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殊嘲讽道:“你又能对我真心到何时?”
    “我不用回答,因为你根本不信口头之言。”卫屹之替她掩好衣襟,“如果我没猜错,你将王敬之调回建康,就是为了防我吧。如今王家有振兴之势却还未成气候,如果我这时候除了你,陛下就会大力扶持王家来对付我,是不是?”
    谢殊笑笑:“看来不用我委身求全了。”
    “当然不用。”卫屹之倾身向前:“这种事,自然是你情我愿才好。”
    谢殊神情如常,脸上却不可遏制地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卫屹之笑着坐回来:“放心,我若真想拆穿你,早朝上又何必替你求情?你为相以来,谢家势力虽然比不上谢铭光在世时鼎盛,但世家间趋于平衡,争斗减少。我还不想打破这种平衡,所以还不想丞相换人做。”
    “但愿你句句属实。”
    其实谢殊自己也明白,他若真想让自己暴露,今日也不会救自己,受了伤被大夫一看就大白于天下了。她只是始终有些防范,这是多年以来养成的谨慎小心。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似乎早就知道谢家内斗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我是早知道了,只是怕暴露身份去晚了些,没想到害你受了伤。”卫屹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看了就知道是谁告诉我的了。”
    谢殊低头看完信,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深夜时分,沐白赶了过来,见谢殊苍白着脸坐在榻上,万分紧张:“公子受的伤可严重?”
    “无妨,相府可有事发生?”
    “没事,只是冉公子不在,桓太尉和桓公子赶了过来,担心您安危,一直等到现在。”
    谢殊点点头,扶着他的手准备出门,卫屹之就站在院外,一直送到府门外。
    沐白扶着谢殊上车,小声问:“公子受了伤,可有被武陵王发现什么?”
    谢殊坐下后叹了口气:“他都知道了。”
    沐白大惊,待车舆行驶起来,幽幽说了句:“要不要属下将他……”
    “你能做到吗?”
    沐白垂着脑袋:“那……请别的高手?”
    “他死了,谢家还是要倒霉,甚至整个大晋都要倒霉。”
    沐白恨得挠车厢:“难道就任由他捏着公子的把柄吗?”
    谢殊捂着伤口:“别急,看看再说。”
    四四章
    桓廷和桓培圣还在谢殊的书房里,一个已经伏在案上睡得流口水,一个端着茶盏忧心忡忡。
    谢殊先回房换了衣裳,到了书房,桓培圣立即站起身来:“丞相可算回来了,听沐白说您今日下朝途中遇到了刺客?”
    桓廷被吵醒了,一个箭步冲上来,口水都来不及擦:“表哥没事吧?那些刺客抓到没有?”
    “不是刺客,是谢铭贺的人。”谢殊捂着伤口坐在榻上,“此事也不是他一人所为,只是他牵的头罢了,谢家几个长辈,一个也不少。”
    桓培圣惊讶非常:“谢家长辈好好的跟丞相作对做什么?”
    谢殊先吩咐沐白煮茶,这才道:“说起来是因为我要杀谢珉谢纯而心存忧虑,但肯定是因为有脏底子在,甚至每个人都在贪污税银里捞了好处,担心被我揪出去。”
    桓廷心直口快:“怎么会这样?他们这不是自己人害自己人吗?跟一盘散沙有何区别?”
    桓培圣连忙朝他使眼色,妄议人家家族是非实在不够尊重。
    “你说的没错,当初去会稽,我对王家最引为担忧的就是他们家族团结。而谢家,因为我的出身,那些长辈从没接纳过我,现今他们是想重新推选人去做丞相了。”谢殊冷笑两声:“可惜陛下也不是傻子,没有真革除我丞相之职,只收回了我总揽朝政的权力,这样只要一日不换人做丞相,他就能自己掌握朝政大权了。”
    桓廷一脸忧愁:“那表哥你以后还能再重掌大权吗?”
    谢殊接过沐白奉上的茶,垂眼盯着茶水里自己的双眼:“谁知道呢。”
    醉马阁里烛火通明,谢家几位长辈都各坐案席之后,从晚间宴饮到现在,菜却几乎没怎么动,几乎每个人都皱着眉头。
    谢铭贺刚刚责罚过白日去抓谢殊的人,气呼呼地回到厅中:“哼,这群下人越来越没用了,抓不到人就说有个黑衣蒙面的小子救了人,我看全是借口!”
    坐在他右手边的谢铭章道:“大哥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消息透露出去了?不然我们行动如此迅速,谢殊怎么可能捉不来呢?”
    谢铭贺皱眉:“不会吧。”
    正在末席悠悠抚琴的谢冉忽然道:“听闻俊堂兄昨日与杨锯出去喝酒了?”
    他口中的俊堂兄是谢铭贺长子谢俊。杨锯与桓廷交好,谢冉分明话中有话,谢俊当即就跳脚了:“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泄露了消息吗?”
    谢冉垂头拨弦,琴音丝毫不乱:“我只说堂兄你与杨锯出去喝酒了,至于酒后有没有说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你……”
    谢铭贺听得心烦,瞪了一眼儿子:“最近没事少出去!”
    谢俊见父亲也怀疑自己,愤恨地剜了一眼谢冉。
    谢铭章道:“原本我们是希望活捉谢殊,逼他写奏折主动让贤,这下没能得逞,相府森严,我们再无机会了。”
    谢俊嗤笑一声:“明日我亲自带人去,他还能不上朝?”
