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不说话。
    汉哥:“你记得吗?我们商量好的,要在11月11号举行婚礼……”
    明亮不说话。
    汉哥擦了擦渗出的泪水,朝客厅看了看,小声说:“你告诉我,昨天夜里小鳄对你做了什么?”
    小鳄这两个字似乎刺中了明亮的某根神经,她抖了一下。
    汉哥说:“我保护你,不用怕……”
    明亮又不说话了。
    汉哥呆呆地想了想,突然站起身,走出去,取出了盒子里的小提琴,来到了明亮面前。
    汉哥:“你看,这不是你的琴吗?还认得不?”
    明亮看都不看一眼。
    汉哥动了动琴弓,发出很难听的声音。
    汉哥:“还记得你给我拉过的那支曲子吗?我说特别好听,你告诉我,那是《圣母颂》,舒伯特的作品,你还告诉我,那是舒伯特根据英国的一首叙事长诗写成的……”
    明亮不说话。
    碎花小鳄吃完了,她一边擦手一边走过来:“别费心了,没用。”
    汉哥走出去,把小提琴放在了盒子里,然后关上了明亮卧室的门,在沙发上坐下来,过了半天才说话:“她很严重。”
    碎花小鳄也在沙发上坐下来,点着一根细长的烟,大口大口地吸,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我可能真不是他们的女儿,你没看出来吗?他们都在躲我!一个死了,一个疯了……我有那么麻烦吗?”
    汉哥看了看她,忽然不确定这一切是她干的了。
    他递给她一块纸巾,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碎花小鳄很快就擦干了眼泪,不哭了,她说:“我要观察观察她的病情,要是她生活能自理,我就把她留在家里。如果她有暴力倾向,我就把她送进精神病院。我能怎么办!”
    汉哥说:“小鳄,我们不能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
    碎花小鳄白了他一眼:“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汉哥说:“你太小,没法照顾她,今天我把她接到我家去。”
    碎花小鳄说:“不可能!就算你是她的男朋友,但是在法律上我是她的女儿,我不会让你带走她的。”
    汉哥明显感觉到,碎花小鳄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无比冷酷。与其说那是一个女儿在保护母亲,不如说是一个情敌在撒泼。
    汉哥说:“小鳄,你知道的,我们11月11号就要举行婚礼了。作为她的老公,我有义务照顾她!”
    碎花小鳄非常冷静地说:“可是你们并没有领结婚证。”
    汉哥说:“有什么区别吗?”
    碎花小鳄说:“当然有区别!”
    汉哥说:“可是,你不上学怎么办?你没有收入,她也不可能再做家教,你们怎么生活?”
    碎花小鳄说:“不用你操心,我会出去找工作的。”
    汉哥说:“如果明亮清醒着,知道你不读书了,她会很伤心!求你了,小鳄!”
    碎花小鳄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汉哥,这样吧,你和我一起生活,我们一起照顾她。你看,这样三方的心愿都满足了,怎么样?”
    汉哥沉默了半晌才说:“小鳄,我跟你说过了,这是不可能的。我只爱你妈!”
    碎花小鳄愣愣地看着他,终于说:“你出去。”
    汉哥下了楼,回到了车里,并没有离开。
    他的心里牵挂着明亮。此时此刻,他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难道明亮的疯跟碎花小鳄真的没关系?
    是不是她的家族有精神病遗传基因,只是一直隐藏得很深呢?
    从碎花小鳄身上,隐约能看出一点儿苗头来,她偏执,自私,极度敏感又极度不知羞耻……
    车窗开着,一阵风吹进来,后座有纸张飘动的声音。
    汉哥慢慢转过头,看到了那沓纸,他把它们拿过来,又看了一遍。明亮家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这些恐怖的文字,绝对不是偶然。一股阴森的冷气从他的脚底升起来,迅速蔓延了全身。
    不管碎花小鳄怎么伪装,他依然觉得,她就是坑害明亮的人。
    问题是,她做了什么?
    她怎么把明亮带入了一个编排好的幻象世界?汉哥不相信巫术,他只相信没有油汽车就开不走。高科技药物?汉哥同样不相信,精神是看不见的,能够扭曲它的东西绝对不是实物。
    最可疑的是昨天午夜12点,从那以后,明亮就彻底神志不清了。
    碎花小鳄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这是最深的谜。
    汉哥越想越头疼。
    陆续有人经过汉哥的车,大家去上班。汉哥盯住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白衣白裤,提着鸟笼子。他不是那个练功的侯先赞吗?
    汉哥下了车,跟他打招呼:“遛鸟去啊?”
