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欢喜,安伯尘喃喃道。
    那年叛军入城,安伯尘只甩下其中一条以慑叛军,还有一条被他藏于龙泉井下的龙女宫中,常常分给手下儿郎当作加餐,三年下来兵强马壮,精气神远超羽林军其他营。李小官三人也常吃,安伯尘心念爹娘自然也给他们送去不少。安伯尘犹记得离左二人,有些放不开,自己不吃,却又不舍得浪费,方才这般。如今看来,蛟龙肉堪比灵丹妙药,对于凡人可谓大补。
    又看了一会,安伯尘飘然而出,向孩提时候常去捉牛蛙的河岸田埂行去。
    重归故里,许许多多的感触涌上心头,难以名状,亦让安伯尘心生疑惑。
    他才十七岁便已踏足地品,修行之途如日中天,只需安安稳稳、小心翼翼的走下去,能走多远,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可这样一来,他势必会远遁尘嚣,有朝一日或许还会踏足另一方有着神仙妖魔的土地,比如那年的玄德洞天。
    盘坐于田野间,青草的芳泽萦绕于鼻间,安伯尘就像童年时候那样,有些茫然的望向群星闪耀的天穹。
    尘世中的一切,自己真的能割舍?
    春虫鸣唱,夜鸟孤叫,冷风拂卷过安伯尘及腰长发,右目中星星点点,似水流转。
    下一刻,安伯尘只觉身体变得轻飘飘,心头一动,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神游出窍,飘于田埂上。
    “轰隆!”
    紫雷降下,安伯尘张口吞食,雷入肚中,陡然一惊,却是发觉体内雷液中隐隐含着几丝风水火三势。
    可是没有周天经络,雷液和风水火又是如何存在……等等,我这明明是魂体。
    安伯尘心中疑惑,低头看去,肉身正闭目坐于田埂,再看向他的魂体,安伯尘一怔。
    魂体依旧无形无影,只有他自己能看见,可魂体对应肉身的下丹田方位,却隐隐有着一团紫色的浓浆缓缓流淌,风水火三势亦若隐若现。
    “难不成刚才突破时候,雷势回魂,将其余三势也带回了些,却让魂体发生了变化?”
    安伯尘苦思冥想,许久也想不出这变化是好是坏,可他却能察觉到,魂体虽然无形无影,却愈发清晰,至少再没从前那种恍如梦幻的感觉,就好似他另外一具肉身,区别只是可以飞天遁水,旁人看不见……
    电光火石间,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闪过脑海,安伯尘目光复杂,沉默许久。
    第176章 岭南之叛
    春意盎然,夹着丝丝暖意的柔风卷过窗帘旁的风铃,叮铃作响。
    少女看着手中的书信,时不时莞尔一笑。
    小筑外的侍卫们笔直的站着,满脸肃容,七小姐处理公务时间严禁任何人打扰,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眼里冷若冰山的七小姐正掩口而笑,一摞飞报密函悉数丢于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着那头黑鹰送来的信函。
    “终于突破地品了……还想带兵回家耍威风,也罢,估计最开心的人当属李小胖子。”
    “……姓易的卖艺人……难不成是易先生?有这种手段,这种脾性,放眼大匡姓易的也就他了,只是不知他找你做什么。”
    眸里浮起好笑之色,司马槿又翻开一页信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年出海猎风雷鸟的易姓奇人。
    “不过易先生为人不错,你不惹他,他自然不会为难你。”
    喃喃低语着,司马槿目光落向信尾,眉头不由一皱,许久才道:“肉身、元神两修,肉身行尘世,元神出窍游……”
    反复看了两遍,司马槿不由有些心动,小毫舔墨,司马槿正思索着如何回函,就见屋中卷起一阵黑风,风中走出一员黑面大将。
    “何事?”
