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纳言又问道:“若是京官,真君是准备让其进入哪处衙门?”
    “楚欢救过齐王,平过通州军,而且刘耀那贼寇亦是楚欢所除,为朕治了心病。”皇帝缓缓道:“你觉着以这几件功劳,楚欢该往哪处衙门?”
    周纳言肃然道:“我大秦立国以来,无论文官武将,都是要经过考核选拔,如此才能选拔出有才之士为国效命。”顿了顿,瞥了楚欢一眼,继续道:“真君开科考,立武选,英明无比,乃是给天下人公平入仕的机会,鼓励文人读书光耀门楣,激励武人习武荣耀家门。楚欢虽然立有功劳,但如今却只是一个武京卫,无官无职,若只是在武京卫中稍加提拔,那倒情有可原,但是若要封其为要职,却是于理不合,只怕被人所非议。”
    林元芳立刻道:“周纳言,你这话的意思本官可就不懂了。楚欢立下几桩大功,每一件功劳拎出来,都是了不得大功劳,如此人才,真君要赐予官职,合乎情理,谁又敢非议?”
    周纳言淡淡道:“林尚书,话虽如此,但是有些事情不是这样看。楚欢立下的功劳,固然不假,但是除了少数人,谁又真正知道?便算是传扬出去,以楚欢如此年龄,连续立下几桩大功,也未必有多少人相信的。”
    林元芳向皇帝那边拱了拱手,才道:“真君金玉之言,谁敢不信?”
    周纳言摇头道:“林尚书,防人之口甚于防川,真君之言,自然是九鼎之言,但是朝廷的法制,总是不能废掉的,朝廷的每一道条例章程,都是真君的心血,楚欢不经考核,便即授官,这是坏了章程,总是有人心里要诟病的。”
    林元芳冷笑道:“心里诟病的只怕是周大人吧!”
    “林尚书这般说,本官也没什么好说的。”周纳言淡淡道:“楚欢不经考核,便即授官,本官自然不会舒服。本官身为门下省纳言,做的事情,就是要竭力维护真君定下的每一道条例,如果林尚书是说维护真君定下的法令是错误的,那么本官便无话可说。”
    林元芳脸上微变色,忙向皇帝道:“真君,臣并非……!”
    皇帝摇摇头,示意并不放在心上。
    林元芳见皇帝没有怪罪的意思,底气十足,道:“周大人,楚欢虽然没有经过考核,但是屡建奇功,真君慧眼识人,如此奇才,破格录用,倒也未必不可?”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制岂可轻易破坏?”周纳言咬着不放:“换句话说,如果楚欢真的是奇才,那也根本不惧怕考核!”
    皇帝轻抚白须,向周纳言问道:“周爱卿,那你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真君要封赏楚欢,先经过考核,若是楚欢真的能够经过考核,真君再行封赏也不迟。”周纳言回道。
    皇帝抚须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考?”
    “楚欢,本官问你,你是文职还是武职?”周纳言将目光瞅向楚欢。
    吏部尚书林元芳抢着道:“他自然是武职!”
    皇帝拿起楚欢的那份卷宗,含笑道:“你们莫非不知,楚寰在云山府时,曾经一气作下四十五首诗词,其中三十九首得文花,他可不单是武功好,这文采也是斐然。”
    皇帝话一出口,几名重臣都是显出诧异之色。
    那名长脸官员已经道:“难道这个楚欢,就是传言连作四十五首诗作的那个楚欢?”
    皇帝颔首道:“正是!”
    顿时众臣打量楚欢,见楚欢年纪轻得很,看上去颇有英气,但是根本看不出有一丝文气的味道,便有几人眼中显出怀疑之色。
    周纳言向楚欢问道:“楚欢,你当真通晓诗书文章?经史子集,你最擅长什么?”
    楚欢心里暗暗叫苦,他倒是听过经史子集这些玩意,却哪里擅长,瞧周纳言的架势,倒似乎要在当场考验,如果真的如此,对方问起文章,自己一无所知,牛头不对马嘴,那便是大大不妙了,立刻道:“不敢,小人并不通经史子集,只是……只是识几个大字而已。”又想如果只识几个大字,又如何解释自己写下了几十首诗词,立刻接着道:“平日里喜欢前人的诗词歌赋,所以……所以有时候兴之所至,便胡乱吟诵。”
    周纳言本来对楚欢文采大是怀疑,但是听楚欢这般说,却反而生出一丝丝好感,在他听来,楚欢这倒像是谦虚之词,露出一丝笑意道:“随意吟诵,便能三十九首诗词得文花,这已经很不简单了。除了吟诗词,你还会什么?可会算经?”
