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安伯尘越想越多,琉京的局面愈发错综复杂起来,琉君、左相在明,蛇妖在暗,想要招揽自己的长门胡不非,虎视眈眈的厉家,许久未曾露面的王馨儿,以及早晚要找上自己的璃珠公主……或许还有那个来意不明的秦国小和尚。
    局面虽乱,可安伯尘隐约察觉到,这一条条纠缠在一起的线无不牵扯到他,身陷其中,代表墨云楼一方,在琉京这趟浑水中随波逐流。
    若在从前,安伯尘定会心生惧意,然而现如今,他非但不惧怕,相反,还有一丝难以道明的兴奋。
    站在窗口,望向琉京夜,安伯尘手执茶盏,眸映星光,不住闪烁。
    这十日来,他如同木偶一般被吊着,身不由己,陷入琉京乱局,且还是风头正盛的那一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和爹爹口中的田蛙一个道理,长此以往,他再难脱身,也再难掌握自己的命运。短短十来日里,经过这么多,见识过这么多,安伯尘终于不再逃避,布下他生平第一局。
    三日后的那一计若是能成,从此以后,安伯尘将脱离众人的视线,渐渐的,将他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手中。至于那条不知隐伏在哪的蛇妖,安伯尘也不用再去担忧。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固然烦人,可此时此刻,站在七层墨云楼上,迎着清凉的夜风,想着三日后各方人马齐聚戏台,按照自己的布置,念着各自戏文,上演那出好戏,安伯尘只觉很是兴奋,亦有种说不上来的快意。
    “小安子,你又在傻笑什么?”
    司马槿古怪的声音传来,安伯尘一口水还没咽下,当即呛了出来。
    拍了拍胸口,安伯尘转过身,上下打量了番裹在夜行衣中的少女,琢磨着该说什么。
    “那封信函已经送到王馨儿手中,以她的性子,三日后定会前来。”
    司马槿开口道,沉默半晌,从怀中掏出一幅图递给安伯尘。
    “这是秘术前两轮也就是海底轮和脐轮的经络走向。”
    接过经络图,安伯尘放眼看去,卷纸上画着两方轮涡,第一轮海底轮位于会阴穴附近,也就是两腿之间的那片经络穴位,第二轮脐轮位于丹田附近,经络绕着神阙穴和命门穴游走。
    “小安子,你就不问我为何突然改口答应,把秘术行功图传你?”
    闻言,安伯尘看向司马槿,思索半晌,开口道:“你不是也没问我,明明已经无法修炼秘术,为何还要行功图。”
    嘴角浮起古怪的笑意,司马槿摇了摇头,岔开话题,叹声道:“你那条计策若能成功行使,的确能一举两得。不过,一来太急,二来,想必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安伯尘平静的说道,目光落向窗外的夜幕,眸里闪出几丝坚决。
    诚如司马槿所言,这一计策仓促间行使,不完善之处尚有很多,包括这秘术行功之法,安伯尘也没有十足把握,可他已经等不了了,成败就看三日后确切的说,还有两日。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自然会全力助你。时候不早,我先回屋了。”
    又看了眼安伯尘,司马槿转身向藏玉厅走去。
    能在一夜间,想出这金蝉脱壳之计,说实话,已让司马槿暗吃了一惊,想到十日前城门口那个被她诓得一愣一愣的小仆僮,当真有那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可是,此计太险,稍有不慎就会败露。况且,这一计想要成功,还得“造”出两重轮,后天调理经络,“造”七重轮并非没有可能,但也需顶尖秘术大家相助。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司马槿知道安伯尘对她有所隐瞒,可也太放在心上,人总有自己的秘密,司马槿又何尝把她的秘密告诉给安伯尘。只不过,光凭那几个秘密便能“造”出两重轮?