    司马槿冷声问道。
    黑无常拱手而拜,闷声答道:“回禀统领大人,岭南生乱,叛军已过黑泽岭。”
    “何故……”
    司马槿轻咦一声,瞳孔微缩,面纱下的容颜又冷了几分,遂又自言自语道:“莫不是长门终于坐不住了。”
    平民百姓或许不知,可高居上位者谁会不晓得长门法会的存在,这个历史悠久的古老组织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法会中人有的是朝中大官,有的是贩夫走卒,除了长老和执事外,鲜有知道其身份,近万年下来,长门法会早已在这天下间布下一张井然有序的蛛网,几乎称得上无孔不入。历来帝王表面上对长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又有谁愿意看见在华庭外匍匐着一条无影无形的龙蛟,奈何长门法会行事过于隐秘,且串联的势力极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天下之主们纵然有心也无力。
    长门法会奇人辈出,修为强横的高人也有不少,可这么多年来一直和匡皇室以及各方诸侯和睦相处,井水不犯河水,只因那五名神师的存在。三年前,神师们共探神明之上,一去不复返,早在那时长门朝中一派便已蠢蠢欲动。先是中都那场扑朔迷离的大火,言道中都斜塔上藏有大妖,也不事先知会匡皇室便在午夜火烧中都斜塔,当士卒们扑灭大火,斜塔三层楼壁已枯败不堪,摇摇欲坠,幸好吕风起率军赶来,杀败强词夺理的长门高人,方才救下斜塔。其后两三年间,长门法会每每以除妖为借口,骚扰各方诸侯,诸侯们苦不堪言,心中怨气极重。
    谁都知道长门是在试探皇室和诸侯们的底线,也知道早晚有一天会生出难以收拾的事端,然而匡皇室连同各方诸侯都忍气吞声着,静静等候着率先发作的那一方。
    目光落向沙盘,司马槿黛眉稍蹙。
    南方有三国,魏、吴、琉,琉国位于最南方,再往南隔着黑泽岭便是岭南行省。黑泽岭和琉国间隔着南顾丘,方圆千里,坐落着大小近百座山岭,而南顾丘离琉国只剩几片不大不小的平原,策马奔腾两三日便可到达琉国南境。琉京偏东南,叛军已过黑泽岭,若有意兵指琉国,只消十来天便能逼近琉京。
    春风拂面,再看向窗外春景已没了先前的和煦动人,司马槿沉吟片刻,从令筒中抽出一支令签抛向黑无常。
    “传令下去,调遣三百斥候专探南方军情。”
    ……
    大旱了一个来月,老天终于开眼,降下春雨。
    干涸的小塘,龟裂的土地,连同琉宫旁奄奄一息的歪脖子老树也恢复了生机。
    翻身下马,自有侍卫毕恭毕敬的接过缰绳,一身七品武官袍的安伯尘打着油纸伞,走入王宫。官袍又宽又长,拖在地上难免沾染上泥泞,安伯尘虽不自在却也只能强忍着。
    在宫人带领下,安伯尘走过廊回宫庭,来到一座华丽的宫殿前。
    宫人和颜悦色的告退,安伯尘则整了整衣衫,推门而入。
    青烟缭绕,如龙如蛇,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安伯尘一怔,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个粉雕玉琢般的女童,正欢欢呼雀跃的追逐着炉中青烟。目光落向被女童紧抓在手中的水仙花,安伯尘这才醒悟,时隔三年,再见到忆龙公主,却已是能跑能笑的女童,脚步轻盈,奔跑时透着几分灵动,笑靥如花,和寻常人家的女娃娃毫无两样。
    安伯尘正想着心事,女童已停下脚步,上前走了两步,歪着脑袋打量着安伯尘,似乎一点都不怯生。
    “忆龙,他就是你王兄常提起的安郎将。”
    清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安伯尘转目看去,丰姿美艳的琉国长公主从里殿走出,有些复杂的端详着他。
    “参见长公主殿下。”
    安伯尘行礼。
    “免礼。”
    璃珠公主抬手虚迎,坐上主座,指着一旁的矮墩道:“安将军坐吧。”
    “王兄说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是吗?”
    安伯尘刚欲落座,耳边传来奶声奶气的话音,却是忆龙公主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眼见安伯尘笑着向自己看来,忆龙似有些害羞,咯吱咯吱笑着,用水仙花挡住小脸,隔着花瓣偷偷看向安伯尘。
    “忆龙,别乱说话,到小姨这来。”
    小公主还想说什么,便被冷着脸的璃珠打断。
    救命恩人这四个字岂能乱说,更何况是在帝王家,只有臣民欠天子,哪有天子欠臣民。
    小公主鼓着嘴,闷闷不乐的走向璃珠,无比娴熟的爬上璃珠膝盖,倚着璃珠的酥胸依旧好奇的盯着安伯尘。
    窗外下着大雨,殿内和煦温暖,安伯尘如何察觉不出璃珠最忆龙公主的疼爱。琉王室纵然有万般不好,可王室中寥寥几个孤家寡人间却比其余诸侯要多出几分亲情,倒有些寻常百姓人家的感觉。
    青烟缭绕,蒸腾变幻,安伯尘正襟危坐,时不时看一眼偷偷打量着他的忆龙公主,心中暗暗猜测,李鈺知道忆龙是龙女转世,那璃珠又是否知道?
