的真心忏悔而感到心痛。
    徘徊在如此复杂的情绪之中,应该是十分难过的吧。
    漫修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牧兰之突然停止了向前走动的脚步,愣直的站了片刻,便一下子扑到了漫修的怀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哭出来,也好!
    哭了也不知多久,可能是哭累了,也可能是多日不曾进食,现在又紧张劳累,牧兰之趴在漫修身上,哭着哭着竟睡了过去。
    这也是她唯一能如此大胆放纵自己的一次机会吧。虽然,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漫修抱着牧兰之,不忍心去打扰她的好梦。只得轻轻的将她横抱起来,再返回之前牧峰和牧兰之所住的客栈。安顿好牧兰之,漫修向店小二要了一壶茶。怕自己一会儿去寻牧峰时,牧兰之再突然醒来,却连口茶也没得吃。
    店小二高声应声出门。可也就在同时,客栈内的一角,却有一个同城门处角落中同样的笑容露出。
    店小二再次进入漫修和牧兰之所在的房间时,漫修正在轻轻的用手试牧兰之的额头,看看她有没有发烧。对于店小二嘴角上的笑容,漫修是没注意到的。
    可是,就在店小二说出句,“爷,请用茶”时,漫修的心不知为何突然一紧。可是,声音是陌生的,脸庞也是陌生的……
    “怎么不是店小二来送?”应当说,现在的漫修还是没有起疑心的,只是,跟着感觉,随口问询了一句。他也做过店小二,有时候忙起来的时候真的恨不得一个人顶三个人用,会分身术才好,有旁人帮忙自是好的。
    “回爷,他太忙了,才让小人帮送的。”
    “恩,知道了。”
    “爷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哦,一会儿你上几个这里的特色小菜。”想起来牧兰之有几日没吃东西了,难怪体力不支。醒来先补充一下体力才是真的。
    “是,爷。爷先请用着茶。小的这就去给爷准备。”
    代替店小二送茶的人退出了门。在关上房门的一瞬间,冷笑再次浮现嘴角。
    漫修本想立刻出门去寻牧峰的,可到底担心将牧兰之一个女子独自放在这鱼龙混杂的客栈之中。心想牧峰若寻不到人,必然会回来再看,毕竟,之前定的两间房间可都是没有退的。不仅如此,之前一直心力交瘁的与刘喜斗智斗勇,案结后根本没有休息,便又去见兰夫人等一系列的事情,也确实有些让漫修吃不消了。
    于是,坐在桌前,拿起茶壶便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茶好是清香,可也不知是真累了,还是怎么回事,喝完了这杯茶,漫修便觉眼前模糊,不仅东西出现了恍惚的倒影,最后连天地好似都彻底颠倒了过来。一头,便栽倒在了桌上。而几乎就在漫修栽倒的同时,他隐隐看到,客栈的房门被打开了,进来了一双靴子,而那,正是代替店小二送茶的那人也同样穿着的一双靴子……
    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山洞之中。四肢死死的固定在洞壁之上,而看旁边地下,竟是同样被绑缚着的牧兰之,而牧兰之,仍是没有醒的。可这次,漫修敢肯定的说,牧兰之不是睡着的,而是处于昏迷状态。
    漫修头一个便想到了周可。观音山一战,他侥幸逃脱了,是否会把他兵败如山倒的原因归咎于自己的耽搁上呢?可是,这个理由也未免太狭隘了吧!更何况,找,也不该是周可找他寻仇,而是他去找周可吧!
    “醒了?”正在漫修疑惑之时,一个身影闪入山洞,漫修看去时,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子面孔。可是,若说是男子,此人身形又显娇小了些……声音,对方似乎故意为了遮掩身份,而用了假声。可是,总还是透着那么点熟悉……
    “周欣然?”
    漫修虽被固定在洞壁之上,却明显的感觉到了对方的身形一滞。看来,是猜对了。可此时,漫修心里却没有猜中谜语时的那般喜悦,而是连连在心中哀叹了起来。周欣然的手段他可是经历过不少,绝对能让人生不如死的。而且,单抓他一个也就罢了,他是男子,怎么说也能熬过去。可现在,却多了还在昏迷中的牧兰之……
    “你好聪明啊!”对方一手撕下了自己那张男子的假面皮,呈现在漫修眼前的,便是张熟悉的面孔,周欣然。
    “你怎么猜出是我的?用这张面皮,还有这套男子的衣裳,我可是在东京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周欣然饶有兴致的看着漫修。
    “你就不能换点新鲜的花样吗?每次都这样卑鄙的把人弄晕,然后捆来供你折磨!”
