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欢衣着普通,这大汉当然不知道坐在屋子里的竟豁然是大秦的忠勇伯。
    楚欢双目一寒,鸿羽道长已经起身赔笑道:“黄老板,这么晚了,你……你还没睡?”
    “睡?”大汉冷笑道:“你在这里好酒好肉,我怎么睡得着?”
    “再通融几日。”鸿羽道长已经没了先前的高深莫测,赔笑道:“再过几日,一定奉上。”
    大汉已经走到楚欢身后,背负双手,居高临下看着楚欢的冒顶,淡淡道:“别多啰嗦,现在给你选择,要么收拾铺盖滚蛋,要么拿银子来。”
    他伸出一只手,就在楚欢头顶,冲着鸿羽道长索要银钱。
    楚欢皱起眉头,见到鸿羽道长神情尴尬无比,沉声道:“银子?什么银子?”
    “房钱。”大汉道:“住在这里,难道白住?牛鼻子,你都两个月没交房钱,还要拖到什么时候?老子已经对你很够意思了,今天拿不出银子,就给老子滚蛋。”
    楚欢这才明白,敢情这位高深莫测的道长竟然混到如此地步,心下好笑,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子丢在桌子上,道:“房钱拿去,这块银子,恐怕半年都足够了。”
    大汉见到银子,却无惊喜之色,看着鸿羽道长,鸿羽道长尴尬道:“楚……这……这不合适……!”
    “谁都有不凑手的时候。”楚欢含笑道:“这是我借给道长的,道长先付了房钱,以后有了,还我就是。”
    鸿羽道长犹豫了一下,道:“那就多谢了,欠你的,一定会还。”拿起银子,递给了大汉,道:“黄老板,房钱你收好。”
    大汉看着鸿羽道长的眼睛,伸手接过。并不多言,转身就走。
    大汉离开之后,鸿羽道长才苦笑道:“看来要另觅活路了,贫道如今混到这个地步,还真是叫楚大人见笑了。”
    楚欢笑道:“我说过,谁都有难处的时候。”向外看了看,道:“道长,已经很晚了,不能再耽搁了,我先告辞,改日再来叨扰。”
    鸿羽道长道:“楚大人恐怕在京城呆不了多久,却不知下次还能何时相见。不过楚大人放心,若是贫道手中真的有了银钱,便是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楚大人。”
    楚欢起身笑道:“道长说笑了。”又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送到鸿羽道长面前,笑道:“道长,今日劳烦你为我算卦,这点心意,你先收下。对了,道长若是有空暇,可以到我府上去转一转,道长神算天机,也去帮我家人算上一卦。”
    鸿羽道长哈哈一笑,却并没有客气,收下银子,送了楚欢出门,目送楚欢背影消失,这才转身回到屋内。
    屋内灯火闪烁,鸿羽道长端起酒盏,饮了一杯,从外面进来一人,却是那位黄老板去而复返。
    这黄老板脸上却再无轻慢之色,走到鸿羽道长身边,轻声问道:“他走了?”
    鸿羽道长放下酒盏,转头看着黄老板,招了招手,示意黄老板靠近一些,黄老板以为鸿羽道长有话要说,将脸凑过去,却不防鸿羽道长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鸿羽道长年纪不小,这力气也是不弱,黄老板脸上顿时出现了清晰的巴掌印。
    黄老板吃了一惊,捂着脸,睁大眼睛瞅着鸿羽道长,鸿羽道长却似乎没事人一般,添了酒,端起酒盏,淡淡道:“你想杀他?”
    黄老板眼中杀机划过,道:“我本可以出手,立时便取他性命!”
    “取他性命?”鸿羽道长嘴角泛起不屑之色,“你自以为站在他身后,趁他不备,便可轻易取他性命?”
    黄老板皱眉道:“他并无提防!”
    “他的手已经握起。”鸿羽道长淡淡道:“未必是真的怀疑你,但是这个人就像一头豹子,随时随地都戒备小心,你的手还没有击中他的脑袋,他的拳头就已经可以打到你的身上。”
    黄老板有些不服气道:“我练了三十年烈焰掌,难道还不能杀死他?”
