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丘起身替他添了杯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上一大口,道:“我的道?渴了就喝,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喜欢的东西就去追,看见路不平就去铲两下,从心而活,这便是我的道。”
    梁思汉忽然想起少年那个令人扼腕的身世,想着那个北风呼啸,天寒地冻的世界里,小小的孩子如何才能长大成人?在那样的环境里生长的人,怎么可能接受不争既是争的理论?面对北风中机警的小鹿,饥肠辘辘的狼会做何选择?老先生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些多余。世间万物自有其选择,如果他要步入邪道恐怕早一意孤行为祸人间了。可当下,这在北风雪原里锻炼出一身高超本领的少年正规规矩矩坐在自己面前。李虎丘就是李虎丘,他心中自有其道,不仅杀伐决断远非常人,还懂得尊师重道敬老爱贤。这样的人已无需自己再做无用功。
    “杨牧峰死后你消失了这么久,忙什么去了?”又道:“不方便说可以不说,人老了反而心里装不住话,总想瞎打听。”
    李虎丘微微一愣,心中在想老先生这又是哪一出,怎么没再讨论之前的话题。对梁思汉他没什么可隐瞒的,便将前阵子发生的那些事讲了一遍。说到巴陵珠很可能被张永宝盗走时,他注意到老先生明显动容,看得出很是着紧。
    梁思汉听罢多时,发出一声感叹:“这位燕老哥真是用心良苦!”又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这么说来那一船的文物现在仍在那里,巴陵珠丢了,那些人随时可以去取沉船里的国宝?”
    李虎丘道:“那也未必,盗巴陵珠那人并非凡人,世俗人眼中的国宝在他眼中值不得什么,这个人之所以那么做应该是因为王秉建曾对他有过某种恩惠,所以没有救出王秉建之前,那人多半不会有进一步动作。”
    梁思汉闻听顿时一喜,随即又是一忧。喜忧参半的神情,期待的看着李虎丘,终于还是没有说出那句心里话。
    二人忽然陷入无话可谈的境地,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李虎丘终于肯正视老人的期待眼神,点点头道:“我明天去甬城,据我所知,王秉建被看押的很严密,就算是张永宝有通天本领也别想救他出去。”
    ※※※
    对于已经被囚禁在地下监室内近两个月的王秉建而言,晨光是个很奢侈的东西。尽管此刻他昏头胀脑,恶心无力,但是当急救车窗中透进来第一缕晨光时,他还是贪婪的眯着眼往光幕中爬了爬,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被那道光照到。阳光照在他的手臂上并不能增加多少温暖。他却恍惚的感到那里格外舒适。悠忽之间他感到自己似乎回到了从前,那个叫香草的女孩就是在这样的晨光里死去的,燕复农那个伪君子偏要说她喜欢的是我,她如果喜欢我又怎么可能替燕复农挡下我射出的子弹?如果爱,她又为何用一生的愧疚来折磨我?
    一切都是假的,香草的情义是假的,温暖的感觉也是假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宝藏才是真的,只有战胜那个人,将他永远踩在脚下到死都不能翻身才是真的,也只有那样香草的死才不算白死。他觉得眼前幻想重生,叠叠重重,不休不止。仿佛一生的回忆都到了眼前。心头忽然升起一丝明悟,我究竟吃了什么?
