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时间已过了出行高峰,道路并不拥堵,车子在几个街区转了几道弯儿,便到了松坡街前。
    松坡街在民国时是法租界,也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代表性街区之一。这个街区多是老式的洋房,建筑工艺相当考究,就连道边商铺的霓虹灯都还保留着旧式的模样。s市政府为了纪念护法运动的英雄蔡锷将军,特意用他的字命名了这条街。
    松坡街12号是一栋很破旧的三层小楼,这种楼房恐怕需要当文物一样去珍惜,因为它在高楼林立的s市几乎已经绝迹了。楼前栽满了带刺的灌木,有几朵美人蕉在绿油油的灌木中,显得分外娇艳、妖娆,但和周围的楼宇却有些不搭调。
    “这里太拥挤,我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先把车停下。”梁师傅有个毛病,一定要把车放在一个他认为妥当的地方才安心,即使他开的是警车。
    我提着工具箱下了车,发现这里已经停了两辆警车,便冲着警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张法医,这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韩海,这个街区的管片民警,之前因为案子跟他接触过两次,是个很有热情的青年。他面容白净,身形清瘦,年纪我没问过,但应该跟我差不多。
    “张法医,死者在四门二楼。”
    我没有说话,跟着韩海走入了楼洞,楼口已经拉上了警戒线,像众多案发现场一样,围观的人照例围满了楼口,他们看到我的白大褂和警服,都在窃窃私语。
    韩海帮我撩开了警戒线,我弯腰进了四号门,一进门便看到白色的墙壁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装修、通地沟、铺油毡,应有尽有。而一楼墙上挂着一个已经锈迹斑斑的信箱,每个信箱里都塞满了来自各种卖场的广告,地上还散落了一地的彩色广告纸无人收拾,大多是s市郊区新开盘的房产信息。
    我沿着破旧的楼梯上楼,这栋老楼房一层三户,二楼的楼道里还算干净,没有堆放什么杂物。案发的房间是中单,门开着,分局的几个刑警已经对这间屋子展开了搜查,看来他们已经到了很久。
    00走进这间房间的一瞬间,我就有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整间屋子的布局我似曾相识,但可以肯定,我从来没有到过这里。
    这是一间传统的中国式住宅,一厅一卧,外厅的布局极其简单,只有一个书柜摆在左边,书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文学作品。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心中又有了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因为书架从左到右,《乱世佳人》、《基度山伯爵》、《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三个火枪手》、《高老头》、《羊脂球》、《我是猫》……都是国外的经典文学,连一本中国人写的书都没有。
    这些书我一本都没有看过,但是我清楚地记得有一个人给我讲过,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这些故事里的情节,那个人说他有全套的外国名著。不会吧?这难道是他的家?
    但我很快摇了摇头,这些名著太常见了,恐怕这只是一个巧合。
    “张法医,尸体在这边。”
    屋里传出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语调不紧不慢,我才发现自己在书架前待的时间有些长了。
    “刘警官,什么状况?”我大步走进里屋,站在屋子中央的是该区属分局的刑警队队长刘静生。房间面积只有不到十平方米,很小,屋中除了他,还有一具尸体趴在地上。
    “应该是被人勒死的。”刘静生丝毫没有跟我寒暄两句的意思,他的态度比我还要冷淡。我见过很多警察在案发现场说说笑笑,像是他们的眼前根本没有发生什么案件。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刘静生这种开门见山的工作方式,因为在我们眼前的毕竟是一场悲剧。
    我蹲下身子,把工具箱打开,戴上了白手套。尸体个子178厘米左右,身穿一件白色衬衣,衬衣一半扎在牛仔裤中,一半撒在裤子外,脚穿着皮鞋,但是一只鞋在尸体的旁边,另一只则穿在脚上。
    由于当时尸体的周围已经画了白线,我并没有特意翻动尸体,因为所有的一切必须等待进一步的解剖。尸体的头发乌黑,脖颈后有明显的绳子交叉的痕迹。撩开尸体散在裤外的衣角,我看到他的左肋部有很明显的淤伤,呈现黑紫色。我又向肋部摸了摸,有点心惊,左肋的第二根肋骨有明显骨折的现象。
    “还不一定是勒死,尸体有严重的内伤。照尸体的淤血程度看,造成内伤的时间应该是死亡前不久。而且凶器还没有找到吧?”我说。
    “是的,行凶的绳索还没有发现。张法医,请问死亡时间大概是什么范围?”刘静生仍旧冷冷地问道。
    “具体时间还要等进一步解剖和肠温的检测结果才知道,不过从尸僵的程度看,不会超过八个小时。”
    刘静生看看表,“现在是早上十点半,也就是说,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半左右。”
    “我只能大概推测,具体的死亡时间还不能确定,不过有一点很肯定。”
    “什么?”