    厅门口,司马槿回眸望去,安伯尘依旧站在窗前思索着什么。
    明知此计有危险,司马槿却没阻止安伯尘,萧侯亦然。只因这是安伯尘靠着自己想出的第一计,险归险,可简单有效,若是成了对他而言是个极大的鼓舞。若是败了,或是被两人劝阻,信心受挫,安伯尘的心境再难通达圆润。萧侯有心传授安伯尘乱世之道,而司马槿,不知从何时起,也渐渐期盼起来,想要看看这个被自己捡回来的小仆僮,究竟能走多远。
    “人生果真充满偶然,那夜相遇时有怎会想到我的成败竟掌握在他手中。”
    摇了摇头,司马槿漠然一笑,呢喃着,关上厅门。
    收回离散的目光,安伯尘看向手中的图纸,取了块镇纸,小心翼翼的将它压在案上。
    初时的兴奋过后,此时竟有些紧张起来,诚如司马槿所说,一切几乎都布置妥当,就差那两重轮涡,这是此计之中最难的一项,却也最为关键。
    “也只能等明日再进入神仙府了,成败在此一举。”
    夜色幽幽,安伯尘自言自语道,随后不再动弹。
    一条灰色的虚影从墨云楼翻出,疾奔如雷,眨眼间越过朱雀街,来到栋苑厉府前。
    ……
    “三日夜时,至墨云楼,商榷仙人秘籍之事。”
    看了一遍又一遍,手中的信笺已快翻烂,王馨儿来回踱着脚步,黛眉紧蹙。
    烛火将她曼妙的身姿倒映在墙壁上,却没了从前的婀娜动人,频频走动,将她心中的焦虑暴露无遗。
    深吸口气,又看了眼信函,王馨儿终于停下脚步,举起烛台,将信函点燃。
    “安伯尘,好手段,连我的住处都找的到,说是神通广大也不为过。”
    冷笑一声,王馨儿坐回榻上,烛火闪烁,她的目光也随之游离开来。
    第069章 闹剧罢了 雏龙隐孤楼(上)
    “拥有如此能耐,风头正盛时,却忽然约我相商仙人秘籍之事……真当我王馨儿这么好诓?”
    来自吴国的世家女,能让王家长老信任有加,委以重任,自然不是无能之辈。然而,安伯尘出其不意的这一招,还是杀了王馨儿个措手不及。司马槿跟随王馨儿一行来到琉国,虽不知用的什么手段,可安伯尘却知道,无论王馨儿藏在哪,司马槿都能找到。王馨儿刚刚打发走那位烦人的公主殿下,破风声响起,信函化作的纸鹤穿窗而入,落于案上,光凭这手道法,就令王馨儿心生寒意,愈发看不清十日前本该死在自己手上的少年人。
    “先是偷梁换柱,找了个假的离公子,又在演武场大胜厉家公子……为了那个九辰君。咯咯,别人不知,可我王馨儿却知道,那个木偶里定藏着仙人秘籍。”
    喃喃自语着,王馨儿眸光闪烁,直直盯着烛火。
    “只可惜,那木偶如今正在琉君手中,你想要得到,先得赢下春试……与我又有何干?”
    理清了头绪,王馨儿闭合双目,心中默默推衍开来。
    烛火摇曳,陡然间,王馨儿睁开双眼。
    “厉家!”
    “就算我王家如今没落,若被草民欺上门来,也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厉家这个琉京大世家,这会儿定在想着怎么报复。难不成三日后午夜,厉家会前往墨云楼行凶?哼,这安伯尘本事不小,说不定厉家的动向早就被他得知,这才让我三日后也去,一来相阻厉家,二来也能让我暴露,引起琉人注意。”
    清脆的掌声响起,王馨儿冷笑连连。
    “好一个一举两得,你真当我有那么蠢?不过,你既然自以为是的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本小姐自然不会放过……再仙人秘籍还未到手前,你还真是死不得。”
    烛火熄灭,深宫幽寂,渐渐没了声响。
    ……
    ……
    深秋时节的琉京风和日丽,寒冬将临,可琉国位于南方,靠近大海,直到秋末仍不算太冷,两三件褂子一套,凉风也无法蹿进来。
    日落西山,家家户户炊烟起,处处透着迟暮时候的慵懒与平静。
    墨云楼七层,安伯尘,司马槿,萧侯围坐于桌边,看向窗外黄昏,谁也没言语。
    忙活了两日,安伯尘面露倦容,司马槿也是眼袋深重,像是两夜都没睡一般,倒是萧侯依旧精神矍铄,面露轻松。
    眼见安伯尘和司马槿各自想着心事,萧侯摸了摸胡须,笑着道。
    “都已布置好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们两个也无需紧张。”
    “笑话,本姑娘什么场面没见过,又怎会紧张。”
    白了萧侯一眼,司马槿没好气的说道,余光却不时瞟向安伯尘,眸中忧色被一旁的老人看得一清二楚。
    一路走到今日,短短几年里她便在司马门阀站稳脚跟,就算称不上身经百战,可也见多识广,今夜所行之事放在从前,估摸着司马槿眼皮都不会眨一下,照样吃得香,睡得安。然而,今晚那场局却是安伯尘的局,由他布下,也由他来掌控,要让司马槿全然不担心,又怎么可能。
    “李小官三人都安排好了?”