    急救车已经行驶到主道上,四周尽是押送的国安特工驾驶的车辆,临出门前主要负责看押疑犯的周副处长做了周密部署,从押送的线路选择到随行看押的人员都经过精心挑选。这样的预防措施敢说是万无一失。负责此次押送任务的钟大俊科长,看着车窗外正欲超车的摩托车,漫不经心的想道:除非有内鬼泄露消息。
    忽然,眼前发生的事情让他震惊的目瞪口呆!先是轿车的防弹玻璃粉碎,紧接着他便看到了自己的后背。然后那个骑摩托车的人就钻进了他们这辆车里。开车的特工小张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那人扔出车外。直到这时,钟大俊才恍然大悟,自己的脖子已经被这人拧断,他已是个死人。
    仿佛发了狂的轿车迅速追上了急救车。车内负责看护王秉建的医护人员和一名国安特工还没弄明白对讲机里急促的呼喊是什么情况呢,急救车的后门已突然被人从外头拿开。不是打开而是拿开,那门飞出去直接砸中了一辆紧追上来的国安局专车。这时候急救车里的人才看清楚眼前如魔神般的男子长了一脸虬髯,身形如虎,巨目如灯。还没等这些人分辨清楚这大汉的鼻子嘴巴的模样,那人已经将床上的病人一把拎起,跳出车外,在枪声大作中跳下立交桥,敏捷的躲过来往车辆,三五个起落之后已消失在立交桥附近的小树林中。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
    燕复农和周青云一起赶到一片狼藉的现场,两人死亡,无人受伤,那个魔神一样的人物肯定就是张永宝。这就是传说中的超越世俗的力量?三十几名优秀的特工,个个枪法神准,这样的押送阵容在那人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这样的人要拿什么跟他来对抗?
    燕复农心情沉痛之余仍不忘问道:“是谁安排的押送路线?”他没有问王秉建是如何犯病的,也没有问最近一段时间王秉建有何异常。却一上来就把握住了重点,张永宝是武道大师不是神,他不会神机妙算。一定有人泄露了押送时间和路线,这是一起精心策划好的劫囚事件。
    周青云沉声道:“是大俊亲自设定的,我同意批准的。”
    燕复农走近钟大俊的尸体,看着这张年富力强的面孔,他的眼睛还张的老大,不知是因为不甘还是因为死去的太突然。绝不是他!燕复农在心中暗暗说道。但不是他又会是谁呢?也许是押送人员中的某一个。他又想起王秉建被捕后这些日子以来的作为,那只老狐狸早有准备!燕复农痛心疾首的自责起来,我早该想到他当时镇定的诡异。周青云凑近他,轻声道:“燕大哥,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老节哀,本来您已经是退休的人了,如果不是因为逃走的人是王秉建,我们绝不会再麻烦您老人家。”
    燕复农忽然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周青云,问道:“你今年好像也已六十了吧?一晃儿连你都到了退休的年龄。”
    周青云点头,颇为感慨说道:“是啊,一晃儿连我都已经老了,还记得小时候跟在你屁股后面稀里糊涂的参加了革命,到现在好像是昨天的事情似的,这些年咱们身边有多少人离开了,想不到您跟我还可以活到退休这一天,不过您是彻底退啦,我办完这件案子估计也要退了,现在国家什么都讲究年轻化。”
    燕复农看着不远处的小树林,轻声问道:“怎么布控的?这片区域内基本没有住户,嫌犯带着个人不容易藏身,这里周围的主要交通路线是否都设了卡子?”又道:“嫌犯不是一般人,所以一些荒凉的边缘地带也不要放过,通知公安厅的同志没?”周青云道:“已经都通知到了,省厅的人也已经布控下去,不过他们来的有点晚,很多边缘地带围堵的不算很及时,尤其是南边基本没有布控,公安厅的同志还在往那边赶。”
    ※※※
    张永宝抱着王秉建一路狂奔。心中想着那个人告诉他的话,不要走现成的路径,千万不要停留,一路往南走,跑到南边的山里就安全了。到时候再想办法离开大陆。他相信那个人说的话,因为王叔让他相信那个人。他虽然急于将王秉建救出去,却仍不敢尽全力飞奔。他担心这七十岁的老人已经不起这样的颠簸。犹记得那个时候王叔是如何对待他们全家的。那时候真饿呀,全国人民都吃不饱饭,如果没有王叔,他们全家早饿死多时。张永宝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张张饿死的面孔,如果没有王叔,他,他弟和他们的父母全都会跟那些人一样。所以,这份恩情比天大!不管王叔要做什么,他只想保护他周全,帮助老人家实现心愿。他现在是圆满大宗师,陆地神仙一样的人物,但在王叔面前,他还是那个被饥饿折磨的吃活老鼠的野孩子。
    前边是一条小河,他已经连续奔走了三十几里路,虽然还远没有到疲倦的程度,但他却感觉到怀里抱着的老人的情况极不乐观。于是他想停下来,在河边给老人喂口水。或者用湿毛巾帮老人清醒清醒。
    河水很清凉,张永宝扯掉身上衣服的一片,沾湿了以后来到王秉建面前,将衣襟中的水份挤出来,滴在老人的脸上嘴唇边。王秉建毫无反应。圆满大宗师早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还是不肯放弃,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按摩在老人的胸膛上,那足以摧裂金石的暗劲此刻却成了救人的良药。当张永宝的鼻头见汗的时候,王秉建终于苏醒。他嘴巴张合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张永宝紧锁双眉看着他一点点合上嘴巴,闭上双眼。终于按捺不住,愤怒的狂吼一声。他不清楚王秉建临终前要说什么,但他很清楚王叔的死一定跟那个人有关!