    我拿起死者掉在一边的鞋说道:“死者的尸体被移动过,在死后三个小时之内。”
    “你怎么知道?”
    “就是因为这只鞋的位置,这只鞋的鞋带系得很紧,不易从脚上脱落。而尸体在死后三个小时内会出现肌肉松弛、软化的状态,在这个时候移动尸体,才会出现鞋子脱落的情况。”
    刘静生的脸上毫无表情,不过他似乎并不怀疑我的专业判断,便招呼外边的警员道:“尸体先抬回去吧,等待解剖。”
    “是谁发现的尸体?”我饶有兴趣地问道。其实,法医在现场是很少问与案件相关的问题的,但是这间屋子的布局实在是让我感到很熟悉,这引起了我的兴趣。
    “房东。昨天,死者和房东约好了,今天要把房租结算了,并且要退房。房东一大早就来到屋里,结果看到了这一幕。”说话的是韩海,因为最先出警的就是他。
    我点了点头,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去。尸体的检验是次要环节,因为随后就会展开细致的尸体解剖工作,而我现在的工作更多是要对现场进行勘察。
    这间屋子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个男子所住的房间,屋子整洁干净,陈设相当简单。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把普通的木质椅子,连大衣柜都没有。
    写字台上只有一台老式的台式电脑,还是大号的纯平显示器。
    “这间屋子好奇怪啊!”我有点惊讶地说道。
    “整洁得让人想发疯!”刘静生好像早就发现了。
    “更奇怪的是,在这里竟然没有一根头发。”我拿起床头的枕头一边看,一边说道。
    “等等!”刘静生转身出了卧室,一会儿便转了回来,表情有些惊讶,“所有的洗漱用品,全都没有。”
    “死者难道只是拿这里当临时住所,而不在这里生活吗?”
    “已经问过邻居了,并不是这样的,他们时常会见到死者。他住进这里足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我又看了看电脑的主机,“电脑的硬盘灯一直亮着,是你们打开的吗?”
    “不是,因为我怕上面有指纹需要采集,所以一直在等你来,还没有人动过电脑。”
    4
    电脑一看便知是组装的兼容机,更奇怪的是这台电脑一直是在脱机工作,根本找不到网线,这简直与现代生活格格不入。
    “现在还有谁在用这么老式的电脑?而且还不联网?即便是租的房子,连接网络也应该很简单啊!真是奇怪!”我心中暗道。
    我小心翼翼地在键盘上喷上了特制的气雾剂,为的是可以采集指纹。然后,我轻轻地摇晃了一下鼠标,电脑的屏幕一下子亮了起来,绿油油的草地桌面是xp系统最常见的。
    “这是什么?”刘静生看着眼前的电脑桌面有些惊奇。
    偌大的桌面上,只有一个“回收站”的图标和一个word(文字处理应用程序microsoft word简称)文档,连“我的电脑”都没有。
    “电脑好像被格式化过!”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的,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打开电脑的硬盘分区看了一下,“这台电脑被重新装了系统,并且所有的分区的内容都被删除了。”
    “真是奇怪,连qq(计算机即时通信软件)和msn(计算机即时通信软件)这样的聊天工具都没有安装。这好像是正版的windows软件,完全的清洁界面。”
    “正版软件?”我的心中又多了一点点不安,那个人也说他一直在用正版软件。
    “张法医,先打开那个文档看看!”刘静生指了指桌面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那个文档并没有命名,依然显示着“新建microsoft word文档”的文件名,我查看了一下文件创建时间,竟然是凌晨五点。
    “跟你刚才推测的移动尸体的时间刚好吻合。”刘静生似乎也观察到了这一点。
    我点了点头,“被害人很可能一开始是坐在电脑前被害死的,凶手要使用电脑,所以才把尸体从椅子上移动到了地板上。”
    “可据你的推测,从死者死亡到被挪动尸体,中间的空当,这其间凶手在干什么?”刘静生似乎并不完全认可我的说法,但是看得出来,他已经按我的思路推理了。
    “收拾房间。屋中如此整洁,就是凶手收拾的!”