    “算经?”楚欢一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算经莫非就是后世的数学,真要说起来,自己在数学方面还真是有些造诣,谦虚道:“略通!”
    周纳言笑了笑,向皇帝恭敬道:“真君,若真是如此,真君可以在文武两面考核楚欢,无论哪一项能够通过,都可以封赏官职。”
    皇帝道:“朕今夜要入关,五日后出关,恰好皇后也许久不曾陪着皇后,五日之后,便在御花园,考核楚欢,朕到时候与皇后一起观看,也算是让皇后解解闷。”
    众臣齐声道:“圣上英明!”
    皇帝正要说什么,忽听得一阵脚步声响,皇帝皱起眉头来,却见到一名太监小跑而来,十分匆忙,手里捧着一份折子,在玉台下跪下,恭敬道:“真君,尚书省送来急折,声称是从西北而来,乃是余老将军上奏的折子!”
    众臣顿时变色,皇帝也皱起眉头来,楚欢心里却也是微微吃惊,这道折子是从西北过来的紧急奏折,可见事情十分的紧急,难道是西梁人那边又有什么举动,开始发起进攻?
    早有太监上前接过折子,呈给皇帝,皇帝取出奏折,皱眉看了几眼,眉头渐渐舒展,很快,脸上竟然现出欢喜之色,忽地大笑起来,道:“好,好,好!”连说了三声“好”字,神情愉悦,众人见此情景,紧张的心情顿时松了下来,随即俱都满腹疑惑,不知道折子里到底写着什么,难道是余不屈在西北取得了胜仗?
    皇帝将奏折丢给林元芳,林元芳趴着捡起奏折,看了几眼,立时跪倒在地,高声道:“真君神武,大秦国威普盖四海,西梁贼寇难抵我天朝之威,终于求和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趴在地上,连连叩头。
    诸人都是一怔,这才明白,奏折之中所奏的,却是西梁人准备议和。
    知道如此,众人顿时都显出喜色,自从风将军死后,这近一年来,西北连连告失,西北军一退再退,西梁人步步紧逼,形势可说是危急无比,也正是因为西北危急,余不屈才拖着老迈的身体赶赴西北,但是谁都不敢保证余不屈真的能挡住西梁铁骑。
    虽然西梁人一度停止进攻,但是西北的军情一直没有松弛下来,朝廷也一度紧张无比,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前方突然会送来这样一道奏折。
    皇帝十分欣喜,连声道:“余老将军老当益壮,这才短短几个月,他便一举扭转了局势,西梁人主动求和,哈哈哈,朕要大大的赏赐余不屈,朕的将军,终究没有让朕失了脸面……!”
    “真君运筹帷幄,英明神武,大秦地大物博,强盛无匹,余老将军前线用命,西梁小丑不堪一击,主动求和,此乃真君神武所致。”林元芳忙不迭地大拍马屁:“大秦强盛,威服四海,臣等遇此盛世,有此圣君,实乃臣等之福,武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纳言却皱起眉头,忍不住道:“真君,西梁人突然求和,是否……是否有什么诡计?”
    皇帝眉头一紧,眼中现出厉色,林元芳立时斥道:“周廷,你说什么?”
    “臣失言!”周纳言周廷话一出口,也知道自己的话大煞风景,急忙跪下请罪:“恳请真君赐罪!”
    皇帝淡淡道:“奏折奏呈,西梁人主动求和,很快就会派出求和使团来京。”向长脸官员道:“马宏,你着礼部协同鸿胪寺准备迎候西梁使团,西梁人不知天高地厚,犯我西北,如今使团即将来朝,朕要让他们看看我大秦的盛世气象,要让他们再也不敢踏足我大秦国土一步!”
    长脸官员马宏立刻道:“臣遵旨!”
    皇帝看向周廷,道:“周廷,你派人准备,五日之后,御花园中,考核楚欢。”向楚欢道:“楚欢,你可莫让朕失望!”又道:“官位等考核之后再行封赏,不过朕今日先赐你黄金百两,绢一百匹!”