    距离王秉建死去的位置不远处的一所小土房里,三个人正静静地目睹着那里发生的一切。其中一人长的跟张永宝有七分相似,正用生硬的意大利语说道:“赛缪斯先生,那个人就是我哥哥,巴陵珠就在他身上。”在他旁边金发碧眼的西方大汉点点头,回眸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用铁链锁着的黑发蓝眼浑身黑毛如同魔兽的男人,低低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牵着他走了出来。
    第171章 一静一动,如狼似虎
    李虎丘在四合院吃过晚饭回到多宝楼,一进门就看见楚烈和一名女警察等候在这里。二人都穿着制服。李虎丘进门时女警是背对门口坐着的,等她一回头李虎丘才认出,原来是端木静。王茂阴沉着脸走过来,告诉李虎丘他们已经等候多时。李虎丘点点头,来到二人面前,冲端木静一笑,“喜鹊枝头叫,贵客要来到,你可是稀客中的稀客,怎么想起来看我?来就来呗,何必穿的这么隆重,你知道我们是生意人,老有人穿着这身老虎皮上门可不大吉利。”
    端木静嫣然一笑,道:“你李大老板还在乎我们这身衣裳?再说,你们这买卖跟其他买卖可不一样,我们常来你这里不仅不会搅和你的生意,说不定还能帮你忙呢。”
    端木静是梁子追求的对象,虽然一直没有正式交往,但跟多宝楼的人也都算熟识。今天她把楚烈领到这来一坐便是一下午,两人当着梁子面便在那窃窃私语了大半天,着实做的有些过分。王茂有些赌气,没好气的说道:“真新鲜了,我倒想听听你们怎么能帮到我们?用得着您吗?”
    端木静也不理会王茂的怨气,微微一笑道:“我们常上门,人家看见了就会以为你们店里藏了地下货,喜欢古玩的谁不知道铲地皮不如地老鼠?你们的生意还能不好?”
    这句话一语双关,金川便是从棺材板起家的,端木静是有口无心,李虎丘和王茂却是听者有意。李虎丘脸上的笑容刹那不见,寒声道:“二位如果是来抓人的,现在可以动手了,如果只是来聊天的,门在那,不送!”
