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在无意中见到被囚禁的三皇子,想必现在我也不能识破平日不露声色的阿爹竟是藏了这样的心思。我原以为阿爹是忠臣,不过看来是我想错了。
    其实细细想来,平日里爹娘的言行举止里偶尔也有透露出对司马家的不屑。
    不过我晓得一事,无论阿爹是忠臣也罢奸臣也罢,我都是姓萧,萧家的荣辱便是我萧宛的荣辱。且如今三皇子都毁成那样了,若他逃得出去,我们萧氏一家迎来的定是覆灭之灾。
    是以,阿爹是忠臣,我便是忠臣之女。阿爹是奸臣,那我便是奸臣之女!
    “阿宛,今日是怎么了?”阿爹给我夹了一筷子菜,眉目慈和。
    阿娘也温婉地笑道:“是呀,怎么一直盯着你爹看?”
    我本是想同阿爹说说昨夜遇刺一事,但转眼一想,若我说了,难免会牵扯到我进入密道窥破了阿爹野心一事。且兄长对我千叮万嘱也是不愿我搭进皇位之争中,想必阿爹也是这样的意思。
    我小声地道:“阿宛只是想起好久没有和爹娘一块用膳了。”
    阿娘捂嘴轻笑,“傻阿宛,都这么大的姑娘家了,等你将来远嫁了,岂不是……”
    阿爹重咳一声。
    阿娘噤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阿娘面色变了变,又轻笑道:“你这阿爹呀,听到你将来要嫁人,脸色就不好看了。”
    同爹娘相处了这么久,我很容易就察觉了方才阿娘是话中有话,且目前看来,爹娘两人的确都没把赐婚当作一回事。
    我扁嘴道:“爹,娘,阿宛才不要嫁人!”眼珠子一转,我又道:“我也不要远嫁,若要嫁人的话,阿爹,阿宛嫁给李总管,好不好?”
    在阿爹身后站着的李总管猛地咳嗽起来,整张脸都快变成猪肝色了。他诚惶诚恐地道:“郡主莫要开老奴玩笑,郡主是准太子妃,岂是老奴此等下作之人能高攀得上。”
    我嘿嘿一笑,“玩笑话而已。”
    阿爹瞪着我,“以后不许开这样的玩笑了。”
    “哦。”我悻悻地道。
    之后,阿娘又问我有关沈珩的事,阿娘问得很细,细到沈珩同我说过什么话,送了我什么,甚至连沈珩给我烧过什么菜也要过问。
    我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但也只能耐心地说下去。阿娘听到后面,整个人眉开眼笑的,“阿珩果真待你很好。”
    阿爹笑呵呵地抚着短须,“阿珩乃是人中龙凤,对阿宛的好也是没话说的。”
    我颇是诧异,前些时候阿娘还称沈珩一声沈公子,如今倒是熟络地唤一声阿珩了。我细瞧爹娘的神情,心中不禁有个了猜测,莫非沈珩当真是太过出色,爹娘便有了收他为义子的打算?所以如今才会唤得如此熟络亲昵?
    阿爹又对我道:“以后你要好好地听阿珩的话,譬如刚刚说要嫁给李总管的胡话不能再说了。”
    阿娘附和道:“姑娘家的可不能把这些挂在嘴边。”
    我点了点头。
    .
    我刚回到我的院子,还未进门,碧榕就压低了声音道:“郡主,沈公子来了。”微微一顿,“沈公子他在书案上睡着了。”
    我一怔,问:“师父来多久了?”