    楚欢跪下谢恩,随即那位通事舍人水公公自引他出宫。
    第三四三章 有赏无封
    楚欢跟着水公公出了光明殿,转到侧殿,换上了自己的衣裳,还没有出殿,却有一名小太监端来十锭金锭子,乃是皇帝陛下赏下来的百两黄金,太监又道:“圣上赏赐的一百匹绢,回头自有人送到西门署。”
    楚欢自是收下,等太监离开,瞧见旁边的水公公,取了两锭金锭子,也有二十两重,塞到水公公手中,含笑道:“今日劳烦了公公,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这水公公是皇帝身边的通事舍人,虽然身份低微,但毕竟是皇帝边上的人,要他说好话很难,但是他要是在皇帝身边胡言乱语几句却是很容易,自己拿出两锭金子,这通事舍人就算不会为自己说好话,但也定然不说自己的坏话。
    水公公本来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此时两锭金子塞过来,脸上顿时显出笑意,推辞道:“不可不可,这是圣上赐给你的,咱家怎能……!”
    楚欢不等他说完,微笑道:“圣上赐下,便是我的。公公今日为了楚欢,辛劳的紧,这点意思,也只是让公公喝两杯茶。”
    水公公笑眯眯道:“如此,那……那咱家就只能厚颜收下了。”喜滋滋地手下金锭,眼中满是“孺子可教”的神色,轻声道:“楚欢呐,你可知道圣上为何专门召你入宫?”
    楚欢道:“不知。”
    “圣上参道修长生,而且国事繁多,便算有人立功,也是很少见圣上会亲自召见封赏。”水公公招招手,示意楚欢跟着他出宫,边走边轻声道:“你虽然立有大功,但毕竟只是一名武京卫,按理说圣上是绝对不会召见你的。”
    楚欢忙道:“公公说的是,圣上隆恩,楚欢此时还是激动不已。”
    水公公含笑道:“其实除了圣上,你还要谢谢齐王殿下。齐王从云山府回来,便即求见圣上,在圣上面前,对你可是极力夸赞,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圣上才会亲自召见你。”
    楚欢其实早就明白这一点,按理说自己一个小小的武京卫,就算真的立下了奇功,皇帝无非一道旨意封赏也就罢了,用不着召进宫中觐见,能够入宫觐见,看来齐王在皇帝面前确实是对自己大加美言,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让皇帝对自己也生出了一丝兴趣,这才召进宫中。
    今日进宫,金子和绢倒是赏了,但是官职却未下,五日之后,要在御花园考核,楚欢也不知道到时候会进行怎样的考核。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来路往宫外去,楚欢轻声问道:“公公,齐王对楚欢恩同再造,却不知能否去觐见齐王,拜谢恩德?”
    水公公摇头道:“只怕是不能。齐王从西山回来,皇后得知齐王差点遇刺,又是担心又是恼怒,已经禁足齐王,在此期间可是不能出齐宁宫一步,也是不能见任何人。”见楚欢微显失望之色,轻声道:“你也莫急,齐王的禁足,再有几日就会解了,齐王对你如此器重,到时候必定会召见你。”
    楚欢道:“多谢公公相告。”
    水公公拿了两锭金子,总觉得要做些什么,低声道:“楚欢,咱家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欢忙道:“公公请讲,楚欢洗耳恭听!”
    水公公四下里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今日圣上要赐你官,周纳言提出考核,圣上应准,这事儿可是事关你的前程,也是关乎圣上的颜面。”
    “公公的意思是?”
    “圣上对你似乎十分的欣赏。”水公公道:“圣上既然应准考核,那便是觉着你能够通过考核,五日之后,你若是顺利通过,那是涨了圣上的颜面,圣上一高兴,定会给你一个大官,你的前程也就似锦,但是一旦你文武两试皆不能过,那就要大难临头了。”
    “大难临头?”楚欢皱起眉头。
    水公公缓缓道:“你败了,就等若辜负了圣上的器重,失了圣上的脸面,这后果……你自己掂量掂量!”
