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壑粗陋,目光所及空荡荡一片,没有珊瑚水草相嵌,也没有游鱼虾蟹嬉戏,甚至连颜色都近乎土黄,并没有天牢海一贯的深红。“咦……那是井洞。”
    无华一眼便看到海沟深处的洞眼,不大也不小,堪堪能容纳下一个成年人,洞眼周围散发着蔚蓝色的光华,细密如针,一两寸粗长,只有仔细看才能发觉。
    回首打量着海沟上头此起彼伏的囚笼,无华面露深思:“莫非这海井是那些囚犯施法开辟?”
    “当是如此。”吕风起点头。
    被囚禁在天牢海中的至少是一重天真人,却注定无法重见天日,漫漫元寿只能在海底渡过,无有尽头,又有谁会甘心?说不定在某一天,他们再忍受不住,遂悄悄施法在海沟里打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想要将天牢海打穿。这片海沟正好位于牢笼的侧下方,视线中的死角,即便有上官前来押解囚犯也不会发现。
    无华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转头看向安伯尘,却见他一言不发,似在思索着什么。
    “伯尘,你如何想?”无华问道。
    抬起头安伯尘笑了笑:“和你一样,十有八九是囚犯所为。而且,他们应当是成功了。”
    眼前的海底井洞不由令安伯尘想起了在大匡曾经遇到的那些个边界之地,可和身处东界的大匡不同,这海渎之地本已凌驾在大匡之外,在这开辟一条甬道,又会通往哪里?吕风起口中的细作所来自的地方?
    “两位,且随吕某下去一探。”
    扫过无华和安伯尘,吕风起说着,率先跃入洞口。
    无华兴高采烈,也不去理会安伯尘,紧跟着跳下。
    只剩安伯尘在洞口徘徊着,距离十年之期越来越近,他无心再去冒险,只想安安稳稳的等来最后的结局。可没过多久,好奇心便占据上风,无奈的笑着,安伯尘一个闪身消失在海洞前。
    进入海洞后,起初是连绵不绝的咸腥海水,洞内逼仄狭小,只能容纳一人。安伯尘闭气疾行,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不知行过几十里地,就见洞内甬道渐渐变得宽敞起来,到后来已能容纳十马并行狂奔。耳边不断的传来浪涛的咆哮,水温愈发冰冷,饶是安伯尘已有真人境的修为,此时仍觉得刺骨般的冰寒。
    那和尚估计早就后悔不迭了。
    真人境尚如此,何况还只是神师的无华,脑中浮起无华俊脸上堆满苦楚的模样,安伯尘心中一阵好笑。
    又过了约莫两个时辰,水温渐渐恢复,温暖得好似春风在荡漾,柔入心脾,安伯尘甚是舒惬,不由得闭上双眼轻哼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安伯尘只觉身旁掠过一阵强风,卷起水波狂震不已。
    好奇的睁开眼睛,下一刻,安伯尘双目瞪圆,嘴巴张得老大,面颊止不住的抖动。
    自打出生以来,安伯尘种种遭遇,无数场奇遇,却从来没有如此时这样震惊。
    在他身体两侧,是茫茫虚空,虚空中风云雷雨交加,间或还有不知名的气流穿梭纵横。而在虚空尽头,安伯尘猛然看见了一片片天宇,星辰并天陨,繁浩无尽。左右遥望,安伯尘心中惶惶,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无比微渺,不知觉间竟生出一丝自惭。
    “我究竟是在哪……”
    喃喃低语着,安伯尘深吸口气,却被呛了口水。
    周围虽是虚空和天宇,可安伯尘仍在灌满海水的甬道中。这条甬道横亘于虚空中,漫漫不知有几许万里,好像一条细长的竹筒,又仿佛贯穿虚空的水桥,若非有它的存在,安伯尘早已被虚空乱流绞割成粉末。
    眼前这一切远远超过安伯尘所能理解的范畴,提心吊胆,安伯尘咬紧牙关,继续疾行在海水甬道中。
    虚空中风云涌动,电闪雷鸣,不时还飞梭过纠缠在一起的黑白而气,时而碰上海水甬道,海水甬道便是一阵剧晃,险些将安伯尘颠簸出去。
    心中惴惴,安伯尘不由担心起无华来。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时辰,身旁的虚空消失不见,周遭又是蔚蓝一片的海水,安伯尘长舒口气。
    海水愈发柔和明丽,水影轻漾间,安伯尘抬起头,就见五六里的高处飘浮着一缕流金般的阳光。
    心中浮起喜悦,安伯尘长舒口气,又呛了一嘴海水,可他却顾不上这些,双膝发力,猛地蹬出二十来万斤的巨力,身体在海中划过一道残影,不消时人已升到海面。
    “哗啦!”