    “大半个时辰。”
    我进了屋子里,一抬眼便瞧见沈珩闭着目,手肘撑在书案上,头微微地歪着,眼皮底下是遮不住的疲倦之色。阿青在我身边小声地道:“郡主,沈公子连着几日没有好好地睡过觉了。”
    晓得阿爹有意这南朝的江山后,我亦是重新审视了沈珩。想来阿爹对沈珩看重,小半原因是沈珩医术了得,大半原因便是沈珩之才能为他所用。
    但凡成事者,身边总有好些幕僚。
    先前去宫里赴皇后的千秋宴,阿爹便说明年开春前,这皇位之争就会结束。如今已是十二月初,离开春也不远了,想必如今的局势是紧张得一触即发。而沈珩身为阿爹的幕僚,又兼当我的师父,身兼二职,哪能不疲倦?
    我走前去伏□子,欲要抽走沈珩手里的书卷。未料刚刚靠近,沈珩却是猛地睁开了眼睛,双眼通红地凝望着我。我牵开唇角,唤了声:“师父。”
    沈珩双眼竟是泛出泪光来,他忽然抱住了我,力度极轻,仿若我是一碰即碎的泡沫。他像是在梦呓:“阿宛,我梦见你死了,我们的孩子也死了,还是个女娃娃。”
    我瞅了眼十步外目瞪口呆的梨心和阿青,给碧榕使了个眼色。碧榕对我微微颔首,便将屋里的人都带了出去。门轻轻一阖,我冷静地道:“师父,你睡糊涂了,我是萧宛。”
    沈珩的身体陡然一颤。
    我推开沈珩,往后退了数步,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师父,前尘旧事已了,你也该早点走出来。”
    沈珩垂下眼帘,过了好久,他才抬起眼来。这一回,眉眼间多了几分坚定的神色,水光也消失了,不过双眼里还是有不少血丝。
    “阿宛想得通透,方才的确是为师睡糊涂了,以后绝不会发生类似这样的事。”他温和地笑了笑,“我此回过来,是有些事要同你说的。”
    沈珩挪了挪位置,示意我也坐过去。
    我打量了下沈珩,见他面色正常晓得他当真恢复正常了,便也放心地坐了过去。刚刚坐下时,沈珩伸出手掌,掌心里有两截断镯。
    是昨夜我扔出去吓唬黑衣人的银镯子!
    我讶异地道:“这……”
    “你见到他了。”
    沈珩这话没有一丝疑问的语气,而是实实在在的肯定。我晓得瞒不住沈珩,也未打算过瞒他,便将昨夜碰见的事一一道来。
    沈珩听罢,问我:“你打算怎么做?”
    我眨眨眼,“我还能有什么选择?”我姓萧,无论阿爹能否谋反成功,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萧家在,我在,萧家灭,我灭。
    沈珩轻声道:“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的话么?离开南朝,寻一处……”
    我打断了沈珩的话,“我不愿意。”
    我之前本来就不大想同沈珩去隐居,如今晓得沈珩跟我上辈子有瓜葛,我就更不可能会跟沈珩去隐居了。更何况,沈珩得留下来助阿爹一臂之力。
    “好,阿宛不愿就不愿,我不勉强你。”
    我道:“兄长也是晓得此事的吧。”我联系前后一想,忽道:“兄长是阿爹故意放在太子那边的细作?”
    沈珩颔首。
    我压低声音,又问:“三皇子是何时被调换了?”
    “夏日宴那一天。”
    我想起夏日宴时在宫里见到易风同三皇子的人相见,之后在南风馆里又莫名其妙地要与我绝交,想来这里边跟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我瞅了眼沈珩手心里的断镯,“昨夜你也碰上黑衣人了?可知他们是谁派来的?”
    “嗯,在你躲进密道后,我就赶过来了。剩下的那个黑衣人被我收拾了。至于是谁派来的,我估摸着是太子。”
    我一愣,“太子?”
    沈珩点头,“最近太子被三皇子打压得厉害,若我没有算错的话,这几日他将会有所行动。”
    .
