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擎宇摇了摇头,叹息道:“吴大人你太谦虚了。听说倒不是因为吴大人的原因,好像是将军大人申报练兵处校验二十四镇的批复,说是开年二月十六,时间上不够充足。”
    吴绍霆缓缓点了点头,微笑道:“将军大人也似乎有些着急呀。”
    莫擎宇笑道:“这不是将军大人着急,是练兵处的那些大人们着急呢。他们没那么多闲工夫等咱们二十四镇再训练一遍,只批在二月十六日这天检验。”
    吴绍霆沉思了片刻,说道:“其实在下觉得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只要抓紧一些,或多或少还是能出效果的。当然,年后兵士们都比较懒散了,未必肯甘心受训呢。”
    莫擎宇说道:“我倒是很看好吴大人。虽然这次去新安县剿匪的情况我不得而知,但见到第一标如今的精神面貌,足以让人耳目一新了。若是吴大人不嫌,我想请吴大人私下帮忙整训一番我第二标呢!”
    吴绍霆失笑了起来,第二标可是驻扎在城内的,来回路程都要两个多小时,难道自己每天西郊和城内来回跑,这多浪费精力呀。
    “莫大人,并非在下不愿意。在下身无他长,只对这练兵有几分心得,巴不得能让大清全部陆军都参考学习呢。只是若是私下协助第二标,这来来往往有问题,而且也不合规矩呀。”他十分客气的说道。
    “实际上我的打算就是让吴大人暂住在城内。呵呵,不过说来也是,这不太合规矩。看来稍后还等另外请示将军大人才是。”莫擎宇叹息的说道。
    这时,陆续又有几位宾客到场,走在最后的是一位穿着整整齐齐洋装、带着高顶礼貌的年轻人。年轻人一边向前堂走来,还一边与左右的几位宾客畅谈着,只是说话时总是夹带着一些洋语,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吴绍霆寻着声音看了过去,一眼就认出这年轻人,对方正是陈廉柏。
    他不禁疑惑:孚琦也请了这叼货?晦气!
    后来的宾客走进了前堂,堂上人或问好或起身行礼。
    因为这些后来宾客中有总督府军事部的高官,新军军官这边也都纷纷起身了。
    陈廉柏似乎与在场诸位都很熟络,大家对他表现的比较客气。只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则显得很厌恶,不中不西,不成体统,简直是大伤传统。陈廉柏对这些老者也看不上眼,有些不认识的人甚至连招呼都不打,态度显得很傲慢。
    将军府的管家在为后来宾客安排座位的时候,陈廉柏忽然发现了第二排的吴绍霆,他脸色瞬间变了变,眼中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憎恶之色。
    他现在还记得那天吴绍霆让自己出丑的事情,自己自诩为绅士,竟然让一个野蛮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这口气岂能咽下去?
    更何况,事后根本不见吴绍霆上门来道歉,简直更是不能忍受。
    吴绍霆让自己的态度显得十分悠然,丝毫不见任何尴尬,同时用一副冷漠的脸色毫不避讳的迎视着陈廉柏。
    陈廉柏看到这里,心中气不打一处来,立刻讥笑的说了道:“啊,这不是mr 吴嘛。真是让我万万没料到,像你这样的下等军官也能被邀请到将军府赴宴?让我猜猜,你应该是担任general(将军)赵的护卫,跟着general赵一起来的吧。”
    他故意将声音拖得很长,阴阳怪气,不过却成功引得全场人的注意了。
    原本熙熙攘攘的众宾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目光全部聚焦到陈廉柏和吴绍霆身上。
    吴绍霆知道陈廉柏受西方文化熏陶的厉害,连讽刺人的方式都是按照西方的那一套。他淡然的笑了笑,依然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仅仅只说了一句话:“怎么,陈买办你是在怀疑将军大人的判断能力吗?”
