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润性看着两名亲随将使者扶出帐外,转身向陈允问道:“陈公,现在应当如何处置?”
    陈允做了个手势,帐中的其余人都退出帐外,他小心的放下门帘,此时帐中除了躺在卧榻上昏迷不醒的吕方之外,只剩下他与吕润性二人。此时帐篷中的蜡烛大半都在方才的混乱中熄灭了,只剩下边角还有几只还亮着。昏暗的烛光照在陈允丑陋的脸上,吕润性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熟悉的脸庞突然变得陌生了。
    “殿下,如今之计最重要的是不得显露消息,先将邓州城中的梁军给解决了,不然若是消息显露出去,只怕战局又有反复!”
    “陈公说的是,受降如受敌的道理我也明白!那具体应该如何处置呢?”
    “加紧攻打,明天天明便先让士卒将粱帝北遁的消息散布出去,同时以炮火猛轰南门、西、东三门,留下北门不攻。”
    吕润性点了点头,答道:“围三缺一,这个我明白,但为何不让霍彦威入城劝降?这样岂不更快!”
    “殿下,人心难测,此人家眷又不在此地,现在说得好好的,回到城中又变了主意的,也是大有人在,军国大事岂能寄托在一个降将身上。”陈允沉声答道:“再说李振手中还有十万大军,若非将其打到无路可走的地步,李振也绝不会那么容易归降。如今这天下,任你嘴皮子多有能耐,若是没有刀把子在后面,还是顶不得事的,咱们还是多做些准备好。”
    “陈公所言甚是!”吕润性点了点头:“那天一亮就加紧猛攻,打得差不多了,再派那厮进城说项如何?”
    “如此甚好!”说到这里,陈允看了看躺在榻上昏睡不醒的吕方,走到吕润性身旁,压低声音问道:“殿下,攻下邓州之后,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吕润性讶异的看着陈允,反问道:“自然是趁势进取宛洛之地呀,这不是过去计划好的吗?陈公你也是知道的。”
    “可现在中宫驾崩,情况已经大变,殿下你还要在外领兵吗?”
    “那是自然,使者也只是请父王回建邺,再说大军在外,总得有人指挥吧!”
    “殿下!”陈允整理了一下思绪,低声道:“你可知道为何中宫驾崩,王大将军便遣人请大王回京,吕大将军也从淮上赶回?”
    “这个?”吕润性微微一愣,答道:“父王与母后伉俪情深,母后驾崩大王返京去见上最后一面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吕大将军便和母后亲弟弟一般,回京这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殿下你天性纯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陈允摇头叹道:“大王出镇武昌,便以王大将军为留守。大王与吕大将军乃是贫贱之交,又是同族,为何不将建邺这个根本之地交给吕大将军,而是交给王大将军这个外姓人呢?”
    “这个?”吕润性犹豫了片刻,小心答道:“想必是王大将军虽然是外姓人,但却对父王忠心无比,二十多年来办事都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大王对他信重的缘故吧?”
    “大王信重王大将军,就不信重吕大将军了?而且殿下可曾注意到,当年大王在安润州麾下时,每次出征就是以王大将军为留守,难道这是偶然吗?”
    “这个?那陈公你以为是何原因?”
    “这是因为王大将军不姓吕。”陈允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口中吐出这句话:“大王乃是赘婿出身,起家根本就是吕氏一族,吕氏族人在亲军中的潜力非同小可,夫人又是吕氏宗女,在军中也极有威望。大王出征,若是留守将领也是吕氏族人,若是和夫人加在一起,其势力就太大了!可若是王大将军,他并非吕氏族人,无法控制中低层军官多为淮上人士的殿前司宿卫亲军,而夫人也无法控制王大将军,两者之间正好形成了一个平衡,这样一来,大王才能安心出征呀!”
    听了陈允这一席话,吕润性默然了半响,虽然从感情上他很难接受陈允方才所说的,但稍一思量,他就明白对方所说的相当一部分是事实,至少说非常接近事实。过了半盏茶功夫,吕润性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低声问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陈允回头看了一眼吕方,据他自己估计,吕方至少还有半响才回苏醒过来。在确认了吕方还处于昏迷状态之后,陈允低声道:“我说这些是希望殿下随陛下回建邺。俗话说‘母以子贵,子以目贵!’这次击败梁军之后,大王就要称帝,那时便要册封皇后,本来夫人若是健在,皇后之位自然是非她莫属,可现在夫人不在了,皇后便会在沈夫人和钟夫人二人之间产生,无论是哪一个,她们都有自己的子嗣,难道她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太子之位落到殿下你的头上?殿下你也是读过史书的,可曾记得太子无母,领兵在外,屡立战功而有好下场的?”
    吕润性听了这一席话,脸色惨白,仿佛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一般。陈允也不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当代。过了好一会儿,吕润性低声问道:“那陈公你以为应当如何?”
    “随陛下回建邺,赶快探望沈夫人,支持她登上皇后宝座。虽然你并非她抚养长大,她还有其他儿子,但毕竟你是她亲生骨肉,而且她其余数子无论文略武功都远不及你,要想夺嫡风险太大,她应该愿意和殿下结盟。只要沈夫人在你的支持下登上了皇后宝座,殿下的太子之位便是泰山之靠。”
    “那这里的大军交给谁?”
    “交给朱太尉即可,他对梁国仇深似海,能够指挥大军攻粱,肯定会感激万分!”
