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丘站起身,收起指间飞刀,轻轻拍落身上尘土,道:“好一招舌底弓,他能任意变声也是因为这个吗?”
    本部朝额首道:“是的,在舌头下边穿过一条弓弦,每一副黄杨木的假牙后边都藏了一把小弓,挂上弓弦便可以射出这支绝命毒箭,如果不是这一招够厉害,我不相信世间有人能避过,我不会返回来。”
    李虎丘道:“我也不能避过,但幸好可以让他射的不准,我用忍刀将他挑开半尺,借力后倒引你上钩。”
    本部朝轻抚小太刀,长叹一声,“为何世人总爱用争斗来证明自己?”
    “任何时代都需要英雄。”李虎丘慨叹道:“任何民族也都需要英雄。”
    本部朝问:“我几次在你面前怯战而逃,你仍觉得我算英雄?”
    李虎丘道:“知进退,懂取舍,你是日本人心中的英雄,如果让我选择,倒更愿意把你当成一朋友。”
    本部朝叹道:“可惜你我之间只有敌对没有交情。”
    李虎丘道:“你错了,并非一定要有交情才能成为朋友,相知即可。”
    本部朝再叹息,对他而言,李虎丘是一个令人敬畏的敌手,这样的对手的确比朋友还难得。他转首望东方,耳边似听到一首悠扬的拨弦三味曲调,勾起他心中无限感慨,“由这里向东北,过了大海便到了我的家乡北海道,妈妈亲手做的香喷喷的稻米团和令人怡神的温泉是我最喜欢的回忆,如果我死了,请把我送回那里好吗?”
    李虎丘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本该如此!”
    本部朝躬身,“非常感谢,请全力以赴!”
    二人交手,兔起鹰落。
    本部朝用小太刀短刀流刀法,刀法紧密如织,光华洗练将他肥大的身躯包裹住。
    李虎丘赤手空拳,进退飘忽无迹可寻,总能插进刀光的空隙中,虽然出手极少,却逼的本部朝节节败退。
    李虎丘只是不能强运神道之力发射飞刀,他的神道心意并未失去,临敌较量,他依然能够料敌先机,处处领先。尤其是他的出手速度天下无双,对力道的运用和控制更是强过本部朝不止一点半点,本部朝的小太刀已经近乎神技,但在虎丘眼中却处处是破绽,因为在贼王的眼中,他的一举一动都太慢,再精妙的招式,失去了速度便等于失去了神妙的基础,因此纵然体力境界逊色于彼,贼王仍稳稳占据着上风。
    本部朝有自知之明,刀法始终采取守势。二人斗了五十余合,李虎丘越打出手越快,每一击都恰到好处的阻断了本部朝的节奏,东瀛大宗师开始手忙脚乱起来。李虎丘胜利在望,骤然加快节奏,本部朝应接不暇,被贼王一指弹中腋窝大包穴,力道沿经络逼入大脑,本部朝巨痛加身,登时半身不能动弹,翻身摔倒在地。
    本部朝躺在地上闭眼受死,面露安详笑意。
    李虎丘的手停在他眉心之间,“你看来死得其所的样子,可是觉得望月艳佛能逃出尚楠手心?”
    本部朝睁开眼,道:“当然不可能,但这又与我何干呢?我已经尽力。”
    李虎丘似在安慰他,道:“也许你的努力没白费。”
    本部朝眼中一亮,闭上眼,道:“请动手吧。”
    李虎丘微微点头,屈指一弹,正是弹指惊龙!噗的一声,本部朝的印堂穴上被戳了个窟窿。
    东瀛一代武道大宗师陨落。
    院门口人影一晃,尚楠浑身浴血走了进来,满脸不悦。身后是燕东阳和郭全忠等几名特战师老兵,鱼贯跟入。
    李虎丘瞄了一眼,心中好笑,道:“你不会真把那花朵儿一样的小姑娘扯成两片了吧?”