    得了大半龙魂的小公主眼下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也不知往后会不会依然如此,她的前世记忆被自己藏于墨云楼中,给她也不行,扔了也不好,真好似烫手山芋。
    宫殿里静悄悄,就连忆龙公主也不再发笑,目光逡巡在同时沉默着的璃珠和安伯尘之间,一脸好奇。
    似乎每次和璃珠单独相处,总会有一段漫长的尴尬。
    心中苦笑,安伯尘无奈的挠了挠头,正在这时,耳边传来璃珠莫名的声音。
    “终于下雨了。”
    第177章 易先生(上)
    “终于下雨了。”
    璃珠幽幽一叹,转目看向安伯尘:“昨晚本宫偶遇安郎将,随口提起,看来是被老天听见,今日降下这场大雨。”
    隔着素白透明的面纱,璃珠一双水做的眸子风情万种,涟漪轻荡间,勾人心魂。
    安伯尘心头猛跳,非是惊艳于璃珠的美色,而是璃珠的弦外之音令他震惊不已。
    难不成她知道什么……不可能,我召来龟神君在天头布雨,她一人间公主又怎会知晓。莫非她猜到了我便是无邪?这更不可能了,若她早猜到,这么久了为何始终无动于衷。
    短暂的惊讶过后,安伯尘打了个哈哈,轻道:“听说君上和长公主殿下日夜在宫中祈雨,感动上苍,才赐予琉京一场甘霖。君上和长公主都乃洪福齐天,自得上苍垂爱。”
    深深看了眼安伯尘,璃珠摆弄蔻丹,半晌道:“安郎将才当了三年官便这么会说话了。是了,不知那两个长门中人安将军可曾再见过?”
    “长门中人?那是什么?”
    安伯尘狐疑的问道。
    闻言,璃珠蹙了蹙眉,随即哂笑一声道:“看来安将军并不知道长门法会。”
    “确实第一次听闻。”
    面对璃珠的试探,安伯尘回答得滴水不漏,心下生出几分明了,看来璃珠已起疑,只是不知自己何时露出破绽被她察觉。
    任凭安伯尘挖空心思也想不到,三年前他入宫寻龙女,在李宣殿中小憩时,裹着枪柄的白布脱落露出“无邪”二字。
    越看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安伯尘,璃珠越觉可疑,然而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再者,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安伯尘就是无邪居士,且被自己找到证据,此时说破也没有半点好处,指不定还会逼得他就此远走隐匿。
    在璃珠心底深处,她总觉得无邪居士在琉京要比不在的好,至少三年前无邪居士对琉国的善意远大过恶意。
    不经意间,或许连璃珠自己也没察觉,她对安伯尘的态度已有所不同,表面是君臣,然而言谈举止间却多出几分平等的意味。
    “既然安将军不知,那本宫便……”
    璃珠好整以暇的说着,未等她说完,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黛眉稍蹙,璃珠脸上掠过一丝愠怒,就见殿门被推开,一名宫人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眼见璃珠俏脸冰寒更是吓得满头大汗。
    “何事?”
    璃珠冷声问道。
    “边关千里加急,言道外敌将临。”
    “呈上。”
    璃珠神色稍缓。
    看向从容不迫的璃珠,安伯尘暗暗点头。
    李钰一去不复返,李宣年幼,蓝玉太妃生性怯懦犹豫,军国大事全都落到璃珠一人肩头,昔年代兄朝觐惊艳天下的琉国公主终于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无论她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总之这三年琉国百姓安居乐,朝野和睦,璃珠当立首功,眼下听闻有敌来犯,璃珠依旧如此镇定,如此胸怀气度寻常君王何以企及。
    若不是她喜欢女子,或许能称得上一个完美的女人。
    安伯尘默默想着,就听璃珠忽然开口道:“岭南行省有叛将裹挟难民抢占兵库马场,得良马五千,刀枪剑戟不计其数,被大都督蒋兴霸逼出岭南,如今正携着十来万大军向我琉国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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