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中,吕方正和王佛儿、高奉天等人商议着什么事情,突然外间进来一名军吏,急声道:“大王,派出的哨探说抓住朱瑾了!”
    “什么?”吕方抬起头来,目光闪动,他几乎有点不太敢相信,此番虽然大败淮南军,但是敌军的主要将领除了史俨被火枪射杀外,其余一个都没有被抓到,本以为都逃走了,却想不到这时候居然抓到了敌军主帅,倒是意外之喜。
    “不过那朱瑾不像被擒的样子,倒有些像自己来投,他还要见主公,说一件大礼物送于主公!”
    “哦?”吕方眉头一跳,倒是起了好奇心,这一战之后,局势已经明朗,常州已经在自己之手,宣、润二州陷落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输光了本钱的徐温能够维持住淮南表面的和平局面就不错了,根本无力他顾了,在可见的未来,镇南军在江南乃至整个南方都已经是一个无敌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朱瑾一个败军之将还拿得出什么东西来呢?莫不是故作大言,引自己注意吗?
    一旁的高奉天已经看出主公大胜之后不免有点骄矜自满,赶紧低声劝谏道:“主公若不想独处一隅,便须得招揽天下英雄,朱瑾乃是有数的豪雄,如今势穷来投,主公应当以礼相待。”
    王佛儿也赞同道:“高判官所言甚是,朱瑾乃是淮南大将,参与机要,对其内情所知甚多,若能招入麾下,对大王霸业大有益处。”
    吕方被王、高二人劝谏,也回过神来,笑道:“二位所言甚是,也好,某家便来看看这厮现在还有什么礼物。”
    朱瑾碰到那一小队镇海兵后,便被带到后营的一个帐篷中,只说让他等着便是,他倒也好耐性,解***上的甲胄便靠在角落的草堆中休息,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外间传来一阵人声,还没等朱瑾站起身来,帘幕便被掀开,进来为首之人紫袍金冠,正是吴越王、镇海、淮南两道节度使吕方。
    “朱公,你我自广陵一别,已是十年光景,别来无恙?”吕方抚掌笑道,笑声中满是掩不住的得意。
    朱瑾闻言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当年清口之战后吕方曾经到他府上请教骑兵战术,不过当时他是杨行密上宾,刚刚又在清口之战中大败自己的宿敌朱温,为兄长报了大仇,名震天下,而吕方不过是区区一个杂牌将领,在杨行密的打压下苟延残喘,身份地位有着天壤之别。没想到十年过后,杨行密已经成了穴中枯骨,吕方眼看要据有江东之地,他朱瑾大败之后,穷途末路,不得不屈身投靠,回想起来简直是如同做梦一般。
    朱瑾收敛了一下情绪,躬身为礼,沉声道:“往事如梦似幻,何堪回首。朱某今日前投,往大王不念旧恶,给一个容身之处,朱某定当尽心竭力,以效犬马之劳!”
    “朱公何出此言,桀犬吠尧,各为其主罢了,吕方虽然德行浅薄,这点见识还是有的。”吕方笑着扶起朱瑾,笑道:“此战之后,想必很快徐温便会遣人来求和,我自会开口让他们将朱公家小送还,公大可放心!”
    听到吕方表示会为了他向徐温索要家小的事情,朱瑾立刻松了一口气,也暗自钦佩吕方的机敏,既然如此,他也赶紧亮出自己的底牌:“我此行来本来还有数百骑兵,不过这一战后,那些沙陀骑兵四散,在下统领他们多年,还他们心中还薄有威望,于是来投之前便让属下亲兵分散开来,以末将的名义去召集他们,投奔吕公,望吕公也饶了他们从逆之罪!”说到这里,朱瑾又躬身谢罪。
    “此事当真?”吕方闻言大喜,他这一仗虽然赢下来了,可过程也是险到了极点,以至于要亲身面对敌骑的冲击,对于沙陀骑兵的威力已经是有了切身的体会,听说朱瑾能够将这些沙陀骑兵招募到自己这边来,是在不啻是天上掉下个热馅饼来,眼前的朱瑾更是分外的可爱。吕方看了看帐篷内部的陈设,高声喊道:“谁是这里的管事之人?”
    “正是小人!”帐外进来一名校尉,已经听出了主上话语中的不善之意,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身上不禁有些发抖。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让朱公住在这种地方?”吕方厉声问道。
    那校尉听了一愣,心中暗想这不就是看押俘虏的地方吗?一旁的朱瑾不欲惹了众怒,赶紧笑着开解道:“某家本是武人,行军之时,有个遮风挡雨的就相当不错了,大王请不要责怪于他!”