    陈廉柏一下子愕然了,吴绍霆简单的一句话一下子就将矛盾对象推到了孚琦身上,他当然不敢再接话了,可是这下子让自己的自尊更受打击。
    “standing with you,it is too no grade!jerk!”他大声的骂了道。
    在场宾客当中只有留学日本的,却没有多少人听得懂英文,一时间都不知道陈廉柏说的什么。不过从陈廉柏的语气和表情来猜测,这句话十之八九不是好话了。
    吴绍霆的英文水平要比陈廉柏都高得多,他当然听得懂这句话了,这陈廉柏还在用绅士的口味大骂“跟你在一起简直太没品位了,垃圾”,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他一副无奈的摇了摇头,嘲笑的回应了一句:“ichhabeauchuberlegt,hundin!”
    这是一句德语,翻译过来就是“我也一样,bitch”。
    这下轮到陈廉柏傻眼了,他只懂得英文和法文,虽然德文跟英法同出一脉,但毕竟发音大有不同,没有认真去学过根本是听不懂的。他当然不能扯下脸来向吴绍霆询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能楞楞的呆在了那里,无言以对。
    “没文化真可怕,放着我们中国自己的语言不说,一定要跟着洋人叽里呱啦、自以为是。真是自讨苦吃!”吴绍霆耻笑的说了道。
    陈廉柏气得涨红了脸,手里的手杖狠狠的戳了一下地面,真是恨不得用手杖戳死吴绍霆。
    周围宾客反倒更加欣赏吴绍霆最后那一番话,纷纷点头表示认同,一些老者趁此机会还故意交头接耳奚落了陈廉柏一番。
    “年纪轻轻学我们老头子拄拐扎,真是世风日下呀。”一个老官绅哼笑道。
    “让洋人侮辱咱们是东亚病夫,我看都是这些不伦不类的年轻人给败坏了才是。”另一人点头附和了起来。
    陈廉柏简直快要气爆了,正打算摔下拐杖扭头就走。
    可是就在这时,前堂后门门口传来了一阵笑声,说道:“怎么,震之和朴庵在切磋洋文吗?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也太不分场合了,在这么多不懂洋文的大人面前卖弄,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话音还未落,孚琦已经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人,正是两广总督张人竣和花旗银行买办张直。
    众人齐齐起身,向主人家和大人物行礼问好。
    陈廉柏见孚琦和张人竣都在场,自己如果就这样摔了手杖就走,显然将会太无礼了。因此他只好强忍下这口恶气,站在原地没有动。
    卷一:广州风云 第118章,排挤洋奴
    吴绍霆从陈廉柏的脸色上很容易的就能看出,他在陈廉柏心中的仇恨越来越深。
    虽然历史上的陈廉柏曾经掀起过几次风波,但就目前看来,陈廉柏只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吴绍霆既看不出自己与陈廉柏有什么利益交往,也看不出陈廉柏会威胁到自己什么。
    一旦革命时机成熟了,吴绍霆掌握实权之后,在第一批要除掉的眼中钉名单中,就有陈廉柏这个名字。他不会给陈廉柏任何叱咤风云的机会,这个人物将从历史舞台上彻底抹去。
    众宾客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将注意力继续放在吴绍霆和陈廉柏身上了,他们更关注的是孚琦、张人竣还有张直三个人刚才在后堂秘密议论什么事情?这几位可都是广州城的风云人物,掌控着小半个南疆的军事、政治和经济,若是他们有什么新动作,必然会有巨大的影响。
    不过孚琦、张人竣等人什么公事都未多说,只是笑吟吟的与众人问了好。
    大家落座又喝了半盏茶,有下人来通知宴席已经布置妥当。