    很快的,外边便传来太子解禁的消息。听到司马瑾瑜解禁了,我恨不得半夜给皇帝托梦,让他再罚多几个月。司马瑾瑜这厮困在太子府里闭门思过的话,便难以找我麻烦。如今解禁了,而我又是准太子妃的身份,可见我未来的日子不好过了。
    想起沈珩说的话,我问:“太子怎么解禁了?”明明还是好长一段时间才到三个月。
    碧榕答道:“听闻是陛下感于太子殿下的孝心。太子闭门思过的日子里天天为陛下抄写经文,极是诚心。而皇后娘娘和雯阳公主也多次为太子殿下求情。”
    我瞥了眼碧榕,“外边都这么说?”
    碧榕回道:“是的,整个建康城的人都在夸太子孝心可嘉呢。”
    看来司马瑾瑜制造舆论还是有一手的。唔,不过司马瑾瑜如今被三皇子打压得厉害,应该没有时间来寻我才对的。
    我稍微松下心来。
    只可惜我还是看轻了司马瑾瑜对谢宛的固执,这解禁的消息刚传来,下一刻来的就是司马瑾瑜的请帖,邀我去太子府赏梅听琴。
    我看到请帖就想把它甩在司马瑾瑜的脸上。
    赏梅赏梅,我才是那个被赏的人吧!
    罢了罢了,左右迟些阿爹都要当逆贼夺人江山,我便当去太子府给司马瑾瑜赔罪。
    我让梨心去同阿娘说了声后,就带了碧榕一块去了太子府。刚下马车,便有人迎了上来,我定睛一瞧,竟是易风。
    他看到我时,没有给什么好脸色我看。
    碧榕不满地抱怨,“不过是太子的男宠,他有什么资格给郡主脸色看。再不济,郡主也是未来的太子妃呀。”
    我很明显地见到易风身子僵了僵,但他没有回头,也不曾多说什么,依旧在前头带路,背影看起来有些单薄。
    我喝斥了碧榕一声,又对易风说道:“是我的丫环无礼,你莫要怪罪。碧榕,给易风公子道歉。”
    易风冷声道:“不必了。如同郡主丫环所说,我不过是一男宠罢了,承受不起这一份道歉。”
    说罢,易风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把我和碧榕甩开了。
    碧榕道:“郡主,他……他……”
    我摆摆手,示意碧榕不必多说。
    说来也怪,虽是不知易风上一世与我有什么瓜葛,但偏偏我却厌恶不起他来,见着了他,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从我豆蔻年华在南风馆偶遇易风开始便存在了。
    而这种感觉是沈珩和司马瑾瑜也不曾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被实习报告折磨得死去活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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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易风走后,我正愁着没人带路时,就有个侍卫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对我点头哈腰的,神色颇为恭敬,“郡主,这边请。”
    走到一处院落里,侍卫又对我道:“请郡主稍等片刻,小的进去禀报一声。”
    我颔首。
    侍卫进去后不久,有四五人从院落里出来。观他们的衣着佩饰,乃是我朝官员。从司马瑾瑜那儿出来,看来他们都是太子党的人了。
    不过我细瞧他们的神色,个个都像是义愤填膺,有甚者更是拧眉跺脚,脸色铁青。
    他们瞧见我时,面上的不满之色愈发浓厚,还有人瞪着我,若是眼神能置人于死地,恐怕我已是死上了千百回。我正诧异万分时,有人嘀咕了句——
    “红颜祸水。”
    我一听,却是笑出了声来。我晓得这词是骂人的玩意,但头一回有人用在我身上了,我委实是受宠若惊。
    “诸位大人言过其实了,这四字平月担当不起。”
    官员们面色难看,有人轻哼了一声,也不搭理我,直接扭头就走,剩余的见状也跟着一块离去。碧榕气愤地道:“不说郡主是准太子妃的身份,单是郡主的名号,他们见着郡主也该行礼问好,竟如此目无尊卑,太无法无天了。”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好计较,都是些不相干的人。若是计较了,反而是费了自己的心神。
    此时,侍卫出来了,躬身道:“郡主里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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