    吕方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那校尉退下,转过脸来对朱瑾笑道:“这里简陋的很,不如到本王帐中说事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朱瑾拱手笑道。
    广陵,自从吕方北侵以来,虽然战事还没有蔓延到江北,但朱瑾领大军渡江,广陵城中的宵禁就越发森严。徐温心里清楚,自己手中巨大的权力早已被许多人觊觎着,只不过以前无机可趁罢了,如今自己为何对抗吕方的入侵,大军渡江,无形之中广陵便空虚了起来,不少别有用心之人就开始行动起来,于是他对手中权力就抓的越发紧了,每日几乎都吃住在使宅之中,处理军政之事,出入都有百余披甲卫兵随行,早晚还各去杨隆演府上拜望,毕竟这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才是名义上的淮南之主,他可不希望自己重蹈张灏的覆辙,被人加上个叛臣的名头杀掉。
    可徐温毕竟也不是铁打的身子,这般折腾下来一个多月,眼看着他平日里圆润的下巴也尖了起来,整个人好似瘦了一圈,可他也只有咬牙顶住,毕竟权力的山峰上没有退路。可这天清晨,徐温起身时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滚烫,他强撑着起身,刚刚站起来,却只觉得天旋地转,险些跌倒在地。一旁的侍妾赶紧扶住,扶回榻上,请来大夫一看,却是感了风寒,开了一方药,让其煎服,每日三次,好生卧床休息便是,若是劳动身子,病情加重,只怕性命危险。
    徐温强撑着还要起身去使宅,却被老妻哭天喊地的拖住,没口子的骂着,你这老头子不要命了,没听见大夫说的吗?若是有个好歹,丢下满宅的老小,那该如何是好呀?徐温只是不听,他妻子见状,更是抱住不放,说少去一日怕甚,最多让知诰孩儿领了兵去使宅便是,还能出什么乱子?
    徐温闻言一想也是,自己筋骨乏力,看来病势极重,看样子战事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若是不得休息,病势转重,反而更麻烦,不如让知诰去看管两日,自己在家中好生将养,这义子知诰年龄虽然不大,但行事稳重,考虑周密,若是历练一下,将来倒是一个好帮手。想到这里,徐温叹道:“你莫要哭了,我从了你便是,你快叫知诰来,我有些事情叮嘱他。”
    大侵攻 第598章 战后(3)
    第598章 战后(3)
    徐妻听到丈夫应允了自己,喜得跟什么似地,赶紧令婢女去唤徐知诰来,自己亲自拿了药汤给徐温喂食,徐温几口热腾腾的药汤下肚,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竟觉得精神好了不少,正自忖是否还是自己亲自去稳妥些,吱呀一声,房门已经被推开了,徐知诰进得屋来,叉手行礼道:“父亲招孩儿来,不知有何吩咐?”
    徐温正犹豫着是否让徐知诰去办此事,一旁的徐妻已经抢着说道:“知诰呀,你父亲今天身子有些不豫,只怕没有办法去使宅那边了,想要让你替他几日。”
    徐知诰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来,可是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躬身道:“长上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是知诰的本分,不过还请父亲提点,免得孩儿愚钝,误了大事。”
    妻子这一抢着开口,徐温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摆了摆手,示意屋中婢女仆人退出门外,沉声道:“事情你母亲已经说过了,其实一般公事自有属吏处理,重要的事情严先生会带到府中来和我商议。需要你注意的只有两点:第一每日早晚必须大王府上请安,不得遗忘,须得小心探察大王身边人有无异动;第二进出王府,须得小心礼节,若这几日与诸将有冲突的,须得忍让三分。”
    “孩儿明白了!”徐知诰恭声应道,却没有立刻退出门外,他稍一犹豫还是抬头问道:“孩儿还有一件事情不明,还望父亲开解。”
    “说吧!”
    “父亲让孩儿早晚前往大王府上请安,探察王府中人有无异动,想必是因为大军渡江之后,广陵城中空虚,唯恐那些不逞之徒,假借大王名义作乱;而让孩儿小心礼节,不可与诸将起冲突,却是不可授人口实。不知孩儿猜的对否?”徐知诰声音不大,但语速不快不慢,咬字清晰,显然方才他对此事广陵城中的势力格局着实花了一番功夫,绝非无的放矢。
    “说的不错,知诰你能如此通晓事理,为父将此事交给你倒也放心了。”徐温展颜笑道,但心中却是并非表面上那副老怀宽敞的模样,原来他虽然还有数子,但不是还懦弱无能就是骄横暴虐,不堪造就,倒是这个外来的义子平日里谦逊下士,行事稳重,自己交给他的好几桩事情都办的妥妥当当,和严可求又走的很近,无形之间便将他那几个孩子给比下去了,徐温又不是圣人,这叫他如何高兴地起来。
    “孩儿却以为此时对诸将的态度过于软弱!”徐知诰咬了咬牙将心中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孩儿这段时间也有仔细观察城中形势,其实诸将都在看着江东的战局,若是胜了,自然无妨,若是败了,只怕有些别有用心之人就会与外镇武将勾结,做些勾当了。如今父亲突然称病在家中休养,孩儿那边又态度有了变化,只怕有些人会以为江东战局生变,做出些蠢事来!”