    于是,孚琦先起身,热情的请众人移步到后院的中厅入席。
    后院中厅是四面砌空的大厅。今天的天气不算舒适,在这样砌空的大厅吃饭会比较容易受冷,但好在大厅边沿都安置有火炉,驱挡了一些寒意。之所以要把宴席设置在这里,是因为隔着中厅一个院子的地方正好有一座小亭子,哪里已经布置好了桌椅琴具,孚琦显然是为了给宴席添加乐趣而安排了曲艺节目。
    今日到场的客人四十人不到,一共就安排了四张十人的大圆桌。
    孚琦亲自来安排了众宾客的落座,按照身份和辈份,大家相继落座了。
    让吴绍霆感到有些无奈的是,孚琦竟然安排陈廉柏和自己坐在一张桌子上,而且还是正对面的位置。他隐隐约约可以猜出这是孚琦故意为之,毕竟自己与陈廉柏的矛盾,孚琦是心知肚明的。或许这么做就是为了消除两人恩怨罢了。
    不过陈廉柏自从落座之后,就是别着脸,根本不正眼去看吴绍霆。
    与吴绍霆同桌的就是许海英、何福光还有陆军衙门和第二标的几位官员,大家同是军人,相见甚欢,聊天自然是十分亲切。再加上先前在前厅时,大家都觉得陈廉柏简直就是一个洋奴,所以刻意有所排斥。
    一时间,陈廉柏真想掀了桌子走掉,可是他觉得这么做太不合身份了,索性也不去理会这些匹夫,故作清高的自斟自饮。
    宴席正式开始之前,孚琦照例先讲了一番首巡酒的祝词,并且提前预祝诸位宾客新年大吉大利。大家齐齐起身,敬了孚琦第一杯酒,然后就各自落座,相互客气的请了,便拿起了筷子开动了起来。
    吴绍霆这边都是军营中生活的人,能吃上一顿大宴不容易,而且军人也没那么多讲究,所以什么样的吃相都有,甚至都有人直接动手去抓鸡腿了。不过大家都不介意,反倒谈笑风生的更欢了起来。
    只是陈廉柏一个“上流绅士”看到这副境况,脸色立刻扭曲了起来,几乎连筷子都懒的再动了。他心情越来越差,忍不住冒出了一句抱怨:“boorish。”(粗鲁)
    大家怔了怔,齐齐的看向陈廉柏,虽然大部分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就算乱猜也明白不是什么好话。
    “他骂人?”一个陆军衙门的军官问道。
    “不算吧,他说我们太无礼了。”许海英冷笑着说道,他生性虽然排斥外国人,但好歹还是学习过一点英文,勉强听得懂只字片语。
    “是啊,我们这些当兵的,哪里有陈兄为洋人卖命那么金贵呀。不过常言道少数服从多数,现在总不能让咱们这些下等人牵强你一个人吧,就算我们像学陈兄这样的上等人也学不会呀!哈哈!”第二标的一个军官调笑的说道。
    众人都附和的点头称是。
    陈廉柏脸色由红到绿,又从绿到黑,简直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中厅外面传来了一阵轻柔的琴声。所有宾客都好奇了起来,寻着琴声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就在院子另外一边的小石亭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位姑娘,一位穿着华丽的旗袍坐在琴台后面,正在抚弄琴弦,另外一位只是一个小丫头侍立在后面。
    因为距离有些远,宾客看不清楚这弹琴女子的容貌。
    不过单单从这琴声与依稀的倩影,也能引起众人无限的遐想。
    没过多久,众宾客都开始窃窃议论起来,纷纷称赞这位女子的琴技了得。甚至还有一些人悄悄的打听起来,这位女子究竟是哪家青楼请来的。
    吴绍霆这边也不例外,大家都被这琴声吸引住了,先前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光。吴绍霆甚至看到陈廉柏的眼神都到了呆滞的状态,嘴巴都有些合不拢了。他在心里暗暗的笑着,本以为这家伙彻底洋化了,没想到对中国美女还是有兴趣的。
    “诸位,诸位!呵呵!”