    李虎丘忽然翻脸,端木静有点不明就里,尴尬的站在那有些手足无措,暗自着恼,这个小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她和楚烈这次来的目的是求人的,现在一见面就莫名其妙的把人给得罪了,还怎么开口求人呀。她连忙转回头去看楚烈。
    “你这是什么态度?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楚烈本就不同意用这种方式拜访李虎丘。他的本意是直接上门将李虎丘抓回特委,想问出什么来还不容易?但专案组的副组长端木野却坚决不同意,经过鹤鸣图事件,老特委学的滑溜了。他知道楚烈针对李虎丘相当于神仙打架,一个是曾经横行京师的前太子党,一个是隐藏在地下世界称王的隐太子党,这二位小爷怎么打都成,别人决不能掺合。作为楚烈名义上的上司,他不想背这个黑锅。他不同意对李虎丘采取强制措施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法律的根本意义在于维护正义消灭邪恶。端木野出身六扇门世家,祖上十八代都是吃公门饭的,没认识李虎丘之前,他也曾眼里不揉沙子,横看竖看都瞧不上那些所谓的侠盗之流。但结识李虎丘之后,他忽然理解了那些小说传奇中与公平大贼合作的名捕们的做法。他们并非不守法,而是遵守着法律持正灭邪的根本精神,在他们眼中伸张正义胜过维系那些死规定!经历过被人冤枉的滋味,端木野明白所谓法律不过是人手上的工具,只有正义才是执法者心中的圣殿。所以他并不反感李虎丘这样的存在。
    端木静想不到楚烈会这般强硬,一听到他反问李虎丘的那两句话,便知道事情要坏。她赶忙拦在二人之间,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李虎丘。目光中颇有祈求之意。
    李虎丘本欲发作,但一想到当年那段丛林遇险的经历,看着端木静祈求的目光,忽然于心不忍,冲端木静微微一笑,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跟这一脑袋浆糊的笨蛋计较,他想抓我,一没有我犯法的证据,二没有逮捕令,打却又打不过我,文的武的都不是个儿,我就闹不明白他凭什么跟我这儿狂。”
    端木静不等楚烈来劲,连忙又转回头冲楚烈连使眼色,让他稍安毋躁。楚烈只是对李虎丘有成见,却不是什么愚蠢顽固之辈。李虎丘的话虽然难听却句句说在点儿上。他知道李虎丘的出身,明白特委那些潜规则霸王条款不适用于这家伙。没有证据,手续不全的情况下擅自抓这家伙,后续的麻烦会比天大,到时候部委那些老家伙们非得恨死他不可。自然日后什么任务也不敢再交给他。想到这,楚烈点点头,退了一步坐到沙发上。
    端木静俏皮的翻了个白眼,撅着嘴长吁了一口气,道:“真服了你们啦,怎么这么大的劲儿啊?李虎丘,你要还觉得我这个姐姐不错,就也坐下来听我们把话说完,咱们今后还是朋友,不然的话就按你说的,我们两个现在就走人,今后咱们谁也不认识谁,有事情就公事公办。”
    这话说的不软不硬,虽然略有祈求嫌疑,但楚烈听着还能接受。李虎丘则一向在美女面前没有免疫力,自然无可无不可的含笑同意了前者。笑道:“小静姐姐不错。”说罢,果然坐了下来。“有什么事?请说。”
    端木静感激一笑:“李虎丘,我们是来找你帮忙的,我听梁子说你知道临安2.16大案是什么人做的,我明白你们这些人有自己的道和规矩,但是这件案子非同小可,失窃的宝物如果不尽快追回,一旦流到境外就很难再寻回了,你是做古玩生意的,这个道理你比我明白,所以我恳请你配合我们,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我们。”
    李虎丘看向楚烈,问道:“那个现场你去看过了?”楚烈神情凝重点点头,道:“现场被破坏的极其严重,作案者不是惯盗,从正门到失窃现场一共十三道门,全部是被蛮力破坏,尤其是最后一道门,因为是合金钢打造的,门框又是镶嵌在墙里的,被案犯连那堵墙一起撞倒了,我们分析过那一下需要的力道……”
    “圆满大宗师,那个人是跟董师傅一个级数的圆满大宗师。”李虎丘露出悠然神往之色,有些艳羡的说道:“所以那个人不需要撬锁,更不需要回避安保人员,无论什么样的门,他只需要一种方式就能打开。”
    楚烈露出震惊之色,有些难以置信,问道:“怎么可能?那样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他是谁?”
