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夫还真不知道。”李夫子摇头道:“不过韩渊既然答应了,这事儿就没差,总会给你安排个事儿做。”抚须笑道:“二郎啊,这韩渊乃是酒坊里的大作师,真正的大师傅,他年轻的时候,也只是个伙计,但是头脑灵活,如今成了大作师,可是人人羡慕,衣食无忧。他与老夫颇有交情,有他照顾你,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进了和盛泉,你便好好跟着他学,说不定哪天你也能成了大作师,你娘和素娘便都有好日子过了!”
    楚欢心中暗叹:“成为大作师,只怕难以达到。不过要让娘和素娘姐过上好日子,那却是我必须要做到的!”
    楚李氏虽然也不懂什么和盛泉什么竹清酒,但感觉到是个好事儿,拉住楚欢的手,道:“二郎啊,你舅爷帮你找了个好活计,你可不能辜负舅爷。到了那头,就好好做事,娘不求你能飞黄腾达,只求你平平安安,能吃饱穿暖就成……!”说到这里,眼圈便红了。
    楚欢抱着母亲,柔声道:“娘,你放心,孩儿会好好做事。等二郎有了钱,便将你们也接到城里去……!”
    李夫子闻言,满脸欣慰,抚须道:“好好好,大孝为善,该当如此,该当如此!”
    素娘神情也有些黯然,呆站了片刻,终于转过身,回到自己屋里去,片刻之后,拎了一个包裹出来,递给楚欢:“这是换洗的衣裳,你……你自己在外面保重……!”
    楚欢接过包裹,柔声道:“素娘姐,娘就靠你多照顾了,我一有机会就回来看你们!”
    李夫子已经拄着拐杖起身来,道:“约好了人,咱们可不能误了时辰。二郎啊,咱们这就走!”虽然天色尚早,但是李夫子是读书人,将礼仪看的极重,只怕回去晚了,误了时辰。
    楚欢扶着李夫子出了门,上了马车,回过头,只见素娘扶着楚李氏站在门前相送。
    马车转了个方向,楚欢探出头,大声道:“你们回去吧,我会常回来!”这句话说完,马车就离楚家已经颇远,素娘扶着楚李氏往前走了几步,直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帘中。
    ……
    ……
    青柳县是南山道云山府直辖县城,在云山府以南五十多里处,虽然只是一个小县城,但是地理位置极佳,继续往南不过百里地便是南山道宿州地界,往东不到六十里地便是汉州地界,汇于三州的交通要道,也正因如此,整个云山府除了府城之外,这青柳县城却是最为繁华。
    这个时代的县城,自然不可能与后世那般人流穿梭相比,但也是车水马龙,十分热闹,商号、当铺、酒肆、茶馆、油铺也是应有尽有。
    李夫子的马车入城之时,天色尚早,按照李夫子的吩咐,马车径自到了一家酒楼门前停下,楚欢扶了李夫子下车,李夫子便即向那车夫拱手道:“有劳有劳!”
    那车夫却是十分恭敬笑道:“李夫子客气了,少爷说了,只要夫子用车,派人说一声,天大的事情也要放下!”
    李夫子呵呵笑着,那车夫一挥马鞭,马车便即离去。
    楚欢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酒楼,倒是一处古色古香的两层小楼,门头挂着一块黑色的匾额,写着血红色的三个大字,唤作“一品香”,屋内熙熙囔囔,十分热闹。
    李夫子道:“这家酒楼有些年头了,在这城里头有些名气,老夫去年来过一次,便是在这里饮的竹清酒。”
    楚欢一怔,李夫子是去年过来,这已经一年多,却对这里记忆犹新,由此看来,李夫子的生活也是十分的拮据。
    忽然想到什么,楚欢有些尴尬道:“舅爷,我身上……!”
    李夫子知道他要说什么,呵呵笑道:“不妨事,老夫身上带了银子,虽然不多,但是一顿饭的银钱还是有的!”
    楚欢心中有些愧疚,他这次回来,当真是身无分文,想想刚回家的那天夜里,素娘拉长脸,心里却也是明白,离家八年,回家却身无分文,这总会让人感到失望。
    李夫子正要带着楚欢进酒楼,忽听得街上传来一个声音叫道:“抓住小贼,妈的,给老子站住……!”楚欢听到声音,转过头去,只见一名大汉手里举着一根短棍,往这边冲过来,在那大汉前面,一人正慌忙跑过来,两只手捧着胸口,看起来十分的惊恐。
    楚欢倒也看的清楚,被追之人衣衫偻烂,一件破棉袄,头上戴着一顶十分成旧的皮帽,严严实实,脸上却是炭黑般,十分邋遢,看不清模样。
    这人看起来十分瘦小,在街上的人群中窜来窜去,终是撞在一名男子身上,身体比不得那男子粗壮,竟是被撞倒在地上。
    那男子骂了一句,并不理会,径自走开,后面拿着短棍的大汉已经追上来来,一脚便踩在皮帽人身上,粗声骂道:“他奶奶的,跑啊?看你有多大能耐!”
