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大老爷道:“不可,早弄清楚了早好,免得叫人说我赖账。”
    焦资溪与洪二对视一眼,两人心道这家总归是庄大老爷的,且银子又进到庄大老爷儿子手中,就由着他吧。
    洪二实在疲乏,熬到了五更,终于开了口,“小的倒是有个法子,但若是传出去,小的命就要没了。”
    庄大老爷问:“什么法子?”
    洪二道:“老太爷在老家杭州买下几百亩祭田,还有坟地,如今也用不着,不如……”
    焦资溪忙道:“不可,这可是老太爷留下的祖业。且若是动了,到时候闹了出来,也不好看。”
    洪二不敢多说。
    庄大夫人细细一想,心想那杭州的产业便是要卖,一来一回也要拖上很久,时间长了,定会叫庄政航那小子看轻,因坟地祭田,忽地想起一事,问:“府中的银子,留着给老夫人置办丧事的银子,有多少?”
    焦资溪见庄大老爷动了这心思,忙道:“老爷不可,若是老夫人知道了……”
    王忠道:“老夫人身子骨硬朗着,想必十几年也用不着。老爷且挪了用,过上三五月,想法子补上来就好,且老夫人百年之后的东西早准备好了,若当真到了那时候,也用不着那么许多,奴才私下里算了算,老夫人的后事,拢共不要一万两,就能办的很体面。”
    庄大老爷捻着胡须点头,问:“有多少?”
    洪二想了想,回道:“这要去夫人那边的账本才能知道,不过小的想,两三万两总归是有的。”
    庄大老爷点头,心想算了算,见勉强够了十万两,心里踏实了一些,冷笑道:“那小子还当他老子拿不出十万两吗?咱们家随便找一找,也能凑出这个数来。”心道何须半月之期,他两日就可还回去。
    焦资溪与洪二笑着奉承连声道是。
    庄大老爷道:“叫人将杭州的田地好好寻了买家卖掉,也好将府中的账目平了。”
    洪二见能在其中赚上一笔,自然极力地赞庄大老爷高明。
    因见外头天色晚了,心想各处的门也早关上了,叫众人坐着说了一会子家事,待各处门开了,再放他们走。
    第二日,庄大老爷催着众人领了银子出来,就叫人将银子送到庄族长那边。庄族长回话说,先要将秦尚书拿出来的银子还回去,才能再算庄大老爷送来的银子够不够。因此,这银子要先放在庄族长那边,待算清之后,才由着庄侯爷给秦尚书送去。
    这边厢庄大老爷要以一己之力补足嫁妆,那边简妍收了简锋的信,知道庄大老爷已经答应了补足嫁妆,却也是对庄政航瞒而不报。
    晚间,庄政航又在床上哼哼,简妍过来看翠缕给他上药,见他背上的伤好了许多,待翠缕出去后,笑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这才几日,伤就好了。”
    庄政航道:“本就是晚上从你这里出去才吹了风病的,背上的伤倒是不大要紧。”说着,见今日的简妍格外的和颜悦色,疑惑她又从哪里发了一笔财,“你倒是越加的阔绰了,前两日我听着金钗进来拿戒指,仿佛是妹妹们都有的。”
    简妍道:“那倒不值几个钱。”心里想着那嫁妆要到了秦尚书手中,秦尚书见庄政航这般品行也是不放心给他的;但是秦尚书又不能扣着嫁妆不给庄政航,若是如此,岂不是叫人说是他自己起了贪念,要霸占亡姐的嫁妆。既是这般,只需叫人费上几句唇舌,那嫁妆最后便能落到自己手上,如此,岂不是比得了庄政航一半的嫁妆来得痛快。县官不如现管,嫁妆到了她手上,自然就是她的了。
    如此想着,简妍脸上笑意越浓,好心地坐在床边给庄政航拔白头发。
    一根根银丝拔下放在庄政航手中,庄政航唏嘘不已,叹道:“我这头青丝,都是为了你白的。”
    简妍扑哧一声笑了,伸手在他后脑上拍了一下,笑道:“酸不酸啊,你可别冲着我说,指不定那个爱你至深的深情女子听见了,要将我如何了呢。”
    庄政航只当她在说安如梦,哼了一声,开口道:“你如今不是跟她好着吗?我看她还送了银子给你。”
    简妍说的是蝶衣,见庄政航误会了,也不辩解,在他衣裳上擦了擦手,转身要回隔壁歇着。
    庄政航伸手拉住她,“你就在这里歇着吧,我能起身了,晚间也不会劳动你伺候我起夜。”
    简妍抽了手,抱着手臂道:“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庄政航笑嘻嘻地觑了眼外头,“你不知,我病得险些断了气,那几个女人过来还不住地撩拨我,这不是存心要我丧命吗?”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您老如今还知道养生了?”