    转目看向萧侯,安伯尘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有些僵硬,听得萧侯暗暗摇头。
    “伯尘放心,老夫以店铺缺人手为名,将他们支开,今夜楼里再热闹,他们也无法知晓。”
    “那就好。”
    安伯尘点头道,终于快要到那一刻,他却有些紧张起来。诡计、布局云云,说起来容易,思索起来或许也能游刃有余,然而,直到亲身经历了,而且还是第一尝试,安伯尘方才发现,一切并没想象中那般轻巧。
    司马槿能安然镇定,萧侯也能谈笑风生,唯独他总是坐卧不安,焦急而又紧张。
    “伯尘可准备好了?今晚过后,若是此计成功,离公子将不复存在,没了离公子这颗大树,从此以后,就全得靠自己了。”
    萧侯意味深长的话音传来,安伯尘心中的紧张反而消褪了几分,暗松了口气。
    “离公子”虽是道符所化,然而外人不知,提到安伯尘时总会加上个离公子,从前倒也无所谓,这些日子来,安伯尘总觉有些不自在。今夜这场计策中,“离公子”会借机隐遁,从此消失在琉人视线里,虽没了能为安伯尘等人遮风挡雨的大树,可这棵大树太过显眼,对于如今的局面来说,若是没了,反倒更利于明哲保身。
    “萧老放心,离公子多留一天,墨云楼便会多担一天风险。况且,伯尘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眼见安伯尘渐渐恢复镇定,声音也从容了许多,萧侯赞许的点了点头,站起身,一摇一摆的向楼梯口走去。
    “老夫大把年纪,这场热闹就不凑了,也好看着李小官三人,免得那小子又生事端。如此,明早见。”
    笑了笑,萧侯下楼而去,墨云楼上又只剩下安伯尘和司马槿。
    长舒了口气,司马槿起身走到窗前,俯视向行人渐稀的朱雀街,半晌,回头盯着安伯尘。
    “话说,你那秘术练得如何了?”
    司马槿这话纯粹是在开玩笑,不谈安伯尘早过了修炼秘术的年龄,就算条件符合,可司马槿给他的也不过是一行功图而已,若不配上真正的功法,即便安伯尘真是神仙下凡那等奇才,也修炼不出什么名堂来。
    本是调节气氛的话落下,安伯尘却当真般点了点头。
    “略有所成。”
    “你……一点都不好笑。”
    撇了撇嘴,司马槿返身走到安伯尘面前,细细打量着面颊微红的少年,沉默许久,开口道:“你也知道,此计最后一步险而又险,若是处理不好,反伤己身。你当真准备好了?”
    安伯尘点了点头,望向窗外,眉宇间那抹决然看得司马槿有些失神。
    “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勿要逞强,切记谨慎。”
    说完,司马槿向楼梯口走去,刚迈出两步,却又停下,回过身,安伯尘正好也向她看来。
    “谢谢。”
    司马槿轻声道,说完后,却又发现这样的肉麻好不像自己,生平第一次,少女颊边浮起娇羞之色,又或许是第二次,那日的望君湖……
    萧侯不知道,可司马槿却知道,从头到尾,安伯尘所做的这些,一半是为他自己,剩下的一半中除了身不由己外,其余的都是为了自己……包括那两次打架。
    只不过,等仙人秘籍到手后,自己便会踏上另外一条路,从此再不会和这个有趣的少年有任何交集,也不会再有留恋……罢了,且先平安度过今夜吧。
    平复下心头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司马槿又看了眼独坐楼巅的少年,嘴角含着莫名的浅笑,转身走出。
    “谢我什么?”
    摸了摸鼻子,安伯尘满头雾水,司马槿那一瞬间的温柔非但没有让他感动,相反还有些不习惯。
    看了眼天色,白昼将谢,夜幕将临,安伯尘抚平心意,深吸口气,运转水火二势流入上丹田,双手抱圆,闭合双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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