    侯先赞看了看他,说:“啊。”
    汉哥说:“昨天晚上实在对不起……”
    侯先赞说:“什么对不起?”
    看来,他没有认出汉哥。
    汉哥说:“昨天晚上我打扰您练功了啊。”
    侯先赞想起来了,他说:“对了,你确实很讨厌。”
    汉哥说:“其实,我很想跟您请教一下,您练的是什么功呢?”
    侯先赞说:“很难得啊,年轻人,我的儿女们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他一边说一边把鸟笼子挂在了树上,然后就说开了,“首先,你知道什么是‘道’吗?”
    汉哥:“不知道。”
    侯先赞叹了口气:“俗世之人,总是一张嘴就是不知道不知道,没错儿,所有人都不知‘道’……”
    汉哥假装虔诚地听。
    侯先赞:“不知‘道’为何物,你知道这多可怕吗?‘道’生‘一’啊,‘一’生‘二’啊,‘二’生‘三’啊,‘三’生‘万物’啊!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我练的正是‘自然’功!”
    汉哥突然问:“您见过碎花小鳄吗?”
    侯先赞愣了愣:“碎花小鳄?是不是三楼那个女孩?”
    汉哥:“是她是她!”
    侯先赞:“那个女孩有意思!她说,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精神病,只有我一个人是精神病大夫。”
    汉哥:“您收她为徒了?”
    侯先赞:“她只是跟我聊过一次天而已……”
    这时,五楼有个年轻女子探出了脑袋:“爸,我不是让你去买煎饼吗?”
    侯先赞朝上看了看,说:“知道了!”然后他摘下鸟笼子,对汉哥说,“等空闲了细细跟你唠啊!”
    汉哥赶紧说:“谢谢!谢谢!”
    侯先赞离开之后,汉哥上了车。他断定,碎花小鳄知道小区里有个人天天半夜练功,并且通过闲聊知道他叫侯先赞,于是顺手把他编进了明亮的幻象中。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明亮始终缄默着。
    碎花小鳄辍学了,在家中和明亮相依为命。
    无论汉哥怎么央求,她都不肯让汉哥把明亮接走。明亮正常的时候,她和汉哥的爱情是自由的,碎花小鳄无权干涉。现在,明亮失去了行为能力,于是碎花小鳄作为女儿,挡在两个大人之间,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障碍。
    难道这正是她的目的?
    汉哥不再坚持。不过,他每天下班之后都会来看望明亮。
    明亮越来越瘦了。她好像从来没有走出过她的卧室,汉哥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抱着枕头坐在床上,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
    实际上,汉哥根本没有和明亮单独相处的机会,每次他走进明亮的卧室,碎花小鳄都像影子一样跟在背后,她靠在卧室的门槛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这一天,汉哥离开明亮家的时候,把一张卡放在了茶几上,对碎花小鳄说:“卡里有钱,你拿着做生活费。密码是你妈的生日。”
    碎花小鳄没有拒绝。
    汉哥走向了门口,像往常一样,碎花小鳄跟过来关门。汉哥抓到了门把手,突然转过身来,把碎花小鳄吓了一跳。
    汉哥盯着她的眼睛说:“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碎花小鳄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汉哥说:“小鳄,我知道都是你做的。是的,你和她没什么感情,你有你的目的,事已至此,我发誓我不会声张,我只希望你告诉我,你对她做了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必须坦白,你是怎么把她变成这样的,我们才能一起找到治疗的办法!”
    碎花小鳄眯着眼睛说:“你也疯了吗?”
    汉哥说:“她是爱你的!”
    碎花小鳄说:“你呢?”
    汉哥说:“我……爱她。”
    碎花小鳄笑起来:“她爱我,我爱你,你爱她……看看看,三角恋爱。”
    汉哥的心狠狠一疼:“她现在病成这样了,你觉得你的玩笑合适吗?”
    碎花小鳄收敛了笑,说:“治好她之后呢?把我送回学校,然后你们兴高采烈地举行婚礼?”
    汉哥说:“我可以放弃婚礼,真的,只要让她变回正常人。”
    碎花小鳄叹了一口气:“你可以把一个人推下悬崖,但是你能把这个人拽上来吗?一切都晚了。”
    下了楼,汉哥回到车里,打开了ipad。
    他刚刚在明亮的梳妆台上安了一个无线针孔摄像头,他要看看,家里没人的时候,碎花小鳄会对明亮做些什么。
    明亮出现在画面中,她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卧室外偶尔传来零碎的声音,但是碎花小鳄一直没有进来。
    将近一个钟头之后,碎花小鳄出现了!她端着两盘菜,放在梳妆台上,然后走了出去。这个女孩竟然会做饭!这让汉哥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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