    最前面的首桌传来了孚琦高兴的声音,大家总算是从沉浸的琴声中回过神来,陆续把目光转了过去。
    孚琦站起身来,面带笑容说道:“今日不单单是小年夜,也是小女童诗的及笄礼。我本欲为小女举行浓重的盛宴,只是小女生性孤僻,自京城来到广州之后就不曾结交什么朋友,也不愿意与陌生人相见。因此,我也只好籍此机会一并庆祝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那弹琴的女子竟然是将军大人的女儿。
    先前那些还在议论这女子是从哪家青楼请来的,顿时汗颜不止,这话要是传到将军耳边里面,那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与孚琦同桌的一位老官绅笑着说道:“将军您说的也太迟了一些吧,要是提前在请柬中说明了,我们也好提前预备童诗格格的及笄贺礼呀。看来我们明日还要再来叨扰将军一顿了。哈哈哈!”
    孚琦淡然的笑道:“毋须这么破张浪费了。小女性格怪,只怕诸位辛苦周折的心思,到她那里也是白白浪费呀。呵呵。今日诸位只要能够诚心祝福,那比任何贺礼都要称心如意呢!”
    有人提议道:“好,不如诸位一起共敬童诗格格一杯,聊表诚心!”
    大家当然道好,于是众人站起身来,面向小石亭那边举起了酒杯,各自说了一句祝福语,然后一饮而尽。不过因为人多口杂,刚才的祝福语只怕连一句都听不清楚呢。
    石亭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将军的女儿童诗依然自顾自的弹琴,丝毫不理会这边宾客的敬意。宾客们也没在意什么,大家只当是童诗格格正在专心弹琴,不便起身回应。
    陈廉柏落座之后,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神往的痴笑,目光依然停留在那弹琴女孩的身上,喃喃自语的感叹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呀!”
    许海英听了这番话,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咦,陈兄竟然还懂得古文言呀。”
    陈廉柏对于这种讽刺很难受,没好气的瞪了许海英一眼,不过没有多说什么。
    石亭那边的琴声渐渐收尾了。大家本以为童诗格格还会再弹奏第二曲,可是没想到一曲罢了之后,童诗格格便轻盈的站起身来,略略行了一个万福礼,然后带着小丫鬟出了石亭沿着走廊就离去了。
    宾客们都有一些遗憾,多么好的琴艺竟然只一曲就结束了,这不是吊人胃口吗?
    不过没有人敢抱怨一句话,毕竟这可是将军的千金呢。
    大家只好继续觥筹交错,继续享用今晚的宴席。
    宴席刚到一半的时候,陈廉柏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中厅边向侍候在那里的下人小声问了几句,然后就匆匆走出了大厅沿着走廊离开了。
    许海英有些奇怪,笑着问道:“是不是被我们给气跑了?”
    何福光呵呵笑道:“别瞎说,陈公子的度量哪里会这么小,八成是出恭去了。”
    有人故意打趣的说道:“就算是出恭,那也是被我们气得去出恭了。哈哈。”
    “哈哈哈哈!”
    “你这话……真是笑死人呀,哈哈哈!”
    “妙极,妙极!”
    大家都一起哄笑了起来,然后继续谈笑其他话题。
    卷一:广州风云 第119章,误入闺途
    吴绍霆与第二标的同仁一见如故,大家在一起多喝了几杯。虽然他自认为酒量还不错,可是一个人与三个人喝,当然还是有几分不利。过了一阵子之后,他觉得应该找个借口透透气,于是说道:“喝多了,我去一趟茅房。”
    “吴大人,你去的时候倒是要仔细看一看陈公子呢,这都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是不是拉坏肚子了!”第二标的一个军官酒劲上头,也不在乎陈廉柏的身份了,再次调笑的说道。
    “什么拉坏肚子了,弄不好是没带草纸呢!哈哈。”许海英笑道。
    几个军官又哈哈大笑了一阵。
    吴绍霆这才从酒桌上退了下来,走到了中厅门口向一个下人询问了一下茅房的位置,然后走了出去。他沿着走廊出了中厅的院子,来到了第二进的内院。下人刚才指引说最近的茅房就在第二进西边的花园里面,也不算太远,只要沿着鹅卵石小路直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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