    庄政航板着脸道:“今时不同往日,若是换了旁人就罢了,偏是那边送来的人,如何能不防着?且你看我如今这样快就好,若是换做先前,病中也不忘跟她们诉说枕上相思,这病足足要拖个一两月才能好。”
    简妍来回地打量庄政航,心道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于是在床边坐下,“你若是想好好地保养,且听我的,将心思都放下,什么事都不要管,不要问。待病好了再出去,可好?”
    庄政航笑道:“你当我跟你一般没心没肺?”又嘀咕道:“不知道舅舅跟父亲说了没有,只怕父亲轻易不会将嫁妆拿出来。”
    简妍见他眼珠子转转,心想如今万事顺利,庄政航不要多事才好。
    简妍叫金枝、玉叶将自己的被子枕头拿回来,然后就坐在一边泡脚,一边手撑在床沿上想心思。
    庄政航对着灯,扒拉着自己头发,瞧见简妍披散的头发就在身边,用手去撩拨了一下,见一根白发也没有,有些失望地转身依旧趴着。
    是夜,简妍回了房中歇着,依旧是不叫人守夜。原本侍疾的翠缕、碧枝只得回了自己屋子里。
    庄政航扭身见简妍抱着首饰匣子缩在一边,一时起了夫妻夜话的心思,蹭过去,嘴张了张,迟疑一会,开口道:“你还不想跟我好好过日子吗?”
    “深更半夜,歇着吧。”
    庄政航被堵回来,蹭了蹭,头抵着简妍的后背睡了。
    第二日,简妍依旧叫阮妈妈的儿子奶兄阮彦文传话给简锋,只说叫简锋凡事要以骨肉亲情为念,这话旁人听了也只当简妍是去劝说简锋,只有简家兄妹知道,这是暗示肥水不流外人田,叫简锋费些力气,将秦氏的嫁妆弄到简妍手中。
    未免庄政航病中多事,简妍叫了玉叶、金钗看着他,叮嘱两人看着庄政航,不要叫他多事,又记起简锋说,广白受审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当票在庄政航这边的,于是就叫阮妈妈在棠梨阁里好好找找。
    之后,简妍照例去给庄老夫人那边请安。庄老夫人如今还留着玉环玩笑,玉环也顺势认了祝嬷嬷做干奶奶。庄老夫人心知庄家夫人都是瞧不上赌博的,于是叫众人打发了她吃饭,就撵了众人回去。
    简妍与庄二夫人一路,两人一同向回走。姚氏因毛毛有些流鼻水,在家照顾着,并未出来。
    庄二夫人也听庄二老爷说了昨天的事,幸灾乐祸之余,更加不服气,心道治国齐家平天下,庄大老爷连一房人都管治不好,如何能管着满府的事,因此戏谑地对简妍道:“可曾给你母亲请安?你母亲气色好了一些没有?”
    简妍笑道:“早上去老祖宗那边之前去过,并未见到母亲的人,也不知她气色如何。”
    庄二夫人笑道:“昨儿个听说秦尚书将你父亲叔叔们都叫到了……”
    简妍伸出手指嘘了一声,果然见庄大夫人那边的顾婆子匆匆走来。
    待那顾婆子走后,庄二夫人笑道:“你去我院子里说说话吧。”
    简妍答应着,两人一路向庄二夫人院子里去,进了屋子里,撵了旁人,庄二夫人就拍手笑道:“恭喜了,你原先婆婆的嫁妆要回来了。”
    简妍故作不知,茫然道:“二婶这是何意?”
    庄二夫人斜睨向她,道:“你还不知?你先头走了的婆婆留下好大一笔嫁妆,老夫人你也是知道的,只要有吃有喝有玩有乐,是不管下头人如何的。因此那嫁妆就叫如今的嫂子管着。昨儿个,你秦舅舅叫了侯爷做证人,你父亲答应了要将嫁妆给二哥儿的。”
    简妍惊愕道:“当真?”转而淡淡地笑道:“还回来也是夫君的,与我不相干。而且如今我们在院子里头住着,这几日也不跟舅舅家来信,倒不知舅舅这么匆忙地就跟父亲说了。只是这事怎么跟前几日哥哥跟我说的不符?”