    尚楠气呼呼的没出声,东阳接口道:“入境管理局那边登记的是四十个,今晚死了三十九个,还一个被人带走了。”
    李虎丘似已料到这个结果,问道:“望月艳佛?”
    东阳额首道:“带走她的是军事战略情报局的彭新华局长。”
    ※※※
    李虎丘约见彭新华。
    军事战略情报局是个极特殊的部门,与合众国的cia性质差不多,权限巨大,区别是共和国的军情局名声远不如cia那般显赫。李虎丘与彭新华打过交道,知道这位军界最神秘的大佬是楚文彪的铁杆嫡系。他突然插手此事,李虎丘自然希望了解他在此事当中的立场。
    西京大戏院人声鼎沸,包厢里气氛庄肃。
    李虎丘开门见山:“为什么救走她?”
    彭新华端茶虚敬,示意虎丘喝茶,不紧不慢道:“本来我不必要向你解释的,因为这是国家行为,事关机密,你不应该知道,但事有特殊,考虑到你曾经帮过我们,我破例向你解释一下。”他随身摸出一只音频干扰器放在桌上,这是军情局工作惯例,要说的事情涉及到机密时,不管在哪里谈话,为避免被录音和窃听,都要放上这玩意。
    “你不能杀望月艳佛,她对我们而言很重要。”
    “我倒觉得她对日本人更重要。”李虎丘不客气的说道:“除非你能告诉我一个她对你们很重要的理由。”
    彭新华为难的:“我跟你说的内容已经不符合保密条例,无法再多说了。”
    李虎丘道:“你不说我也能想象个大概,你们知道她是日本右翼势力一位大人物的女儿,所以想用她做筹码,交换些利益,对不对?”彭新华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低头品茶掩饰了一下,没吭声。李虎丘只做未见,继续说道:“你们这是与虎谋皮,因为你们根本不清楚她背后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
    “日本第一忍者望月出云守留下的暗之忍者流对吗?”彭新华沉声道:“我当然清楚暗之忍者流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更清楚这个组织目下的首脑望月川,也就是望月艳佛的父亲,在日本右翼势力中的地位,就因为清楚,所以我们才不能让你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把她杀了。”
    李虎丘不屑,“你们知道的都是摆在那儿的情报,一板一眼的东西,在这些信息后面隐藏的是什么你们清楚吗?”
    彭新华不忿,“我倒想听听你的高见。”
    李虎丘问道:“你只知道暗之忍者流当代宗主是望月川,但你可知道望月川的忍术有多高?暗之忍者流是个与时俱进的忍术组织,他们结合当代科技又创造了多少新忍术?他们组织里有多少不逊于伊庭天早的上忍?又有多少徒手杀人如拾草芥的普通忍者?你更不会知道望月一族的族训只有四个字,忍耐和奉献,跟这样的家族谈条件,你真认为会有用吗?”
    虎丘来之前特别做了细致准备,特别向cia的亚洲事务分局长史密斯打听了关于当代暗之忍者流的详细资料。相比较华夏与日本在情报交流上的壁垒森严,美国人在日本非常吃得开。cia甚至有一批特工曾经有幸得到过暗之忍者流当代宗主望月川亲自指导过忍术。
    史密斯的资料很详尽,所以李虎丘说的头头是道。许多关于暗之忍者流的装备细节都是军情局一无所知的。彭新华非常感兴趣,听罢多时,叹道:“李虎丘,如果你不是李副总的儿子,我一定动用手里的权利把你逼进军情局来为我们工作!”接着站起续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你不了解情报工作,我们的工作核心就是变一切不可能为可能,这条战线上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有人在作出牺牲,我们的成功率从来都只能依赖百密一疏,所以,不管机会多渺茫,都不能成为我们举步不前的理由。”
    李虎丘也站起身,寒声道:“我这次与这些日本人结下深仇,所以我不希望留下任何活口,不过既然你把话说到这儿,我毕竟是华夏一份子,当然不会强求你把她交给我,但我希望这件事从此与我无关,如果我的家人因为这件事受到惊扰,我会捅出天大的篓子来让你们无法收场。”
    话不投机,彭新华起身告辞,双方不欢而散。
    李虎丘目送彭新华出了包厢,才微微一笑。
    ※※※
    回家的路上,东阳开车,尚楠在前,虎丘坐在后面。
    尚楠还有些不甘心,回头问虎丘:“虎哥,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李虎丘道:“不然还能怎样?总不能杀进军情局要人吧?彭新华是体制里的江湖派,做事缜密老奸巨猾,我已经把该告诉他的都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尚楠道:“咱们准备了这些天,就是不想留下手尾……”
    李虎丘看一眼东阳,问:“你小子说说彭新华怎么来的那么巧?”