    “有道理!”刘静生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说道。
    我没再说话,而是双击打开了文档。
    文档一下就被打开了,一眨眼那么快,没有任何的迟钝,文档中只写了一句话:
    打开d盘!
    难道这个文档是死者留下的?不!不!不!这一定是凶手的圈套。
    不过,从此刻起,我已经发现了这起案件的不寻常。而且在电脑操作的过程中让我更感到意外的是,这台古老电脑的配置竟然出奇的高,我打开电脑配置观看,竟然是2g的内存,gf7500的独立显卡。
    整个电脑只有两个分区,c盘里除了系统文件,空空如也。我照着文档的指示打开了d盘,这里没有任何的文件夹,只有五张jpg格式的照片,照片的创建时间都是凌晨五点零二分,只比文档晚两分钟,图片分别用1、2、3、4、5编了号。
    我看了看刘静生,他冲我点了点头。
    双击,图片被打开了!一开始,我满以为照片会凸显重要的线索,故睁大眼睛细看。但那几张照片却没在一开始就显示出它们的价值来。
    第一张图片,黑糊糊的,是一张火场的照片。照片中的火场满目狼藉,依稀还可以辨别出一些家具的模样。
    第二张图片,是一起车祸的照片。一辆红色的吉普车顶在了路边的一面墙上,因为角度的原因看不到车牌号。
    第三张图片,是一面白色的墙,上边有零星的红色,像是斑斑的血迹,而墙边是铁栏杆,很明显这是一间监狱的牢房。
    第四张照片,是一张桌子,桌子的四角布满了血点,而中间用白线画出了一个人形模样的空位,空位中的血迹很模糊。
    第五张照片最简单,但我很熟悉,是五个医用氧气瓶,氧气瓶都很破旧,但其中一个很明显是不同于蓝色的绿色瓶子,它们被整齐地摆放在一个破旧的仓储间内。
    “这是什么意思?”刘静生有点儿迷茫。
    “像是挑战书,凶手给我们留下了谜题,解开死者死亡之谜的钥匙恐怕就在这五张照片里吧?”
    刘静生眉头紧蹙,表情比之前更加凝重了,“在收拾完房间后,凶手又布置了这一个文档和五张照片,可是他为什么不把照片直接放在桌面上呢?”
    “把太多的东西都放在c盘里会占用系统盘的存储量,使系统变慢,凶手应该是个做事很讲究清洁的人,连对电脑的整理也一样,可能在行凶后也依然保持着这种习惯吧!”
    刘静生点了点头。
    “我来之前现场还发现了什么吗?”
    “死者的身上搜查过了,钱包在裤子后边的口袋里,里边有身份证和名片可以证明死者的身份。除此之外,钱包里还有三千多元的现金。”刘静生拿起了一个证物袋说道。
    袋子里装着一个大号的钱包,很讲究,商标是七匹狼的,“现金应该是死者给房东预备的房租吧。死者一个月房租多少钱?”
    “正好三千元!”
    “钱既然没少,那就应该不是入室行窃杀人。”
    “可是张法医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
    “我们搜查了整个屋子,除了死者钱包里那些刚刚好可以支付这个月房租的现金,根本没有找到任何银行卡之类的提现工具。别说银行卡,就连手机这样的已经普及了的通信工具也没有,这难道不奇怪吗?”
    “这确实很奇怪!刘警官的意思是说,死者故意不要现金,而拿走了死者的银行卡,是为了迷惑我们?”
    “其实对于一般的盗贼来说,肯定是要现金而不会要银行卡的,因为没有密码根本无法提现。死者身上只有现金而没有银行卡,只能说明一点。”
    “凶手和死者是熟人,而且知道银行卡的密码。”
    刘静生点了点头。
    “那是不是应该赶快冻结死者的全部银行账户啊?”
    “我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刘警官你的动作还真是快!对了,死者叫什么名字?”
    “身份证上显示死者叫殷寻,他身上还有几张名片,说他是《时代传媒》杂志的记者。”
    “殷寻?《时代传媒》的记者?”我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紧,就像是脚下的地面突然露出了一个大天坑,我一下子就陷了下去,之前所有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都袭上了心头。
    今日正是我跟他约定见面的日子……
    书架上的书,windows正版系统,《时代传媒》杂志的记者,还有殷寻这个名字,似乎都在证实着死者的身份,一个难以置信的身份!
    此时,警员正要把死者装进尸体袋内运走。
    “等一等!”我一下子拦住了他们,那一刻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我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反复回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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