    海水高高溅起,安伯尘从海中冒出头,目光所及,就见不远处同样漂浮着两颗脑袋,正是无华和吕风起。
    眼见两人都平安无事,安伯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然而看到两人都只顶着脑袋漂在海上,活像两只南瓜,安伯尘下意识的笑出声。
    安伯尘刚想要招呼两人上岸,可当这片世界钻入他眼中,话到嘴边已全然不记得要说什么,安伯尘痴痴的望着,就和旁边两人一样。
    第358章 仙山蓬莱
    放眼望去,海面并非平滑如镜,而像是被风吹过的绸带,凸一块凹一块,像极了大匡北面的那片沙漠,沙丘和沙壑延绵起伏,纵横无际。安伯尘三人所在的海面正为于凸起的海域,若用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或许能够称之为“海山”。在这片“海山”中,波涛滚滚,海风阵阵,和寻常的海域并没什么区别,从安伯尘的角度却能清楚俯瞰到远方一片片高低起伏的深蓝海域,在流金般的日晖下照耀下,波光粼粼,令人只觉得心情舒畅。
    奇怪的还不止这些,抬头远望,安伯尘就见天是白色的,仔细看去才发现,原来天空中堆满了白云,竟将蓝天遮蔽。白云很薄又很轻盈,且有些透明,连成一片,仿佛倒悬在汪洋大海上的镜子,当阳光泻下时,居然能偶尔倒映出云下的大海。
    “和尚,这里是哪!”
    安伯尘缓缓了神,扬声喊道。
    “我怎么知道。”无华转过头看向安伯尘,一脸茫然道。
    此时三人都已回过神,吕风起率先跃出海面,安伯尘和无华随后跃出。
    然而当他们都站在海面上时,却惊讶的发现在这片海山底下,正有条海船缓缓向上划动。海山高达五百来丈,和其下的海域形成一个斜面,越往上越是陡峭,而那只海船却贴着陡峭的斜面,仿佛一只蜗牛,有条不紊的攀爬而来。
    海船看似划得很慢,可仅仅一眨眼间,它便到达海山的半山腰处,又一眨眼,它已来到海山上,船身完全暴露在三人眼前。
    那艘船并不算大,长约三十丈,宽头也只有五六丈,怪就怪在它没有帆也没有桨,只有一根根洁白的羽毛并行排列在海船两侧,随风摇曳。在船壁上若隐若现着奇异的花纹,透着古老的气息,而在船头,含笑而立着一个女子,她穿着如雪的白裙,身后裙带翩跹,随风轻舞。
    “我说今日怎么琴响不绝,原来是闻知三位道友来了,这是在向我报喜呢。”
    女子笑着说道,温文婉约,她的容貌并不算美艳,素雅中透着平易近人,弯月般的眸子里流淌着暖人心脾的笑意,任谁见着都会心生好感。
    眼见安伯尘三人惊疑不定的打量向她,满脸戒色,那女子不由掩口而笑,神态动作很是自然,没有半点矫揉造作。
    “远来都是客,三位还是上船一叙吧。”
    “你是谁?”吕风起问道。
    未等女子开口,从船舱中又传来一阵笑声:“琴娘有请,换做谁都会大笑上三天。我说几位道友,既然来到我蓬莱,又何必拘泥?”
    蓬莱!
    安伯尘眉毛一挑,只觉似乎曾经在哪听说过这两个字。
    往事闪过脑海,却是那日他和霍穿云在神庙中相会,撞上妖女,那妖女曾提起三座仙山,其中便有蓬莱。安伯尘犹记得那妖女提到蓬莱时,言语中透着浓浓的羡慕。
    仙山蓬莱……莫非这里就是真正的仙家宝地?等等,上古时候天地崩溃,仙神离散,难道他们都来了这里,在这儿继续繁衍发展……倘若真是如此,那这里不就是敌方神仙的老巢吗?
    想到这里,安伯尘脊背上“嗖”地腾起一丝寒意。
    他们三个虾兵蟹将冒冒失失的来到敌对势力的老巢中,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荒唐透顶之事?