    谢铭贺摇头:“同样的招数再用就不灵了。谢殊肯定会多加防范,何况今天光天化日在宫城附近动手,已经很冒险了。”
    谢冉接了话:“没错,杨峤已经命人把守沿途,必然是武陵王出手相助。武陵王与丞相私底下一直兄弟相称,今日他不是还替丞相求情了么?要想动丞相,只怕难了。”
    谢铭章没好气道:“这话先前你怎么不说?”
    谢冉按住琴弦,一脸惊奇:“咦?侄儿说了呀,各位堂叔都不记得了吗?”
    “……”几位老人家面面相觑,难道是年纪大了健忘了?
    谢冉叹口气,看着谢铭贺道:“堂叔不必心急,谢家那么多族人,大多都听各位长辈的,有他们的支持,丞相之位一定是您的。”
    谢铭贺连连摆手:“这是什么话,我都一把年纪了,原本就说好推举你的嘛。”
    谢冉摇头:“侄儿才德疏漏,虽对谢家忠心但到底不是亲生,还是堂叔最为合适。”
    谢铭贺笑呵呵地指了指他:“别乱说话,你不是亲生没几个人知道,你是在捧堂叔我呀。”话是这么说,他笑得可高兴得很。
    在场的人也跟着笑作一团,谢铭贺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当年谢铭光一路青云直上时,谢铭贺这个庶出的堂弟却仕途坎坷。他一向自视甚高,好不容易熬到谢铭光卧病,以为谢家无人,谢铭光会将丞相之位交给自己,没想到他竟多出了个孙子出来。
    如今谢铭贺一把年纪,只想为自己这房争口气,如果丞相之位拿到手,他这一房也能昌盛繁荣了。
    谢冉是聪明人,没让他失望。他现在开始思索要怎么样让皇帝将录尚书事丞相的位子给交出来。
    桓廷和桓培圣离开时已快到丑时,很快就要到早朝时间了,谢殊虽然受了伤却还要坚持上朝,只眯了一会儿就起身了。
    沐白很忧愁,这样下去,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正准备换药,苻玄忽然来了,还带来了许多伤药。
    “郡王说这些药对箭伤有奇效,”他拿了其中一瓶递给沐白:“这个一定要用,可以镇痛,伤口结痂后也能止痒。”
    谢殊感慨道:“仲卿有心了,他肯这样帮我,真是没想到。”
    “郡王自然是要帮丞相的,他对丞相……”苻玄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能乱说话,改口道:“昨日骁骑都尉谢运带御林军将太社附近道路封死,郡王为救丞相,命杨峤将军带都城护军假扮御林军才逼退了他们,此举还不知道会不会引起陛下猜忌呢。”
    谢殊怔了怔,没想到事情这般曲折,卫屹之倒是一个字也没说。
    说起这个谢运,当初还是她一手提拔的。因为武艺不错,虽然是远亲,还是得到了重用。谢运为人耿直,也不像是会恩将仇报之人,看来这几个老长辈在家族里还真有威势。
    苻玄走后,谢殊将睡前写好的名单交给沐白:“叫齐徵去见这上面的人,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说服他们今夜子时到相府来见我。”
    沐白接过来问了句:“公子到现在也没说要如何处置冉公子,难道就放任他这样对您吗?”
    “不用管他,先做正事要紧。”
    出门上朝,一切如常。
    车舆行过朱雀航,忽然停了下来。沐白挑开帘子,告诉谢殊武陵王过来了,大概是因为送药的事,他的语气里总算有些客气了。
    天还没亮透,卫屹之命人将灯火掐灭,登上了谢殊的车舆,一坐下来就道:“走吧。”
    谢殊失笑:“你这是要亲自保护我不成?”
    卫屹之抚了抚朝服衣摆:“反正顺路,同行一下又何妨。”他靠近些看了看她的脸色:“伤好些没有?”
    “还好,只是有些疼,胳膊也不能动。”
    “用了镇痛药怎么还会疼?”
    谢殊动了动胳膊,抽了口气:“就是疼啊。”
    卫屹之探身过来,轻轻摸了摸她伤处,没好气道:“谁包扎的,结扣扎成这样,一直压着伤口,当然会疼。”
    “啊?沐白包的啊。”
    卫屹之一愣:“什么?你让沐白给你包扎?”
    谢殊看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能找个婢女吗?”
    “婢女我都不放心,还是沐白最可靠。”
    卫屹之沉默了一瞬,拉着她躺在自己膝头。
    “你做什么?”
    “给你重新包扎。”
    谢殊之前感受过他的手艺,的确包的很不错,也就心安理得地任他摆弄了。
    上衣褪下,谢殊为了转移尴尬,问了句:“听苻玄说你昨晚睡得不好?”
    “哼,是啊,一直想着要怎么报仇,怎么能睡好?”
    “你有仇家?”
    “没错,恨得牙痒。”
    “他怎么你了?”
    “她……”
    谢殊正凝神听着,卫屹之忽然用力绑紧了伤处,惹得她一声轻呼。
    “包扎的太松了,药都没敷上去。你还真是怕疼,转移了注意力还疼成这样。”
    谢殊黑着脸坐起来,拢好衣裳:“谢了。”
    车外骑在马上的苻玄贴近车舆道:“郡王,到御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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