    “武道从来不是以时间而论。”鸿羽道长面无表情,淡淡道:“有些人练了三十年,也未必比得过别人练一年。”
    他说话毫不客气,黄老板眼角抽搐,却不敢有丝毫不敬。
    “就算我一个人不成,但是你我前后夹击,他必死无疑。”黄老板很有自信道:“难道以……以道长的手段,也不能取他性命?”
    “我从来没有想过杀他。”
    “可是……既然不要杀他,为何要带他来这里?”
    “喝酒。”鸿羽道长看起来十分惬意,“算卦,这里并不是只能杀人,可以做的事情很多。”他目光锐利起来,“你似乎忘记这里是谁在做主!”
    黄老板脸上神色微变,单膝跪下,惊恐道:“不……不敢,我只是以为道长要取他性命,所以……!”
    鸿羽道长一口将盏中酒饮尽,平静道:“有些人活着,远比死去有用,而且……千万不要小看这个人,他是敌是友,如今尚未下定论!”
    第九一八章 宫议
    楚欢再次前往光明殿的时候,已经是回京之后第四日的事情,皇帝派人急匆匆将楚欢从安邑召回来,楚欢一度以为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可是真的回来之后,皇帝陛下却似乎因为什么事情被绊住,隔了数日才召见。
    熟悉的玉水池,熟悉的玉台,光明殿一如既往的肃穆恢宏,皇帝一身道袍坐在玉台之上,楚欢到来时,发现这里已经有几十号大臣被传召过来,分列两边,朝中的一些重臣,几乎都在其中。
    更让楚欢吃惊的是,不但是重臣,就连齐王瀛仁也霍然在其中,除此之外,楚欢没有想到太子瀛祥此刻也出现在光明殿。
    太子已经许多年不曾入宫,此番却出现在这里。楚欢面上虽是淡定,心中却是惊讶,太子坐在轮椅上,气定神闲,楚欢到来时,只是瞧了一眼,面无表情,反倒是瀛仁见到楚欢,眼中显出欢喜之色,嘴唇动了动。
    皇帝已经很少上朝,反倒是经常在光明殿召集臣子议事。
    楚欢一过来,许多人的目光就落在他的身上,目光各异,楚欢隐隐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不知道皇帝到底要做什么,却还是上前行礼,皇帝已经笑道:“楚爱卿,安邑的差事,你办的很不错,朕很欣慰,你没有让朕失望。”
    楚欢毕恭毕敬道:“这是臣本分之事!”
    “朕今日找你来,不是为了安邑的事情。”皇帝缓缓道:“楚爱卿,你可听说西北发生了兵变?”
    “臣略有耳闻。”楚欢依然是恭敬有加,“只是具体如何,臣并不清楚。”
    皇帝微微颔首,他的气色看起来很好,扫视群臣,终于道:“都说西关如今匪患成群,这西北,当真有那么多盗贼?”
    群臣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皇帝没有点名,谁也不敢站出来。
    “徐大学士,你如今在中书省,西北的情报,你总是清楚的。”皇帝看向老臣徐从阳,“你来告诉朕,西北到底有多少匪患?”
    徐从阳出列肃然道:“回禀圣上,西梁虽退,但是西北特别是西关道,荒野千里,百废待兴,西梁占据西关之时,许多百姓逃离家乡,如今虽然陆续返乡,但是由于西北粮食紧缺,而且许多事情尚未理顺,所以……所以有些混乱,有些百姓衣食无着,不免就为人所惑……!”