    楚欢知道,这水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人,对皇帝的心思多少是摸得清楚,他刚才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是此刻水公公说来,倒是让楚欢明白,五日之后的考核,不仅仅关乎自己的前程,最紧要的却是关乎着皇帝的颜面。
    其是在光明殿的时候,虽然林云芳附和皇帝要给自己封官,甚至与周廷争执,但是楚欢对周廷却并无好感。
    他很清楚,林云芳争论的目的,当然不是因为真的想要提拔他楚欢,林云芳只是在附和皇帝,拍皇帝的马匹而已。
    反倒是周廷,虽然谏言皇帝不可轻率封官,楚欢却反倒对周廷生出几分欣赏,能够在皇帝兴致正浓的时候提出反对的意思,这周挺的胆子却也是不小,虽然反对的言辞不是很激烈,但却颇为巧妙,想来周廷也知道不能激怒皇帝,谏言可以,却要掌握方法火候,否则一个不小心,后果不堪设想。
    水公公这番提醒,倒是让楚欢感觉到身上的压力顿增。
    出了皇城,骑马回西门署,途中楚欢却在想着西梁人求和一事,西梁人陡然提出议和,其实这也是楚欢不曾料想到的。
    在光明殿中初闻这道消息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楚欢也与周廷一样,觉着这是不是西梁人的诡计,但是很快他就想起裴绩当初和自己做过的分析。
    裴绩当时说过,西梁人迟迟不进兵,要么是缺粮,要么是西梁国内生变,而且裴绩估测用不了多久,西梁人便会退兵。
    今日之事,倒似乎已经应验了裴绩之言,西梁人主动提出议和,那就说明他们内部确实存在问题,无法继续与大秦战下去。
    回到西门署的时候,天下已经昏暗下来,距离西门署署门尚有一段距离,就瞧见一名武京卫站在门外等着什么,见到楚欢回来,那人已经显出喜色,回头向署门里叫道:“楚欢回来了,回来了!”
    很快,从署门里窜出十来个人,都是欢喜不已,楚欢到得门前,早有人殷勤上来牵着马缰,王甫从人群中上前来,笑道:“楚欢,不不不……应该是楚大人了,哈哈哈,弟兄们可一直都在等着你。”旁边有人扶着楚欢下马,有人牵马下去,其他人簇拥着楚欢进入署门,一个个显得十分亲热。
    “楚大人,朝廷赏了个什么官?”旁边有人笑嘻嘻问道:“大伙儿以后该如何称呼?”
    又有人叫道:“楚大人,你可是从西门署走出去的,这里都是你的兄弟,你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这帮穷弟兄!”
    “胡说八道,楚大人哪里是那样的人?”一人忿忿不平道:“虽然与楚大人相处不久,但是大伙儿也该看出来,楚大人乃是义气当先的好汉子。”
    旁边钻过来一人,却正是与楚欢一同经过生死的孙静一,孙静一那夜被踢昏过去,却并没有受重伤,这几日休养下来,却也是恢复了过来,笑问道:“楚欢,说吧,你可见到了圣上?到底做了什么官?”
    楚欢见到众人一个个眉飞色舞,显得十分兴奋,笑了笑,道:“其实……还真是见到了圣上!”
    众人顿时笑的更灿烂。
    皇帝乃是九五至尊,除了王公贵族朝廷重臣,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见到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坐有天下,随便丢出来一个官人,那都是吓死人的。
    楚欢既然见到了皇帝陛下,自然已经受封了官职。
    众人都期待地看着楚欢,有些人甚至做好了跪下的准备,只要楚欢说出做了什么官,立刻便跪下参拜,大家都想给楚欢一个好印象。
    毕竟皇帝召见就已经很难得,亲自封赏便更是难得,楚欢被召进宫里之后,西门署的武京卫们就已经确定楚欢一定会领着一顶大大的官帽回来。
    楚欢看着那些期盼的眼神,无奈摇了摇头,道:“不过圣上并无封官!”
    四下里一片寂静。
    有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问身边的人:“楚欢说什么?封了什么官?”
    旁边人摇摇头,也不知是失望还是自己也没有听清楚。
    孙静一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说,圣上召见你,并无……并无封赏?”
    楚欢想了想,道:“没有封官,赏了一些东西。”
    此时武京卫不少人都是大失所望,其实这些人还真是盼着楚欢能够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在西门署中,说白了,都是在武京卫混得比较落魄的人,身后也没什么靠山,想要出人头地的机会微乎其微,本想和楚欢搭点关系,楚欢真要发达了,大家也能沾点光,谁知道楚欢从宫里回来,却是连一官半职也没有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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