    李虎丘站起身,行至门口回头言道:“张永宝,凭你的本领抓不住他,去请师父出手吧。”
    ※※※
    王秉建永远合上了双眼。张永宝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他已经看到从小屋中走出的两名洋鬼子,也感觉到了那金发大汉身上强烈的战意和那个黑毛怪人身上浓重的血腥之气。他一眼便看出金发大汉已是绝顶宗师的境界,而那个被金发大汉用铁链拴着的黑毛怪人却要比金发大汉还要强!黑毛怪人的境界也在绝顶宗师的层次,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正是气血极度健旺,浑身血气爆炸似的奔腾才有的特点。这个人只是平常状态下便已如此狂躁,动起手来能发挥出的实力恐怕要远远超过绝顶宗师的境界。
    张永宝缓缓站起,迎着赛缪斯和黑毛怪人走过去,心中充满悲壮之意。这两个人绝不好对付,但他不在乎,他这辈子万事不求人,轻易不欠人恩情,京城的张老对他有恩,所以张老找到他去杀李虎丘时,他明知道后果不是他能承受得了的还是义无反顾去了,虽然最后时刻手下留情,却也是因为张老曾说杀那小子之前必须经过他同意。后来张老改了主意,李虎丘这才没有死在他手上。而他却再也无法回到京城,他不在乎这个结果,至少他还清了张老的知遇之恩。华夏武林藏龙卧虎,而他现在是自由身,正好可以纵横天下遍访同道,以武会友。在那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在这世上他还有一门亲人,弟弟张永刚在恩人王秉建身边做事,人非草木,圆满大宗师也有难以割舍的亲情。所以他去了港岛,见到了他们。也见到了王叔。王叔说有件事必须他出手,他毫不犹豫便同意了,这件事果然不简单,但是做到现在已只剩下最后一关,却想不到不等他们去取宝,王叔已经先行一步。他已经再没有恩情牵绊,什么宝不宝的他不看在眼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报仇!那个安排这场劫囚事件的人必须死,眼前这两个人早已恭候在此,显然跟这件事也有关联,所以他们也得死!也许不是现在,但那只是迟早的问题。连续用上乘手法打出数百记化劲救人,他的气力已是强弩之末。
    赛缪斯在打量对面的男人,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他知道这个人已经带着一个人急速跑了三十几里,在这之前这个人还在几十名荷枪实弹的警察眼皮子底下抢走了那个死人,如果这个人不是上帝创造的奇迹,那他就是来自地狱的魔神。赛缪斯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他在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样的魔鬼在人间行走,即便是在这个异端国度里!有了一个正义的名目,赛缪斯的心果然安定许多。他轻轻一带手中的链子,牵着那人来到张永宝面前十米的位置站定。
    双方语言不通,没什么好说的。一见面便形成了对峙。赛缪斯以逸待劳,他自知对方实力在自己之上,自己唯一的倚仗便是身后的教廷狼人,罗伯特·法比奥斯。这个名门之后却自幼被狼收养长大的男人,无论是敏捷还是力量都已达到人类的极限,在教廷的刻意培养下,他成为了最完美的杀戮机器。赛缪斯相信,自己加上法比奥斯一定足以将眼前的华夏人干掉。赛缪斯手中亮起白色的光焰,接着念念有词将一团白火丢向张永宝。这一招是他的生平绝技,从来对敌屡试不爽,尤其是面对没见过这一招的陌生人。
    张永宝轻蔑的看着面前装神弄鬼的洋鬼子,赛缪斯袖中的白色小球落入手中的动作被他看的一清二楚,自然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神迹。炙热的火焰来势汹汹,接近张永宝面门的时候,他忽然一抬手,一把攥住了那团白焰。一切的神奇都被这一抓归于真实。赛缪斯曾经无往不利的火焰就这样简单的被他接了下来。看的对面的赛缪斯目瞪口呆。没人比他更知道那火焰的温度有多高,即便是他自己也不敢在火球燃起后用手去抓。这华夏大汉是怎么做到的?