    皇帝冷冷道:“为人所惑?不就是落草为寇,因为一时的困顿,便要拿起武器来反抗朕吗?当初天下纷乱,民不聊生,朕一统四海,让他们过了二十年的安定生活,如今只是外敌稍有侵扰,他们就忘记了朕对他们的恩惠……哼,愚民就是愚民,只见眼前之利,却不记得朕对他们的恩惠。”
    吏部尚书林元芳已经附和道:“圣上说的极是,想当年他们狗的猪狗不如,圣上平定天下,万民祥和,给了他们丰衣足食的生活,如今却祸乱西北,当真是一干无情无义的刁民,臣请圣上痛下惩戒,绝不能对他们心慈手软。”
    顿时便有数名官员齐声附和。
    门下省纳言周庭急忙出列道:“圣上,西北之局,却是要谨慎。百废待兴,更要以安定为主,虽说西北如今有些混乱,但是却并非所有人都是乱民,只是一小股无法无天的逆贼而已,如今西北官兵也正极力剿灭。”
    徐从阳也道:“圣上,前番圣上颁下旨意,给予剿平匪患的官兵以重赏,旨意颁下之后,西关道匪患已经压制了不少。说起来,西关之乱,终究是西梁人入侵后的后遗症,那边官员非死即逃,空缺极多,常言道的好,蛇无头不行,只要官员到位,严加管理,终究还是能够恢复常态。”
    “不错。”周庭跟着道:“朱凌岳如今正在整顿西北,比之先前,实效显著。”
    皇帝道:“朕知道朱凌岳很有才干,但是西北三道,百废待兴,朱凌岳一人总是不成的。”顿了顿,问道:“西关道还有多少实缺?”
    “朱凌岳早已经在西北考核官员,选拔了不少干吏。”周庭道:“不过许多实缺都是新官上任,虽然兢兢业业,但是经验稍有不足,假以时日,自能顺利。”
    “只有才干,没有德行,那也不行。”皇帝摇头道:“之前陆玄是朕亲自委任的西关道总督,他才干是有的,可是朕却忽视了此人的品性……西梁攻打过来,堂堂一道总督,他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若不是神衣卫找到了他的下落,朕还以为他在乱军之中为国战死。”
    众人神情都有些尴尬。
    西梁军攻入雁门关之前,西关道总督乃是陆玄,能够坐镇西关道,陆玄倒也不是泛泛之辈,只是西梁军攻入雁门关,击破西北边军之后,陆玄就如同惊弓之鸟,非但没有组织兵力进行防守准备,反而早早地弃城而逃,连朝廷一度都不知道此人的下落,好在神衣卫无孔不入,最终寻到了陆玄的下落,押解进京,除了陆玄之外,西关道另有一大批官员在大难临头之际,都是如同丧家之犬逃窜。
    西梁南院大王肖天问率领的西梁铁骑固然是能征善战,可如果不是陆玄这干人狼狈而逃,导致整个西关军心民心崩溃,西梁军也未必那般势如破竹,许多城池几乎都是不战而破。
    皇帝对此自然是震怒,下旨严惩,以陆玄为首的数十名西关道官员,被神衣卫抓到京城,皇帝大手一挥,这帮官员早已经是人头落地。
    此时皇帝旧事重提,众人心里都是有些尴尬,却也是心有余悸。
    光明殿静了一阵,皇帝才终于道:“那个许邵,如今情况如何?”
    楚欢心下顿时一紧。
    他在安邑的时候,从袁崇尚口中就得知了关于许邵兵变之事,许邵是余不屈手下的偏将军,属于余不屈的嫡系将领,只是前番却听说许邵的部下纵兵抢劫,朱凌岳下令严惩,许邵却带兵劫了法场,生出兵变,后来情势如何,楚欢也不大清楚。
    徐从阳禀道:“朱凌岳已经呈上了折子,正在尽全力追剿许邵。”
    皇帝皱眉道:“许邵是余不屈的部将,莫非是余不屈不在了,此人才这般无法无天?传朕的旨意,令朱凌岳要尽可能活捉此人,押送京城,朕还真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反叛朕?”
    皇帝声音虽不大,但是语气却是森然。
    他见众人不说话,目光扫过,落到太子身上,见到太子面无表情,淡淡问道:“太子,西北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众官顿时提起精神来,这是多年来,太子第一次进宫,也是太子第一次与群臣在皇帝面前参议政事,当初汉王党极盛一时,许多人都忽视太子存在,但是汉王党覆灭之后,太子党再次站立在朝堂舞台,今次皇帝令太子进宫,甚至动以询问西北之事,这让众官员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什么。
    太子并没有受宠若惊的神色,显得淡定若水,或许多年的低调生活,也让他养成了从容淡定的性情,微抬头,看着皇帝,眉宇间却还是带着一丝恭敬之色,想了一下,才道:“父皇,西北之事,算不得大事!”
    众人都是一怔。
    皇帝神色也是十分平静,“哦”了一声,看不出喜怒,只是问道:“你觉得西北是小事?”