    吕润性点了点头,他抬起头凝视着陈允,只见对方静静的与自己对视,目光清亮,显然心中并无异见。
    “陈公,你对我说这番话,到底有何目的?”
    “殿下,从公心说,这吴国虽说是大王一手创立,但也凝结了我陈允的半生心血。如今陛下年岁已大,在这乱世之中,须得一个有德有能的继承人,才能将这番基业发扬光大。在陛下诸子之中,并无一人及得上殿下,支持殿下也就是保护了我这些年的一番心血!从私心说,大王时日已经不多,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殿下继位之后,自然会用自己心腹的那一拨人,在下对这尊荣富贵还放不开,若想继续保住这位子,自然就要乘着殿下还没继位之前,向殿下输诚一番。这便是臣下的目的,殿下可满意吗?”
    吕润性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陈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吕润性低声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今后你好生做吧,我继位之后亏待不了你的!”
    “多谢殿下!”陈允一揖到地。
    这时,陈允身后传来一声呻吟,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吕方已经醒过来了。吕润性赶忙上前将其扶起,忙乱之间,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陈允一眼,只见陈允站在自己身后,意味深长的对自己一笑。
    邓城府衙,已是一片忙乱,各种各样的贵重服饰随意丢弃在地上,却无人收拾,军士们来回奔走,将这些衣服踏入泥泞之中。
    李振坐在堂上,面前的几案上放着一副杯盏,正自斟自饮,他本出身世家,富贵尊荣的日子又过了这么多年,平日里就是随便吃顿饭也要十多名俏婢环绕,珍肴罗列,像这般一个人独自枯坐饮酒,实在是少见的很。这时,外间突然一声巨响,李振手臂一晃,杯中酒顿时洒出来不少,他面前衣襟顿时湿了一大块。
    李振苦笑了一声,脸上满是自嘲之意,随手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将杯子重新倒满酒,正要继续饮酒,外间冲进来一人来,大声喊道:“相公,这里呆不得了,吴军的重炮刚才击中了府外的一栋三层小楼,里面死伤无数。相公快随我走吧!”
    “走?”李振将手中酒杯放下,苦笑着反问道:“走到哪里去?”
    那将佐没有听出李振回答中的讥讽之意,答道:“城中东、西、南三门都有遭到吴贼的炮击,唯有北门安全,相公还是先去北门,若是战况不妙,便可先退!”
    天意 130巧遇
    “北门安全?”李振苦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双眼道:“若我这双老眼没瞎,北门那边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吕方肯定在北门外挖了坑等着咱们往里面跳,围师必阙的把戏,谁还看不出来呀!”
    那将佐顿时哑然,片刻之后,方才低声问道:“那现在应当如何是好?”
    李振闻言长笑道:“我若是知道,又怎会在这里喝闷酒?不如你也坐下和我一起喝酒,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说到这里,李振又倒了一杯酒,向那将佐递了过去。
    那将佐看到送过来的酒杯,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左右为难间。外间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好像是出了什么变故。他赶忙对李振拱了拱手,道:“外间好像有什么事,末将先出去看看。”说罢便如脚底板着火一般跑了出去。李振独自一人坐在堂上,目光凝视着左手的杯中美酒,目光深沉,突然,他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公,李公!”霍彦威大声叫喊着上得堂来。当李振看清来人的面容,脸上不禁泛起一丝激动的神色,站起身来便要相迎,但迈出两步后突然又停住了,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霍将军,你这是为吕方做说客的吗?”
    李振此言一出,霍彦威脸色一变,旋即便恢复了常态,笑着对李振拱了拱手道:“不错,李公好眼光,不过可以问问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吗?”
    “这有何难!”李振冷哼了一声:“眼下形势如此紧张,可你却神采奕奕,毫无败军之将的颓然慌乱;还有城外我军大溃,你从乱军之中逃得出来,身上盔甲却如此整洁,天下间岂有这等道理。我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这双眼睛就该让老鸦叼了去了!”
    “果然高明,不愧是先帝爷的股肱大臣!”霍彦威翘了翘大拇指,大声赞道,心底却在打闪般的权衡利害,他本来打算先探探对方的口风底线,然后再寻机开口说和,但却没想到一上来就被李振揭了底牌,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但也猜出了李振不准备死心塌地当纯臣,否则方才就直接一声令下把自己拉下去砍了。霍彦威心思转的极快,转眼之间便已经盘算停当,强挤出一丝笑容,对李振道:“李公,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来意,那某家也就不绕圈子了。吴王吕方不欲多伤士卒,若是李公让诸军解甲归降的话。政事堂上有李公的一个位子!”
    “那个稀罕那个位子!”李振冷笑了一声,突然问道:“若是归降,那梁军降兵当如何处置?”
    “这个!”霍彦威稍一犹豫,先前与吕方交谈时并没有提到这个方面的问题,他咬了咬牙,低声道:“梁军将吏家小都在北方,留也留不下来,若是要回乡的,允许其自行返乡。”
    正说话间,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声,随后整个房子剧烈的震荡起来,房顶上的瓦片一片响声,蜡烛倒地熄灭,屋内顿时一片黑暗,过了好一会儿,堂上才重新平静下来,升起了两团烛火,重新驱走黑暗。李振这才在旁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拂去脸上浮尘,才发现右颊上火辣辣的疼,却是自己方才慌忙中不小心擦破了的。
    “李公,这屋子现在已经不安全了,说不定随时会倒塌,咱们还是到外面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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