    皮帽人脸上显出痛苦之色,抬起手想要去推开踩在自己身上的大腿,但是他力气显然极小,竟是推不开,反倒是从身上胸口掉下了两只红薯来。
    大汉用手中短棍指着皮帽人,依然骂道:“瞧你这小子贼眉鼠眼,就知道偷鸡摸狗,看老子打不死你!”举起手中的木棍,照着皮帽人劈头便要打下去。
    他的木棍还没有打落,就感觉自己的手腕子一紧,就像是被铁钳子夹住,动弹不得,转过头来,只见一个土里土气的年轻人正握着自己的手腕子。
    “为何打人?”楚欢冷声问道。
    这皮帽人就倒在自己的脚边,瞧那大汉要打人,楚欢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放手!”大汉怒喝道。
    楚欢用力一推,趁势也松开了手,大汉只觉得一股推力将他推得退出了三四步,站稳身形,抬起棍子指着楚欢道:“来了个多管闲事的。”又指着地上的皮帽人道:“这小子偷了我两只红薯,老子爱打就打,你少管闲事!”
    楚欢淡淡道:“两只红薯,能值几个铜钱,要下这么重的手?瞧他样子,也是饿极了,否则谁会去偷你的红薯。真要是小偷,偷金偷银,哪里会去偷这不值钱的东西。”
    大汉道:“你说的轻巧,若是这不算偷,那人人都去拿一份,老子喝西北风去啊?”
    李夫子上前来,拄着拐杖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青天白日,自有王法,他便是真偷了你东西,你自去报官,也用不着打人!”
    旁边多有围观之人,见到这个状况,瞧那皮帽人瘦小可怜,也都是在旁指指点点,都说那大汉的不是。
    那大汉知道众怒难犯,他自然不可能为了两只红薯真的去报官,骂道:“真他妈晦气……!”拿着木棍指着皮帽人道:“臭小子,下次若是再被我见到,老子扒了你的皮!”骂骂喋喋地去了。
    楚欢这才蹲下身子,将那两只红薯拿起,这两只红薯极小,楚欢一只手便能抓住,递到那皮帽人面前,温言道:“拿着吧!”
    皮帽人这才抬起头来,只见他眼囧边已经流下两道泪水,那泪水在脸颊上滑落,竟将脸颊上的黑灰洗去不少,露出两道白白的痕迹。
    莫看这皮帽人身子瘦弱,但是露出的地方却是肌肤白嫩。
    “我……我不是有意的……!”皮帽人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怯生生地道:“我……我要吃的去活命……!”
    楚欢也不多言,将红薯放在他手中,起身来,过去要扶着李夫子进酒楼,却听那皮帽人在身后道:“谢谢……谢谢你……!”
    楚欢回过头,只见皮帽人已经站起来,两手将红薯死死握在手中,似乎害怕那红薯飞了一般。
    楚欢只是微笑点了点头,并不多言,搀扶着李夫子进了酒楼,早有店伙计上前来,躬着身子道:“是两位吗?”
    李夫子抚须道:“先给我们找个静一些的地方,还有一位客人没有过来,要等上一等!”
    “两位是要雅间吗?”伙计笑问道:“楼上正好还有一间雅间,不过要多收你二十枚铜钱!”
    李夫子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如此也好!”
    当下那伙计将两人往楼上带,到得楼梯处,楚欢想到什么,回头望了望,只见那皮帽人兀自站在门前,正呆呆地望着自己。
    楚欢见他可怜,若今日是自己一人,只怕便要带那皮帽人进来吃一顿,不过今日是请人吃饭,自己却不好做主,那边早有店伙计瞧见门前站着一个乞儿,挥手骂道:“快滚开,别耽误了做生意!”
    那皮帽人这才拿着两只红薯,消失在楚欢的眼帘中。
    第四三章 隔墙有耳
    楚欢和李夫子进了雅间,里面比之外厅还真是清静许多,落座之后,伙计很快就送上茶水来,笑问道:“两位要吃些什么?花炊鹞子、鸡舌羹、爆獐腿、菊花兔丝、芙蓉煎牛筋……还有姜醋金银蹄子、八宝腊鸡,这是楼里客人点的最多的菜肴,色香味俱全,两位来了这里,该尝尝才是!”