    燕东阳回头一笑,“自由社都让虎哥你给公私合营了,反倒来问我,要是当初听我的,就咱们哥仨办这件事,管保神不知鬼不觉就办完了,还不是你非要叫上老郭他们。”
    李虎丘笑道:“开车看路,干好你该干的事情,问你呢,怎么支到我身上来了?当了这么长时间大龙头,别的本事没看出涨来,倒打一耙却学会了。”
    尚楠恍然,讶异道:“虎哥,你是故意让老郭他们参与的?”
    李虎丘道:“死了几十个鬼子,这个黑锅忒大了,咱们背的起也不能背,总参参股自由社的科研基地,就掏了那么点儿小钱,却定了一大堆霸王条款,便宜都让彭大将军占了,他总不能一点事儿都不扛吧?”微微一叹,“只是没料到彭新华会到的那么快,偏偏留下个望月艳佛没能杀掉。”
    燕东阳道:“说起这事儿就更要怪虎哥你了,本部朝和伊庭天早的能耐大过望月艳佛百倍,结果俩人死了一对儿,偏偏跑出个望月艳佛,我和楠哥当时正收拾他们带来的那些忍者们,这才让望月艳佛落到老郭他们手里,如果不是您老人家怜香惜玉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就不信望月艳佛能逃出院子。”
    当时李虎丘其实已经连施杀手,但本部朝和伊庭天早奋不顾身掩护望月逃走,二人都非凡俗之辈,贼王又有内伤牵累,不能发挥全部实力,这才让望月艳佛逃出院子。李虎丘懒得解释其中过程,把眼一瞪道:“闭嘴!”
    回到李宅。
    意外的发现李语冰居然从非洲回来了,正在跟春暖聊的热闹。姐弟相见自然十分高兴。
    李虎丘问她怎么回来了?李语冰垂头丧气道:“现在非洲的革命形势越来越差,整个非洲的军火买卖都被人控制了,人家只接受宝石和黄金,现在非洲的枪炮供应紧张,游击队维持不下去了,所以回来想办法。”
    李虎丘从她脸上读出了深切的疲倦,对比一旁神采奕奕的春暖,女人做到老姐这份儿上真够失败的。虎丘有些心疼,柔声劝道:“要不就留下吧,不管怎么说,这里还有个家。”
    李语冰抬头,俏皮一笑,“留下来能做什么?三十多岁的人,人老珠黄,要什么没什么,我现在就像一个蹲了十几年大牢的犯人,突然回到社会,发现自己简直一无是处。”
    马春暖插言道:“语冰姐,您可一点都不老,您这叫沧桑的气质,马春煦那才叫老呢,守着吴振华,柴米油盐酱醋茶和两个孩子,一天到晚瞎扯淡,整个儿一八卦婆,您是我的偶像,相信我,只要您愿意,现在走到外头吼一声,管保工作一大把找上门来让您挑。”
    李语冰哈哈大笑,前仰后合,指着春暖道:“死二丫头,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姐姐的,春煦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我倒看她还跟小姑娘似的。”
    春暖看她笑的开怀,陪笑道:“语冰姐,要不你来电视台工作算了,只要你点头,其他的包在我身上。”
    李虎丘笑道:“你把姐当成什么人了?就算收编也轮不到你头上啊,你要真想帮忙,这几天就别瞎忙,多陪陪我姐就够了。”
    春暖撒娇的口吻:“要你来安排!”又道:“过两天马春煦和吴振华要搞个聚会,正好咱们一起过去散散心。”
    李语冰含笑看着他们,心里微微一叹,虎丘这个弟弟哪哪都挺好,就是忒风流。
    李虎丘则在想,机会难得,应该赶快让张天鹏回来。
    ※※※
    数日后的某一天,夜,李虎丘应萧朝贵之邀到家吃饭。席间只有翁婿二人。
    萧朝贵问起赵丹阳。
    李虎丘这才想起还有那么一位美艳绝伦的丈母娘。
    萧朝贵说:“听落雁说你在国外遇上她了?”