    “儿臣记得,当年父皇南征北讨,打下万里江山之时,这万里江山,也是百废待兴。”太子缓缓道:“那时候虽然已经建国,可是各地余孽未清,依然是叛乱四起,其情其景,与今日的西北何其相似?”
    众臣闻言,都不禁微微颔首。
    在场的臣子中,其实大都知道立国初期的天下形势,虽然那时候大局已定,可是从战火中走出来的大秦帝国,遍地狼藉,处处废墟,那些不甘失败的敌对势力,依然是零星而起,立国初期,大秦铁骑也一直没有停止过镇压叛乱。
    皇帝凝视着太子,并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父皇当时面对那般形势,谈笑自若,只是调兵遣将,任用贤臣,派出干吏经营各地。”太子声音淡定而从容,“施仁政,薄赋税,收民心,刚柔并济,各地叛乱,最终还是偃旗息鼓,饱经战火的大秦土地,也渐渐恢复生息,百姓终究是安居乐业,天下也终究是太平祥和……!”顿了顿,才继续道:“如今西北的乱局,还不能与立国的时候相提并论,而且也并非整个西北都乱作一团,只是西关道正在经受战后的阵痛……想我大秦帝国都能从战乱之中慢慢走出来,更何况如今小小的西北一道,所以儿臣才说,西关道的重建,比起当初的困难,只是小事而已!”
    皇帝虽然神情依然淡定,但是嘴角却泛起一丝笑意,点头道:“太子所说的,很有道理,朕庞大的帝国都能够从困难之中走出来,更何况西北一道?”
    林元芳已经笑道:“圣上,太子所言,当真是让臣等茅塞顿开。想圣上在短短数年之内,就让我大秦帝国强盛无匹,何况今日的西关道?只要圣上派几名得力的能臣干将,稍加点拨,西关道很快便可以恢复元气。”
    第九一九章 荐才
    皇帝笑道:“林爱卿觉着该派哪些能臣干吏?”
    林元芳忙道:“一切都凭升上裁决。不过当务之急,该当是西关总督的人选,如今西关道诸多事务,都是由朱凌岳在处理,只是天山道也离不开朱凌岳,朱凌岳毕竟是精力有限,这西关道,也是要派人去帮衬着的。”
    徐从阳已经道:“并非帮衬。西关道陆玄被抓之后,西关的事务,一直是由余不屈统领,余不屈去世,朱凌岳暂代西关事务,那也是因为圣上一直在商酌合适的西关总督人选,西关百废待兴,必须要派一名真正有能力的官员前往,合适的人选,其实并不多。”
    皇帝颔首道:“朱凌岳精力有限,天山、西关两道事务加起来太多,是要派一名合适的人选前往西关。”又道:“林爱卿所言也是不错,蛇无头不行,西关首要的事务,便是派一名得力的干吏补起西关道总督的空缺……!”扫过众臣,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众官员都是互相看了看,并无人立刻上前,皇帝沉吟一下,才向徐从阳问道:“徐爱卿,你是老臣,对朝中事务熟悉,也知道何人可堪大用,你心中可有最佳人选?”
    徐从阳上前道:“回禀圣上,臣心中并无十全十美人选,不过玉陵道浙州知州孙功茂倒不失为一个上佳人选!”
    “孙功茂?”
    “是。”徐从阳道:“此人公正无私,才干出众,浙州在其治下,开渠修路,井井有条,黎民安居,圣上以前也多次褒奖此人,却不知他是否合适?”
    户部尚书马宏已经跳出来道:“启禀圣上,孙功茂并不合适!”
    “哦?”皇帝抚须道:“马爱卿何出此言?”
    “孙功茂的能耐,确实出众。”马宏肃然道:“他治理一方,口碑极佳,也做出了让人满意的政绩。他在浙州知州任上多年,若说调用总督,倒也未尝不可,只是……却并不适合调用西关道。此人精通政务,却并不通军务,而且心肠未免仁善了一些,如今的西关道,只懂得政务却是不成,更不能妇人之仁……!”
    “马爱卿所言,也不无道理。”皇帝淡定沉着,“马爱卿,那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马宏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犹豫,皇帝笑道:“有合适的人选,尽管告诉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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