    庄二夫人忙问:“怎么不符了?你二叔亲口跟朱姨娘说的还能有假?你不知你前头婆婆可是带了将近一半的家当嫁过来的。那还是老太爷亲自叫媒人去求的亲,那媒人可不就是现在古太傅吗?”
    简妍因听庄二老爷是跟朱姨娘说的,心道庄二老爷跟朱姨娘感情倒是好,诡秘道:“我听哥哥上回来说咱们府上可是典当了好些东西在当铺里,便是父亲将嫁妆交给夫君,也该剩不了多少吧。”
    庄二夫人笑道:“这你有所不知,那些事我也不好跟你说,只是你父亲是答应补足了嫁妆的。”
    简妍忙道:“补足?那可不得费上好些银子?光哥哥跟我说的当铺里的东西就有几万两。”
    庄二夫人嘴上笑道:“管他呢,总归该你们的东西还回来就好。”心里也想大房哪有这笔银子来补。
    正说着话,朱姨娘掀了帘子探了探头。
    简妍忙站起来。
    庄二夫人道:“你要进来就进来,这般鬼鬼祟祟的,在侄媳妇面前不嫌丢脸吗?”说着,依旧拉了简妍坐下。
    朱姨娘讪讪地笑着,自己打了帘子进来,进来后,打量着简妍吞吞吐吐。
    简妍笑道:“可是我在姨娘有话不好说出口?那我还是去了吧。”
    庄二夫人忙拉住简妍,笑道:“你别走,瞧她小家子气的,有话就说吧,侄媳妇又不是外人。”说着,给朱姨娘一个眼色。
    36八拜之交
    妻妾彼此猜忌的多,但是如庄二夫人与朱姨娘这般亲近的却少。原来这朱姨娘是自幼就伺候在庄二夫人身边的,因庄二夫人远嫁来此,两人进了庄家,难免生出一些相依为命之感,因庄二夫人待朱姨娘亲厚,朱姨娘也投桃报李地百般回报给庄二夫人。便是庄二老爷,也常说比起他,朱姨娘更亲近庄二夫人,每常吃了庄二夫人的醋。
    朱姨娘见庄二夫人叫她说,于是探着身子,轻声道:“婢妾方才去园子里去瞧瞧五姑娘,角门上恰撞上焦资溪那口子,于是立住跟她说了两句话。婢妾听着这意思,昨晚上大老爷是与焦资溪说了一晚上话的,天亮开了门,焦资溪才回家的。”
    庄二夫人啐道:“呸,这话还值当来说,怕是大老爷找焦资溪有事。”
    简妍闻言笑道:“该不是说的就是二婶子方才说的话吧?”
    庄二夫人道:“你好糊涂,方才那事是你们的家事,找焦资溪做什么?”
    简妍笑而不语。
    庄二夫人眼珠子一转,心道不妙,该不是老大两口子当真动了心思,要从公中钻空子。因又想她接手代为管家这几日,只处理了一些琐事,上头的账册却是见也不曾见到的。庄大夫人管家多年,定不会干净了。
    简妍道:“不知姨娘可问没问除了焦资溪,大老爷昨晚上还跟了什么人说话?若是大事,定不会只找了一人。”
    朱姨娘笑道:“平白无故的问这事,可不是叫人起疑心吗?我怎么敢问这事。只是回来的路上倒是有心问了二门上的小子,一个还没留头的小子说天将亮,洪二跟焦资溪一同从大老爷书房里出来的。”
    简妍不自觉地看了眼朱姨娘,心想园子角门跟二门,南辕北辙,朱姨娘也能顺路过去,无怪乎庄二夫人这般倚重她。
    庄二夫人点头,对朱姨娘道:“去瞧瞧大房那边在干什么。”
    朱姨娘笑道:“大老爷一早去衙门了,大夫人依旧卧病,反倒是三少爷,一早起床就去了外头,并不似先前那般在家读书。”
    简妍忙问:“三少爷何时出去的?是骑马还是坐的轿子?”