    李虎丘嗯一声,算作回答。
    萧朝贵举起杯,五十五度的五粮液一饮而尽,又问道:“听说她的境况不太好?”
    李虎丘也不知赵丹阳的境况算不算不好,据实说道:“死了老公,一个人带个男孩儿,继承了一大笔遗产。”
    萧朝贵再举杯,又是一饮而尽,接着问:“她都跟你说什么了?”其实他想问的是有没有说起他,但一时没问出口。
    李虎丘道:“说了很多,包括你们年轻之间的事情,她觉得很对不起你和落雁。”
    萧朝贵又干了一杯,狠狠将酒杯顿在桌上,道:“对不起我倒不算什么,我最恨她伤害了雁儿,这个女人有今天,正是老天有眼。”
    李虎丘知道他言不由衷,悻悻一笑,道:“这件事儿我完全站在您的一面,其实我当时就劝她回国来跟您见一面,起码应该给你们父女一个交代。”
    萧朝贵没有再干杯,关心的:“她怎么说?”
    李虎丘道:“她说会考虑。”
    萧朝贵面露失望之色,叹道:“她还有脸回来吗?这么说不过是敷衍你罢了。”
    李虎丘道:“这也说不定,您要是真希望她回来,这件事不难办。”
    萧朝贵恶声恶气,“我为什么要希望她回来?这个臭娘们抛夫弃女毫无人性,她还回来做什么?”说罢,又干了一杯。一瓶酒下肚,已有几分醉意。
    李虎丘道:“您喝醉了,睡一觉吧。”
    萧朝贵又打开第二瓶酒,态度突然一变:“真能喝醉就好了,你要是真能让她回来就张罗一下吧,让雁儿带着孩子一起聚一聚,她再怎么混蛋,也是当姥姥的人,没道理不让她见一面。”
    李虎丘知道这才是酒后吐真言,额首道:“行,过几天我给您安排。”
    萧朝贵道:“董兆丰今天上午跟我说,有时间的话请你过去一趟。”
    京郊,一户独门独院里住着新近退休的前任大内侍卫总管。
    月光下,长须飘摆的老爷子正兴致盎然的在练拳。
    白发,白须,白衣,在院子里游身转动,仿佛一条白龙。董兆丰练到兴奋处,吐气开胸突然跳到一块青石板近前,立起手掌在石板上方虚空一按,啪的一声,石板从中间碎裂。正是董兆丰的看家绝技,隔空劲!
    老爷子的拳法居然比从前进步了一点点,可惜落到现在的虎丘眼中,着实有些迟缓。李虎丘回忆十二年前传艺之恩,心中感慨万千,赞道:“您的隔空劲真是武林一绝,我到现在都还闹不明白您这隔空劲是怎么打出来的。”隔空劲是一种特殊的运力窍门,在圆满宗师眼中是神道技,但在虎丘眼中却是一种极消耗体力的发力方法。最近两年,他已经极少运用了。
    董兆丰自然明白虎丘是故意这么说,老爷子微微一笑,收了架势,从虎丘手中接过长褂披在身上,走到石凳子前坐下,道:“最近练拳,一套拳打到后来常常发飘出神,忘忧而不知喜,糊涂了似的,每次打完还会心悸不已,不知道是老了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言语间颇有担忧和求教之意。
    李虎丘不敢托大,虽心知肚明,仍用试探的语气说道:“也许是您进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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