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意是可以相信的人。”阮霰把手里的茶放到原箫寒面前,低声道,“他是被我带着长大的,我清楚他。”
    “这话听上去可真让人有点不高兴。”原箫寒将茶一口饮尽,坐进椅子里,翘起腿。
    阮霰在原箫寒的注视下为他续茶,听得此人又道:“你怎知他初心未改?”
    “他向来不喜红尘,是个十足十的剑痴,眼里只有剑,在百岁山修行百年,剑心只会更坚定。他若是变了,就不会上赶着过来找打。”阮霰淡淡道。
    他对面的人抬手支起下颌,眸眼一转,略加思索,但没说话。
    阮霰将第二杯茶递到原箫寒面前,抬眼平静注视这人:“你不信他,但总该相信我。”
    原箫寒笑起来,伸手越过桌上插花,勾住阮霰被风扬起的一绺发,“那么下毒的计划变更,我去通知他们,不必等待喜宴,找到好时机便下手。”
    “我已经告诉阿七了。”阮霰道。
    *
    与此同时,金陵城东,阮家大宅。
    阳光正好,宛如流淌在风里的碎金,分花拂柳、穿庭过叶,打着旋儿倾洒。庭院中彩蝶穿梭飞舞,在花枝上嬉戏来回,香风四处皆是,但透不过紧紧闭合的门扉。
    光线昏暗的屋室内,正对大门的案上,幽幽燃着一线檀香。无风,青蓝的烟平直上升,在虚空漫开成片,味道苦冽里透着微甜,严肃旷远。
    阮秋荷跪在正中央,依旧穿着来时的粉色衣衫,但腰间佩剑不见,手指亦是空空——她所有武器都被收了,如今身上除去几件寻常首饰,再无他物。好在阿七机灵,当即封了自身气息与灵识,逃过一劫,如今仍作为钗子待在阮秋荷头上。
    室内正前方,高高坐着一对男女,观其容貌,与阮秋荷有七八分相似。
    屋室内静了许久,线香燃尽一半,坐在左座里的妇人轻叹一声,道:“秋荷,如今你十七岁,这在寻常人家,已是出阁嫁作人妇的年纪。我们已为你寻好一门亲事,对方是当朝国师第三子,今日也来到了阮家,晚上的喜宴,你便可以去瞧上一瞧,提前接触一番。”
    “娘!”阮秋荷脑袋骤然抬起,不可置信地瞪视面前的妇人,“您的意思,是让我从此斩断仙途,做一个平凡人,在家相夫教子?”
    阮秋荷母亲摇头:“国师府中人皆是修行者出身,这如何是让你斩断仙途?”
    “我不嫁!”阮秋荷厉声拒绝。
    砰——
    瓷盏猛地摔碎在地,碎片四溅,其中一片堪堪擦过阮秋荷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你不得不嫁!”妇人身旁的男子狠狠说道,“还有,注意你的仪态,这是你对你母亲的态度?”
    “爹!”阮秋荷衣衫之下,背脊、肩膀、手臂无一紧紧绷着,眼里的愤怒根本遏制不住,“我说不嫁就是不嫁!我不是你们拉拢当朝权贵的工具!”
    “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当一个工具?”阮秋荷父亲手指颤颤指着阮秋荷,倏尔过后紧握成拳砸烂扶手,满眼怒其不争,“你已清楚当年的内情,却一心向着春山刀,家主震怒不已。若非我百般恳求,他老人家早已降下处罚,将你从族谱上除名。这门亲事是我从旁人手里抢来的,你如果还想姓阮,还想活命,就听从安排!”
    阮秋荷当即变了脸色,她来回看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半晌过后,倏然起身,“既然你们都清楚了,那我就不多说。当初的做法是错的,是丧尽天良!若你们还要再对九堂叔下手,我绝对、绝对要阻止!”
    “逆女!”阮秋荷父亲气得一拂衣袖,狠狠甩出一道气劲。
    阮秋荷第一时间运转元力抵挡,却发现气海如死,调动不出分毫。她被打得一连后退十几步,最后撞上门扉,跌坐在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你们……”阮秋荷睁大了眼,抬头盯紧案上那支香,“你们在香里下了药!”
    阮母扑过来,将女儿抱起来,检查一番、喂她服下一枚丹药,然后斥责地看向阮父,“她又没真的做什么,你作何打她!”
    “若她真的做了什么,就只有死路一条!”阮父震怒。
    “我会说服她嫁给国师家的三公子!”阮母心疼地把阮秋荷按进怀里,对阮父道。
    “不嫁也得嫁!若是不从,就绑着过去!”阮父冷声,说完甩袖打开房门,越过这对母女,跨出门槛,再啪的一声把门甩上。
    “秋荷,秋荷……这件事,你不能不从啊。春山刀对阮家的重要性,你已清楚,他走后,整个金陵城东,灵气大不如前。家主、整个阮家,对于他,都势在必得。”阮母抱着阮秋荷,与她一起坐在地上,边掉眼泪边道,“而你,当初跟着他出去,如今却生了二心。家主对你不满,你只有走得远远的,才能活下去。国师家的公子,是个好选择,嫁过去之后,你虽无法再回瑶台境,但也能跟随国师继续修行……”
    阮秋荷抓住母亲的衣襟,啜泣道:“娘,家主要做的事情,家族要做的事情,是错的……”
    “但阮家没有办法回头,在百年前启动计划的那刻,就有回头的机会了。”阮母一个劲儿摇头,“我们只有继续走下去,否则都会死。”
    “我会向九堂叔说情,恳求他放过你们。他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之前对他不尊敬,他不仅计较,还救了我,在瑶台境时,更指点我练剑……”阮秋荷哭道。
    “那是因为,你太渺小了,尊敬或不尊敬,于他而言无关紧要。”阮母打断她,“春山刀不会放过我们,他向来有仇必报。”
    阮秋荷死死咬住唇,深呼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将眼泪流回去。
    “你必须离开金陵,嫁到西京是最好的选择。到时候,你就是西京国师府与金陵的枢纽,表现好了,能将功补过。”阮母劝道,“到时候你也有了倚仗,家主轻易不得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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