    张永宝将手中尚未燃烧尽的化学颗粒丢在地上,看一眼手心处一点微红处,那是刚才他瞬间激发汗水抓火球后留下的。洋鬼子这上不得席面的伎俩在他看来不过是个笑话。他好整以暇的调整着呼吸状态,让自己的体力快速恢复到最佳。不动声色的看着前边的两个洋鬼子。仿佛森林中受伤的猛虎在打量两只胆敢趁机挑战自己权威的饿狼。
    恶战一触即发!赛缪斯还在犹豫着不敢先出手,他身后的法比奥斯却已凭着动物的直觉感觉到了张永宝的可怕和短暂的虚弱。一道黑影从赛缪斯身后蹿出,奇快无比!眨眼便到了张永宝面前,伸出去的大手上留着长长的似钢钩一般的指甲,直取张永宝的双目。
    张永宝听着法比奥斯体内奔腾的气血如同狂狼嘶吼,浑身的骨骼响如骤雨,狂烈的气息夹杂着腥臭的味道。出手快如疾风。在他身后慢半拍儿的赛缪斯也已挥拳冲上来。张永宝的体力还没调整到最佳,但他毫不在乎。在法比奥斯的爪子几乎碰到他的眼皮的瞬间,他才猛然启动,一动便是虎啸山林威势不凡。法比奥斯招数已经用老,张永宝猛的往后一仰险之又险的避过这一抓,同时猛地一转身,从法比奥斯身下钻过去,同时抬起一条腿,身子如同毒龙般直奔扑上来赛缪斯。一脚重重的踢在赛缪斯的双臂上,同时探手抓住了身在半空的法比奥斯的腿,挥手一轮猛的砸向赛缪斯。
    这两下说时迟那时快,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法比奥斯和赛缪斯联手发动的攻击已被他化解,同时还给予这二人极厉害的反击。脚踝被张永宝抓住的法比奥斯在这一刻显示出了超卓的格斗天赋,他的身子在半空忽然转了起来,连同脚踝跟着一起转动,张永宝五指之力竟攥他不住,眼看着这家伙凭着转动之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猛地卷起,双手又奔自己眼睛挖来。他连忙将手一松,把法比奥斯扔了出去,目标正是被他一脚踢中双臂连连后退的赛缪斯。
    瞬间将二人同时击退,张永宝毫不停留,转身便走。一跃数丈,三两个起落便钻进了芦苇丛中。赛缪斯强忍着双臂剧痛接住被张永宝丢过来的法比奥斯,只见后者脚踝处已是血淋淋一片,不过却是皮里肉外,倒没伤到骨头。眼瞅着张永宝钻进芦苇荡,脚下竟已先软了,虽然明知道那人已是强弩之末,否则绝不会占了上风反而要逃离,竟然硬是没敢追击。
    第172章 在天比翼,同在天涯
    飞机在夜空上翱翔,李虎丘肩头靠着窗户歪头正跟对面座位上的小孩做鬼脸。萧落雁坐在他对面捧着一本书,美丽恬静如同一幅泼墨炫彩。
    已经夜半时分。对面座位的小孩终于困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败下阵来。李虎丘大获全胜,忽然想起小燕子来,小丫头做鬼脸可比这个小鬼厉害多了。小燕子终于有了稳定舒适的生活,燕子姐你在天上可曾看到?
    萧落雁合上书本面露微笑看着他。
    “想小燕子了?”她轻轻问道。李虎丘点点头,目光看向别处。心在逃避时总会先从眼神开始。萧落雁垂下眼睑,轻咬下唇,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问出那句是不是也想她了?这个她当然是燕子姐。她是面前男人心中隐藏的最深切的悲痛,那个让他学会爱同时又唤醒他狼性的苦命女子。他永远不会忘记她的,萧落雁有些落寞的想到。哪怕他曾在那场寿诞上为我斩妖除魔又与天下仁人志士为敌,也是因为那个女子教会了他如何去爱。
    女人可以跟女人争,但绝不能跟男人心中已死去的女神争。燕子姐是他的守护神。这一点即便是自己现在就死去,也替代不了那个位置。她晃晃头,不愿再去想这个问题,岔开话题道:“怎么想起答应跟楚二哥合作了?”
    “为什么你也叫他二哥?这人跟我天生犯相,处处刁难我,反而跟你们四个挺好的。”李虎丘的目光落到前边经济舱的门上。想着那里那人,有点郁闷。
    萧落雁格格一笑,道:“他其实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不止我这么说哟,暖暖,抚云,问鱼都跟他这么说过,小的时候他是大院里的孩子王,最能打的就是他,男生们都怕他,女生们却都抢着欺负他。”
    熊虎之姿,赤子之心,这个家伙的确很招人喜欢。李虎丘忽然想起一句话,恶趣的:“女人宣布一个男人没戏的时候好像都会说,哥,你是个好人。”萧落雁抿嘴儿道:“我可没这个资格跟他说这句话,暖暖倒是跟他说过好几次。”
    经济舱的门从里边被推开,楚烈高大的身子出现在那里,先是跟萧落雁招招手,然后一指李虎丘,示意他过来一下。李虎丘本想让这厮过来,被萧落雁狠狠瞪了一眼,一指那个熟睡的小孩,意思是有屁出去放,别影响人家孩子睡觉。这时候自然不是跟楚烈争锋时刻,李虎丘微笑起身,三两步来到楚烈面前。
    “什么事?”