    “如此,叨扰了。”
    安伯尘心慌意乱间,吕风起已向船头上的女子拱手作礼,看那架势似是准备上船了。
    “且慢。”安伯尘脱口喊道。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安伯尘身上,就连躲在船舱中的那人似乎也在隔着船帘和船羽,饶有兴致的打探向安伯尘。
    “怎么?”看向安伯尘,吕风起问道。
    “将军莫要忘记了正事。”
    安伯尘生怕打草惊蛇,只能如此说道,言下之意正是暗示吕风起不要上船。
    “不劳你惦记,吕某自然记得。我等是客,有此地主人在,打探起来岂非方便许多。”
    奇怪的看了眼安伯尘,吕风起皱眉说道,随后腾身飞跃上海船。一旁的无华的早已按捺不住,立马跟在吕风起身后上了海船。只剩安伯尘一人孤伶伶的站在海山上,踟蹰不前。
    “道友,你的同伴都已经上船,你若再不决断,船可就要开了。”
    琴娘笑着说道,她看向安伯尘的神色有些奇异,特别是当她的目光掠过安伯尘手腕上的珠链时,眼中竟荡开一圈朦胧水波。
    “让琴小姐见笑了。”
    抬起头,安伯尘朝向琴娘笑了笑,随后跃上海船。
    倘若猜测是对了,既已到达敌方老巢,仙神如云,大神通者不计其数,横竖都逃不了一劫。与其缩手缩脚,倒不如放开一些,至少这里的风景很不错。
    安伯尘如是想着,神色也变得自然轻松,迈步走向船舱,忽听身边传来女子的声音。
    “幸好你选择了上船,不然的话,单凭道友的修为在我蓬莱界可是寸步难行,危险得紧。”
    转头看向一脸平静的琴娘,安伯尘笑道:“难不成这里的人都是暴脾气,一见面便要喊打喊杀?”
    琴娘一怔,随后捧腹大笑:“道友会意错了,琴娘指的是蓬莱界本身。你身下的大海头顶的天空,看起来一团和气,风景美好,可越美丽的地方往往越是杀机浓烈,防不甚防。至于生活在蓬莱界的,不是闲人便是懒汉,要么便是像琴娘这样游手好闲之徒,哪会出现道友口中的喊打喊杀?”
    “既然如此,那你们又如何防范这蓬莱界里的种种杀机?”看了眼琴娘,安伯尘将信将疑的问道。
    “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蓬莱界里大部分地方,对于我们来说自然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哪片海域有漩涡,哪一重天有罡风,都了如指掌。然而你们这些外来者若是到处乱跑,可就悬了。”
    琴娘无论神情还是谈吐都显得平易近人,在一起时候越长,她那一身脱俗不凡的气质就愈发显得淡薄。
    她虽如此说,安伯尘却仍有些不信。
    “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外来者,在蓬莱界多不多?”
    “蓬莱界大得很,琴娘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据琴娘所知,近十年来,你们应该是唯一的外来者。”
    说着,琴娘长叹口气,冷不丁的拍了拍安伯尘的肩膀:“你们三人,一个比一个心机深沉,特别是你,到现在还信不过我。莫非是怕我将你骗到船上,然后烤了吃?”
    被琴娘说破心思,安伯尘脸色一红,讪笑着低下头。
    “你们这些外来人,活得还真是累。如我蓬莱中人从来都是今日不想明日事,快活随性自逍遥。”
    摇了摇头,琴娘莫名一笑,伸手指向天头:“道友,你且看那。”
    顺着琴娘手指的方向,安伯尘抬头望去,就见原本连着一片的白云间忽然分开条缝隙,目光探入缝隙,安伯尘瞳孔一晃,只觉口干舌燥。
    在那一片片宛如悬镜的天云上,居然矗立着一座座山峦,也有孤立存在的宫殿高塔,不时有仙鹤从天云另一头飞来,翱翔于青峰华宫间,盘旋片刻,口衔朱果灵芝而去。除此之外,天云上静悄悄的,安伯尘看了老久,也不曾见到有人出现过。
    “那里是……”安伯尘呢喃着。
    “那些是废弃的天宫和假山,乃是我蓬莱的闲人们耗费许多载心血所炼制,十年炼制,只为一朝赏玩,赏玩完了,那些闲人便大笑而去,再不作理会。”琴娘淡淡一笑,轻描淡写说道。
    “这样也行……好生浪费。”
    安伯尘吞了口唾液,难以置信的说道。
    直到此刻他终于相信身旁的女子并没诓瞒他什么,只是挥手一指便能拨开天云,如此实力,就算及不上那位东岳王,可也是相去不远。她若是五镇海渎的敌对仙人,又何必对安伯尘一区区真人耗费这么多心思。
    心中生出一丝惭愧,安伯尘卷起袖子,朝向琴娘拱手赞道:“先前倒是安某矫情了。蓬莱仙山果真名不虚传,尔等逍遥洒脱,可谓世间真仙,羡煞我等终日疲于奔命的凡人。”
    见到安伯尘如此形容,琴娘“噗哧”一笑,刚想说什么,就听船舱里传来不满的嚷嚷声。
    “我说两位,再不进来我这龟仙茶可要冷了。”
    “也罢,先进去再叙话,不然那家伙说起风凉话来可是要没完没了。”
    说着,琴娘指引安伯尘走入船舱,却在掀开船帘时,又深深看了眼安伯尘戴着的珠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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