    这店伙计口齿利索,菜肴说上来如数家珍,楚欢听着一愣一愣的,心中却也是颇为感叹,一来感叹果然是每行每业都不简单,就是酒楼的伙计也得有一张口齿伶俐的嘴皮子,二来却也是想不到区区一个县城,这家看起来也并不是十分奢华的酒楼竟然有这些上档次的佳肴。
    他却不知,这青柳城地处三州交通要道,乃是东去南来的必经之地,三州无论官商交通,都要打从青柳城过。
    来往的官差或是商客,也都会在青柳城驻宿,也正因如此,青柳城在大秦帝国县城的规模中,绝对是数一数二,而其繁华程度,也属一流。
    楚欢身着粗布衣裳,看起来便知是从乡村而来,若只是楚欢,这店伙计倒未必如此热情,反倒是李夫子一身青袍,看起来是个极有修养之辈,所以这店伙计十分的殷勤。
    李夫子摆手道:“且不忙这些。”顿了顿,轻声嘱咐道:“若是有人自称韩渊,你便将他带到这里来就是,等到客人到了,再点菜不迟。”
    店伙计答应一声,下了去。
    李夫子读书人出身,是个有些讲究的人,此时身处雅室之内,便觉这地儿须得谨慎小心,连声音也轻下来:“二郎,咱们等一等,韩渊用不多时,就该来了!”瞥见雅室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起身背负双手上前去,那幅画乃是一幅山水图,画的倒也颇有神韵,旁边提着一阕诗词,李夫子轻声念了一遍,瞧见落款,立时摇头叹道:“真正是世风日下,这是徐从阳的诗词,仿效未尝不可,只是这落款也要署上徐从阳的名字,却未免有些欺世盗名了!”
    楚欢将包裹放在旁边,落地之时,却听到包里似乎有一阵响动,有些奇怪,打开包裹看了看,这才发现,这包裹里不但有折叠整齐的衣裳,另有一串铜钱,大概有七八十枚铜钱,用一根红绳串起来,夹在了衣服中间。
    楚欢一怔之后,迅即明白,这铜钱自然是素娘放在里面,虽然数目不多,但是依照楚家的条件,近百枚铜钱却是不小的数目,乃是素娘一针一线针绣得来,楚欢看在眼中,心里一阵感动,知道素娘是担心自己在外面身无分文,所以才在包里放了这些铜钱。
    李夫子此时已经背负双手回来,兀自叹道:“若是能得见徐从阳的真迹,老夫此生倒是无憾了!”
    楚欢系好包裹,问道:“舅爷,这徐从阳是何人?”
    “也难怪你不知道!”李夫子抚须笑道:“说起来,这徐从阳还是你我的乡人,他是云山府出身,不过三十年前就已经离开了云山府,如今在京城可是高官……这徐从阳不但为人正直,文采斐然,歌词诗赋无所不精,诗经礼乐无所不晓……!”说到这里,眼睛里闪着光:“他年轻的时候就写得一手好字,而且痴迷字道,老夫那时就知道他在书法一道必有大成,果不其然,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徐从阳的字那是一字千金啊……!”
    楚欢奇道:“舅爷,你年轻的时候认识徐从阳?”
    李夫子一怔,随即摇头,目光闪烁:“不认得。老夫只是一个教书先生,徐从阳那是京城高官,八竿子也打不着……!”说到这里,李夫子的眼眸子里隐隐显出黯然之色,似乎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楚欢只觉得李夫子言不由衷,显然是在隐瞒什么,心中暗想:“难不成舅爷与徐从阳还真有些瓜葛?”
    正在此时,猛听得“砰”的一声响,正若有所思的李夫子身子一震,吓了一跳,楚欢却是皱起眉头来,却已经听出这声音是从隔壁传过来。
    这里连着几间雅室,旁边却也是一处雅间。
    “范公子,你这是将咱们兄弟当猴耍啊!”隔壁传来一个粗重的声音,楚欢听的十分清晰:“咱们兄弟都是道上混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咱们自己却是将信义看的极重……你范二公子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难不成连这点信义也不守?”
    这人话声刚落,楚欢就听到一个声音陪着小心道:“四爷息怒,消消气,你……你声音放轻些,这里人来人往……!”
    “你让我如何不生气?”粗重声音道:“咱们道上的兄弟,讲的就是一个‘义’字,你现在不守信义,那是抽我青脸老四的脸!”