    “换一下位置。”
    “为什么”
    “因为她要跟你说两句话。”楚烈回身一指,那边马春暖探出半个身子正在向这边挥手。
    “楚烈,我收回一切攻击你的话,你丫果然是个好人。”李虎丘郑重其事说道。
    楚烈有些丈二和尚,目送李虎丘走到马春暖身边的位置坐下,也没弄明白这厮这句话是何用意。难道是想求和?
    经济舱里没人睡觉,因为这里除了马春暖没有任何人。这年月国内航班还不分什么舱售票,经济舱里的空调出风口少,因此座位足够的情况下,没有谁愿意坐到那里去。马春暖却爱这里的僻静自由。
    “你喜欢诗歌吗?”
    马春暖第一个问题有点怪。尽管李虎丘已经知道这大妞儿的职业病有点严重,料到她会问很多问题,却没想到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
    “诗歌不喜欢我。”
    马春暖也一怔,李虎丘给出的回答同样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为什么?”
    “你听过有谁写诗赞美小贼的?讽刺的倒是不少,而且我最不喜欢是写诗的人。”李虎丘笑的很贼,暗自得意自己已经成功掌控了话题。马春暖果然又问了一句:“这又是为什么?”
    李虎丘道:“因为诗人全是倒霉蛋,写的越好越倒霉,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常跟倒霉鬼在一起,所以我如果听说谁是诗人,一定会躲他(她)远远的。”一抬头看见马春暖黛眉紧锁脸色有点难看,便反问道:“难道你是个诗人?”
    还真让李虎丘猜对了,马春暖的确是个诗人,而且还是后朦胧诗里杰出的人物,在京城纨绔圈里向来被称为才女。她向来自负的便是我有诗书气质华,而她那宁静神秘的气质也的确不凡。现在有一个家伙竟敢当着气质女王的面把诗和诗人都损了一顿,真是岂有此理。马春暖本来对他充满了好奇,自从上次见识到这个男人一脚将她心中一个无敌的形象踢翻后,她便总想了解这个男人的故事。不是好姐妹口中说出来那个版本,而是以一名记者的敏锐和犀利问话试探观察出来的那个更真实的版本。但现在,她已然忘掉了最初的目的,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似在应答李虎丘的问题,又似在表达不满。
    李虎丘没吱声,看意思在等她的下文。马春暖意识到话题有点不受自己掌控,她已经忘记了问李虎丘诗歌的目的是为了收先声夺人的作用,让李虎丘这小文盲对自己肃然起敬。却哪里知道旁边坐着的男人尽管没上过学却比大多数读了很多书的人更懂得书中的道理。轻描淡写的一招装疯卖傻便引开了她的注意力。
    马春暖决定不再绕弯子,直奔主题,问道:“你为什么选择了这一行?”
    “哪一行?”李虎丘玩谐的看着她反问道:“古玩行吗?”
    马春暖暗恨这厮善于装傻,皱眉道:“当然不是!我看你是想我现在喊小雁儿过来,跟她谈谈那天你扮我男朋友的事情。”李虎丘其实并不在乎这件事被萧落雁知晓,他更多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顺从美女的台阶下,于是立即举手投降道:“实在是生活所迫呀,我是受了坏人拐带才误入歧途的。”
    马春暖狐疑的看着他,看样子不像是真话,可马春暖却莫名的相信了,也许是这家伙眼中那玩谐之意里隐藏着的不堪回首被她捕捉到了。她又问:“我听说拐带你走上这条路的那个人被你坑了,已经死了?”