    听了徐知诰的一番分析,徐温脸色剧变,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二十出头的义子心思竟然如此之深,正如徐知诰方才所分析的,自己掌握淮南军政大权名不正言不顺,广陵城中多有不服之人,不过先前自己手握兵权,无人敢来争罢了,可现在大军已经去了江东,广陵空虚,自己实际上已经是个空架子罢了,不过仗着一点过去的余威和对岸的大军罢了,若是自己此时突然生病,属下又示弱,很容易被那些潜在的反对者当成对岸战事不利,夺取权力时机到来的信号,一旦发生兵变,无论是成是败,对于前方的战事一定是一种妨碍。想到这里,徐温不禁暗自后怕,自己一时思虑不周,幸好徐知诰此时指了出来,没有酿成大错,看来在这个紧要关头,自己这个义子的才能还是十分必要的。
    “知诰,那你说该如何行事呢?”徐温索性继续问了下去,考校一下这个义子到底有几分本领。
    显然徐知诰心中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不假思索的答道:“孩儿以为还是应当依照平日一般即可,还有,父亲生病消息传出,有心之人必然会前来探望,若是父亲表现出一副无病的模样,尔等必然以为父亲是故意示弱,必然不敢乱来。”
    “嗯!”徐温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让为父再考虑一下吧!”看着徐知诰的背影,徐温的目光颇为矛盾,方才义子的计谋虽然还有些简陋,但大概的思路是对的:敌人利用探病的机会来打听虚实,自己则将计就计,将希望敌人收到的信息传递过去,从而误导敌人,达到自己的目的。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心机如此阴沉,再过十年,自己还能制得住他吗?对于这个问题,徐温心中并没有答案。
    徐知诰出得门来,便一路向自己院中走去,此时的他心中满是兴奋之情,徐温方才传他过去,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代给他,这无疑表明了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位置。无论是为了替父亲向吕方报仇,还是一个年轻人对权势的渴望这都是一件好事情。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的向前一跃,跳上了拐角处的三级台阶,正好道上走过来一个人,徐知诰这一跳眼看就要撞上去了。
    眼看两人就要撞了个满地葫芦,徐知诰却只觉得身子一轻,竟然被对面来人一扶一推,稳稳当当的架到一边去了,两个人自然没有撞上。徐知诰刚送了一口气,却听到来人沉声斥道:“你年龄也不小了,怎的养气功夫如此之差,一点小事便忘了形,如何做得大事?”
    徐知诰听的声音熟悉,抬头一看正是严可求,只见对方还是那张刀疤丑脸,若是旁人连多看一眼也不远,可在徐知诰看来那双目之中却满是关切之情,不由得下意识的低下头来:“知诰错了,还望叔父多多提点。”
    严可求看到徐知诰如此懂事,想起自己的旧事,心中不由得一软,便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对方的头顶,双眼满是怜惜之意。严可求自从当年丹阳的灭族之祸,在世上再无亲人,徐知诰便是唯一和他过去的联系,这十余年来,他心中无时无刻便是想着如何才能向吕方复仇,唯有和这个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严可求的心中才会有几分人的情感,感觉到一点为人的乐趣,也许严可求自身还不知道,但实际上在他心里,这徐知诰便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了。
    两人在游廊拐角处良久,突然严可求想起此行的目的,赶紧问道:“知诰,你义父现在在家里吗?”
    徐知诰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他生了风寒,只怕正在房中歇息。”
    严可求点了点头,便自顾向徐温卧房快步走去,只留下徐知诰在远处看着他的背影。
    徐知诰走后,徐妻喂丈夫吃完了汤药,正准备服侍他躺下歇息,便听到外间传来两下敲门声。接着便有人沉声道:“徐公在否,臣下有要事禀告!”
    徐妻听了,正要开口拒绝,手上却是一紧,低头一看却是丈夫摇了摇头,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声道:“若非极为紧要的事,便交代给下面人去做吧,莫要弄坏了自己的身子。”
    徐温点了点头,坐起身来,他已经听出了外间是严可求的声音,答道:“严先生吗?进来说话吧!”
    严可求推开房门,看到徐妻坐在榻旁,徐温脸色蜡黄,正是感染病症的表象,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但此事紧要无比,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便对徐妻躬身道:“此事机密无比,还请夫人让臣下和徐公单独商议。”
    徐妻倒也不以为异,毕竟平日里徐温从来不将军中事宜带回家中,便对严可求唱了个肥诺,便推门出去了。严可求待到徐夫人离开后,回头小心的关好房门,走到榻旁,低声道:“将军,不好了,江东我军大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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