    楚欢和徐夫子对视一眼,都是感到十分疑惑。
    只听那范二公子声音传了过来:“四爷,先坐下说话,咱们也不是头一次打交道,什么事儿坐下来好好谈谈也就是了!”
    粗重声音放低了些,但是楚欢却兀自能够清晰听到他说话,只听他趁着声音道:“这事儿没得谈。范逸尙,定金你是付了,这后面还欠着五百两银子,正好最近我八里堂的弟兄们手头紧,老子也不和你多说废话,最迟一个月,这笔银子若是还没送到老子的手里,嘿嘿……你范逸尙不守信义,也别怪我青脸老四坏了规矩!”
    范二公子声音焦急起来:“四爷,你……你这话是何意思?”
    “什么意思?”青脸老四冷笑道:“范公子,你是聪明人,别说不懂我的意思。”
    范二公子声音充满恼意:“青脸老四,你是不是太过分了?我已经付了二百两银子作为定金,这事儿到此为止,定金我也不要了,你还想怎样?你……你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青脸老四冷声道:“事先咱们可是说好的,定金二百两银子,事后本要你八百两,凑成一千两银子,可是你好说歹说,我也是瞧在咱们以前有些交情,让了你三百两,这最终七百两银子将事儿定下来。这都说好的事情,难道你要出尔反尔?”
    “我何曾出尔反尔!”范逸尙气道:“这不是事情有变,用不着你们动手吗?你们不用出手,坐收二百两银子,这还不成?”
    “我们要的是七百两!”青脸老四冷笑道:“定下的事儿,就得信守承诺。你买我卖,概不退货,你出银子我们出人,这说的事情,变不得,就算用不上咱们的人,但是银子你却一两也不能少了。”
    听到那边传来椅子滑动之声,随即又听那范逸尙的声音软下来:“四爷,不瞒你说,若事儿没变故,莫说七百两银子,便是七千两银子,恐怕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只是……唉,四爷,为了这次事儿,我已经花了近千两银子,而且还是卖了最后的两间铺子……你那五百两银子,我实在拿不出来。”
    “你卖多少铺子,与我何干!”青脸老四的声音十分冷漠:“我要见的是银子,要听的是痛快话,可不是你这些废话。”顿了顿,声音又压低下去,李夫子却已经听不见,倒是楚欢的听觉极佳,隐隐听到那青脸老四道:“范二公子,要不我来帮你出个主意?”
    楚欢没有听范逸尙说话,隔了片刻,才听那青脸老四道:“你不还是有一栋大宅子吗?那栋大宅子,就算低价卖出,怎么着也得四五百两银子……!”
    “不成!”范逸尙的声音有些惊慌:“家母尚在,那老宅子……老宅子卖不得……而且房契地契如今都在家母手中,就算我有这个心,那也是……那也是……!”
    青脸老四嘿嘿笑道:“范二公子的手段,我们八里堂也不是不知道。当初你们范家也是万贯家财的大户人家……如今仅剩一座老宅,这些年范二公子过着仙人般的日子,范家万贯家财在你手中可以肆意支配,怎地到头来,却连一个老宅子也支配不了?”
    “你……!”范逸尙剧烈咳嗽起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青脸老四声音依然钻入楚欢的耳朵里:“既然老宅子卖不了,范二公子两年前不还是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小妾吗?据我所知,你那小妾花容月貌,风流身段,能歌善舞,我前阵子倒也瞧见一眼,虽然大了两岁,不过我倒是觉着大有味道,又风骚又勾魂,那翘屁股……啧啧……范二公子如今也玩腻了,不如将她抵过来,折算成二百两银子……你若是觉得我这价钱低,大可自己将她送到软玉阁,陈妈妈只怕还能给你一个好价钱……!”
    “砰!”
    隔壁传来重重的拍桌之声,随即听到范逸尙怒不可遏地道:“青脸老四,你的嘴巴干净一些,你这还真是想讹诈老子?”
    他怒起来,那青脸老四比他更怒,粗声道:“范逸尙,你给老子听着,别他妈还将自己当成富家少爷,你们范家如今什么样子,莫说青柳城,就是整个云山府,又有几个人不知道?想在老子面前摆架子,去你妈的!”听他“呸”了一声,又听他继续道:“你给老子听好,一个月后,就在这个地方,带上五百两银子过来,到时候老子若是没见着人,哼,可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第四四章 十二大菜
    楚欢眉头微紧,听到这里,却也隐隐听明白,这隔壁起了争执的两人,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八里堂他自然是知道的,刚刚打过交道,而那位范逸尙范二公子,看来也不是什么好鸟,想来也是个挥霍无度的纨绔子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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