    李虎丘看着她,忽然不说话了,半晌无语,直到马春暖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甚至开始不自信,才收回目光。口气有些沧桑,道:“你绝对无法想象我有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坑过那个人,多希望从没跟那个人结下那些仇怨,我五岁就被那人抓进贼帮,之所以现在还是一个身心健全的人,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我够机灵,二是我遇上了一个好心的姐姐,后来姐姐死了,我的一切憧憬和梦想都终结了……那个人欠我的!我报了仇,可如果上天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我宁愿继续跟在那人身边为虎作伥,只要姐姐能活转就好。”
    马春暖的心动了,恻然凄凉,她本指望问一些劲爆的内容,从蛛丝马迹中揭露这个男人的本色的。可现在她心中只剩下几个词:五岁,贼帮,身心健全,终结,好心的姐姐,和最后那句宁愿继续为虎作伥。她忽然觉得自己把这个男人误解了,萧落雁说他就像一部江湖大百科全书,有情义,有冒险,有欺骗,大情大性,花样百出。这一瞬间马春暖却觉得他更是一个孤独的男孩儿。他曾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贼王,这贼王的荣耀却不如某位女孩一个幸福的微笑;他有着显赫的家世,却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小雁儿需要他来疼爱,可是谁又能知道他也需要人疼爱呢?马春暖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个古怪的念头。再问什么呢?她觉得自己更想了解他了,但却不再指望从他的口中知道什么。
    李虎丘从内心的孤独一角中走出来,他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反常。一睁眼就看见马春暖那双因思潮涌动忽明忽暗的大眼睛。李虎丘觉得面前的女子一双眼睛太深沉睿智,仿佛能看到他心里去。这女人少惹为妙。他长身而起,说了声去方便一下,告辞离开。尿遁,江湖庙堂赌场妓院都通用的绝技。马春暖识破了他的意图,却并未阻拦,两个人心中似有一种默契,这样的谈话不能再继续了。
    不大会儿楚烈回来了,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问:“聊什么了?他有没有说出张永宝偷窃博物院的动机?”
    马春暖歪头看向身边男人,仔细打量这张熟悉了二十余年的面孔,只如初见。他还是太简单了,就像一碗水,一眼便可见底。虽然他是极大极漂亮的一只碗。那个李虎丘却是个极小的玲珑球,七孔八窍,让人捉摸不透。
    “没有,他太滑头了,我也问不到什么,本以为可以帮到你……”马春暖轻轻言道。口气有些飘忽不定。
    楚烈不是个善于从细节处观察把握女孩子内心动向的主儿,没有感受到马春暖语气中的丝丝落寞,似在问又似在自言自语道:“师父说张永宝绝不可能因为钱犯案,让我调查的时候多了解一些细节背景,也许可以不战而屈敌之兵,这个李虎丘知道很多内幕,可惜就是问不出来,这小子软硬不吃,用什么办法对付他最有效呢?”
    马春暖忽然想到了一个词,脱口而出:“美人计。”说完立时后悔。还好楚烈这家伙神经够大条,居然点头赞同,道:“嗯,回头我就跟小雁儿说说,让她帮着问问,哎!不是我害怕张永宝厉害,实在是圆满大宗师的能力太惊人,如果实施强制抓捕,我担心会有巨大伤亡。”完全是鸡同鸭讲,马春暖已经将眼睛合上。
    李虎丘回到萧落雁身边,有点心虚,决定先发制人。不等小丫头发问,他倒先问道:“跟你的楚二哥说什么了?”
    萧落雁没搭理他,小手将他的大手抓过来放在左手心,右手食指调皮的在他的掌心上写画着什么。幽幽道:“你有点欲盖弥彰的嫌疑,说难听点就是倒打一耙,转移注意力,我跟楚二哥认识五年了,要是想有什么早就有了,而你跟暖暖才认识了不到半个月,怎么就那么多话可说?上次背着我私自约会还不够,坐飞机的功夫还不忘单独侃两句。”
    手心被那青葱似的指头搔的奇痒,手心痒痒是李虎丘的罩门,非最亲密的人不能知晓。李虎丘忍着痒痒,态度依然良好,笑问:“刚才没好意思多说,也忘问她跟着楚烈瞎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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