    朱姨娘道:“骑马出去的,只带了瑞草一人,连包袱也没带。”
    简妍心思转了转,心想庄敬航没带包袱,就是没带更换衣裳、起坐东西,那他出去必定有急事,去的定不是亲朋家,且少不得跟嫁妆有关。这人心思诡谲,最难看透,且疑心甚重,若是叫庄敬航看出简锋在此事中的作用,反倒不美。但东西从简家铺子里赎买回去,简家自然会知道,况且是自家女婿的事情,简家若说不知,也是不能够的。心想此次算是招惹上了那奸猾之人,眉头蹙了蹙,随即又舒展开,世上安得两全法,况且庄敬航此人极难相处,早晚都要得罪。
    庄二夫人听了朱姨娘的话,心里却想叫了两个大管家去,必定是要借用府中的银子了。不然,关起门来夫妇两人商议就好,何至于叫了管家?如此想着,心头的怒火烧了上来,心道再也没有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事了,亏庄大老爷还是长子,这般不尊重。因又想洪二的老婆是个舌头比身子还长,又爱占小便宜的,若是去寻她套话,定会问出个一二来。
    “妍儿,”庄二夫人忽唤道,“你前头不是恨你婆婆多事的么?如今我告诉你个法子,保管能降服了她。”
    简妍心里猜到庄二夫人是要借刀杀人,心想她刚进府,上头还有一个姚氏,便是没了庄大夫人也轮不到她管家,于是道:“二婶别提了,前头我哥哥来又将我教训一通,叫我好好服侍婆母呢。”
    庄二夫人指着简妍对朱姨娘道:“你瞧瞧,前几日还对着我发狠呢,如今瞧着竟像是被吓破胆子的。”
    简妍不吃激将法这一套,说道:“我母亲叫哥哥跟我说,凭我如何,也不能的毁了家里姐妹的名声,叫姐妹们跟着我受累。”
    庄二夫人啐道:“你当二婶陷害你还是怎样?这是你婆婆自己个将把柄送到你手上呢。”
    简妍摆手道:“二婶放过我吧,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我哪里能做的了那事。”因又借口照顾庄政航离开。
    庄二夫人放了她去,待她去后,暗中啐了一口,脸上有些不悦。
    朱姨娘笑道:“二少夫人还年轻,怕事也是有的。”
    庄二夫人鼻子里嘿了一声,望着屋子里的玉瓶宝盒,眼珠子转转,心想庄三夫人素日里就是个不喜言语,不爱沾染是非的;姚氏又是晚辈,不好开口;但是若叫她坐视有自己一份的家产就这样被人挪用了,她又是不甘心的。因想这坏人少不得还得她来做。于是对朱姨娘道:“你去问问洪二家的,问他昨晚上洪二跟老爷说了什么话。”
    朱姨娘忙应着去了,过了一个时辰后回来,对庄二夫人道:“婢妾还请夫人恕罪。洪二这次倒是守口如瓶。只是焦资溪那边唯恐事情闹出来闹大了,就悄悄地跟婢妾说了两句。婢妾还请夫人恕罪,婢妾琢磨着焦资溪的意思,于是就说‘一山不容二虎,哪有一家里头两个大管家的’,婢妾擅自替夫人许下,说是若夫人能接过府中的钥匙账册,就叫焦资溪总管府中的事,园子里的事也依旧是他的。好说歹说,焦资溪将大老爷的事全抖落出来,说是大老爷挪了府中的银子,还要占用老夫人百年后办丧事的银子。先前老爷瞧好的百年香樟树,已经移到园子里了,如今也拖着没给银子,外头树贩子来催了几回。”
    庄二夫人笑了,拿了茶慢慢地吃,“你许了他就是,你的话就是我的话,看来大老爷是捅了大漏子,焦资溪也不敢隐瞒了。
    朱姨娘道:“夫人,你不赶紧跟老夫人说?”
    庄二夫人道:“急什么,这么急赶着过去,倒像是我们居心不良一般。”心想总归知道那银子的用处,既然不怕丢了东西,还急着捉贼做什么。再者说,这事要引着庄老夫人自己个发现,逼着庄大夫人自己承认,才算是高招。
    却说简妍那边急匆匆回去,到了园子通往庄府的穿堂里,就瞧见园子门边站着一个小厮,看相貌像是庄政航的小厮广丹。
    因想起那偷偷去典当东西的广白在侯府被审问,已经是毁了前程叫撵出去的,简妍看着这广丹,心想不知这广丹是不是好的,可留得住留不住。
    广丹虽不认识简妍,但府中少夫人就两个,瞧见一年轻少妇过来,忙低头展臂磕头行了大礼,“见过少夫人,给少夫人请安。”
    简妍看了他一眼,见广丹也不过是十三四岁年纪,一身雨过天晴绸缎,长得油头粉面,一看便知不是会引着少主子走正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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