    周欣然自然知道漫修说的是在陕西军营,自己派沈云城将他打晕擒至欣园的旧账。可是,当下却不生气,只一挑眉,兴趣倒似更浓了。“呵呵,这不是换了个花样儿,又给你找了伴儿吗?”
    周欣然眼睛撇撇地上的牧兰之,话中似带有了更大的戏弄成分。
    “你想怎么样?”与周欣然的那些周旋,连漫修自己都觉得累了。于是,此时问起时竟是出奇的平静。
    “哦?你想我会怎么样呢?”
    “为你爹报仇吗?他杀了我的父亲!还公然叛变!受应有的惩罚不应该吗?”
    啪,熟悉的掌印再次落在漫修的脸庞。“我以为你经历了这么多,会学乖的。可是,你还是没有学会。”
    “学乖?跟你?”
    “秦漫修……哦,现在是否该称你做苏家少爷,又或是林家的表少爷呢?你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次的游戏,可不只你我参加,还有这个丫头的。你若不想她充当的角色是代人受过的羔羊,最好给我收起你的那些什么桀骜不驯来!乖乖的听话,说不定我会对她,对你也好些!”
    漫修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跟周欣然哪里八字不合,为何总是命犯她手。现在想想,刚在城门处感觉到的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应该也是周欣然了。她居然没出城?又或是偷偷的潜回了东京城,到底意欲何为呢?
    乖乖的听话,她是否要找自己帮她完成某个什么阴谋?而威胁的对象又恰是牧兰之呢?
    “你放心!她一时半会儿醒不了。醒了我也有办法让她再睡过去,永远都是可能的!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别人用怨恨的眼光盯着我,或是又机会聒噪的说出什么让我讨厌的话来的。不过,这也是对她好。万一,她说的哪句话不中我心,我一生气,再不小心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于她于我,都是不好的。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呢?”
    “说,你到底要怎样?”
    “呵呵,这么没有耐心啊!难道咱们相处了这么久,你都没有想跟我多呆一会儿的念头?而且,也算是独处?要知道,那些曾经想方设法要巴结我爹,和贪图我美貌的人,可是巴不得跟我能独处一会儿呢!”
    漫修像看怪物一般仔细盯了周欣然好久,这个女人,发神经也得有个分寸吧?她不是一向最看重身份的吗?怎么?他现在不是奴隶了,不是“下贱人”了,连言语间都可以和她“独处”了吗?真是越来越搞不清楚这个女人在想些什么了。
    虽然介于牧兰之的原因,漫修没有骂出口,可是他反感的表情却出卖了他。
    “怎么?你很讨厌跟我在一起?”
    漫修没有回答。因为,答案是绝对肯定的。但这个答案又极有可能引发对方的怒气,别对牧兰之有什么不利才是。
    “小姐,已经准备就绪了。”就在此时,山洞里又进来了一个人,漫修看去时,竟是一愣。原来此时进来的人便是客栈中代替店小二给他送水之人。原来,竟是自己一时大意,中了对方的迷药,搞得自己陷落对方之手不说,还连累了本就身心俱疲的牧兰之。漫修很恨自己的后知后觉,很恨自己的吃一堑也不长一智……
    “恩。”周欣然冷冷的答了一句。之后,便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一把乌黑的匕首。这把匕首,漫修并不陌生,在周府里时,他便见识过,听说是叫做墨血匕首,削铁如泥,还是沈韩赠与她的。
    周欣然拿着匕首一步步逼向漫修,可漫修倒是意外的平静。
    匕首在漫修的眼前晃了又晃,“死,你怕吗?”
    听着这句近乎白痴的问话,漫修笑了。但与之前的嘲笑不同,此时的笑只是出于一种不可思议的有趣。看着漫修单纯的笑容,一时间,周欣然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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