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孙家瞒得很好,外头人竟没有一点消息,蕙娘也是第一次知道就中内情,她的眉头慢慢地就蹙起来了。“你前些时候进宫过夜……是皇后,还是太子,难道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
    一点就透,如此敏锐……权仲白吐了一口气,“是皇后。自从一年前太子出事开始,皇后精神极度紧绷,成夜成夜地睡不好,四月里,和她母亲一样,也是失眠谵妄、烦乱不堪。足足有七八天没有合眼,又挺着不说,到后来连皇上都惊动了,进宫用了药,睡一觉起来,她好得多了。”
    见蕙娘面露沉思之色,他补充了一句,“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但我笨……你们聪明,猜得出的,肯定不止这些。”
    这是肯定的事,孙太夫人三四十岁出的毛病,现在精神恍惚,几乎全疯。皇后恰好也在这三十多岁的年纪开始失眠,如果调养不好,终有一天也许会走到孙太夫人这一步。即使只有万一的可能,太子身上也带了这病根子,那该怎么办?这种事是能开玩笑的吗?万乘之尊,一旦失常,恐怕天下都要大乱了!再说,太子本来身子不好,元阳未固时已经失了肾水。这件事蕙娘是知道的,老太爷肯定要关注这种国运传承的大事……东宫之位,实际上已经危若累卵、摇摇欲坠,只看什么时候才会倒了。
    “皇次子、皇三子,一个占了序齿,可出生时起就听说元气亏损。”她望了权仲白一眼,见权仲白微微点头,便续道。“身体也不好,皇三子年纪虽然小,但比较壮实……”
    毋庸多言,权家上层是肯定要比她早知道这些信息,从权夫人的意思来看,她更看好宁妃。太夫人呢……她也未必不看好,可恐怕和权仲白一样,‘还未十分信她’。蕙娘睐了睐眼睛,“纸包不住火,即使太夫人病情能够瞒住,皇后的病是瞒不过人的。后宫中只怕是风起云涌,不论是淑妃还是宁妃,心里都有一点想法了吧?”
    “皇三子虽然看着壮实。”权仲白淡淡地说,“但皇上身子不好,他的孩子孱弱的也居多,皇三子也有胎里带来的病根子,刚过满岁,就有嗽喘的毛病,和皇上几乎是一脉相承……”
    而究竟哪个皇子身体更康健,更有痊愈的希望,那不就得看权仲白的一句话了?虽说这身强体健只是储位之争的第一步,除此之外,还得看皇子的能力、后台,可一个病秧子就算条件再好,皇上又能放心把国家交到他手上?
    蕙娘断然道,“我明白姑爷的意思了,现在只能静观其变,皇上不开口,你是不能轻易表态的。”
    和聪明人说话,的确是省时省力,权仲白不禁叹了口气,他略带惆怅地说,“你错啦……是爹、娘不开口,我们一句话都不能多说。这种事,牵连太广了,为一方说一句话,那就是把另一方往死了得罪。这一次入宫,三位有脸面的主子,肯定都会往死里拉拢你,你可要稳住,任凭是谁开口,你都决不能有一丝倾向。”
    也不知是否今日谈得还算愉快,他烦躁地发起了牢骚,一开腔居然爆了粗话。“他娘的,争来争去,烦死人了。怪不得这群人百病丛生,真是活该!”
    骂了这么一句,才又说,“尤其宁妃,也算我们亲戚,她的处境最为危险。你和她,最好连话都别多说几句。”
    这和权夫人的指示,简直又背道而驰,即使是蕙娘也有点头疼了,但她没有多问,只是强忍着揉一揉额角的冲动,“放心吧,我明白该怎么做,不会让姑爷为难的。”
    权仲白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两人相对而坐,大眼瞪着小眼,现在宫事话说尽了,反而都有了几分尴尬:要重新针锋相对起来,似乎略嫌幼稚,可不针锋相对,似乎又无话可说。权仲白干咳了一声,站起身来,“你不是吃不惯家里的菜吗?正好,今早有个病者拿了一篮子莲藕给我,也别费力巴哈地往院子里自己买菜了,让你那丫头晚上做个藕吃吧。一会出去,我让人给你拎进来。”
    说着,见清蕙并不搭理他,只是捧脸沉思,倒觉得轻松了点,便自己举步出了屋子。
    蕙娘自己伏案想了许久,只觉得这件事,越想越有味道,好似整个权家,终于对她拎起了面纱一角,让她隐隐约约地觑见了父慈子孝兄熙弟和背后的盘根错节。等她拿定了主意,回过神来一伸懒腰,便见石墨一脸踌躇,站在一边,似乎欲说又不敢。
    “姑娘。”见蕙娘望向自己,石墨竟叫出了蕙娘的老名字,“您也知道,咱们一向是只吃杭州的花下藕的,这送来的藕枪实在是太嫩了,炖汤也不行,炒着您肯定也不爱吃……”
    看来,她是真的被逼得为难了,竟是眼泪汪汪的,“就那么一个小炉子,要做桂花糖藕也不能……”
    蕙娘不禁失笑,“那就别做,你们自己分着吃了呗。”
    “这可不行。”石墨很坚持,“少爷头回给您送菜呢,这不但得做,还得做得好吃,您才能多吃。您多吃了,才能——”
    她没往下说,可眼睫一瞬一瞬的,也等于是都说了:主子必须得多吃,才能讨得姑爷的好。蕙娘不禁轻轻地哼了一声,可想到大厨房送来的那些菜色,也有些兴味索然。她往后一靠,想了想,便吩咐石墨,“那你就去大厨房借个灶,姑爷给了一篮子藕,我们吃不了那么多。做好了,让给各房都送去一点,卧云院那里,你让绿松亲自给送过去。”
    石墨有几分兴奋,她脆声应了,“哎。”又有点担心,“姑爷知道了,会不会……”
    蕙娘笑了,“让你做,你就做。”
    她慢悠悠地说,“傻丫头,这么做,还不是就为了想看看,姑爷究竟会不会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送上……今天好冷,手指都僵掉了啦,55555
    ☆、42羞辱
    果然,才是第二天早上,宫中就打发了小太监出来,邀太夫人、权夫人、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四位女眷入宫赴宴。正好阜阳侯夫人来看权夫人,和她谈起来也好笑,“这么多年,你们就没有进去过,她们倒是一直都没忘了喊一声。这样的面子,也就是你们这样的人家才有了。”
    权夫人和元配的亲戚,关系处得很好,尤其张夫人因为同她年纪相近,两人一直是很投缘的。有些话就可以说得露骨一点,“要是从前,那还是祖宗留下来的老面子,这十几年间,待我们好,其实也都是因为仲白。”
    阜阳侯夫人听见权仲白这么有脸面,如何不高兴?她笑着冲权夫人邀功,“我这个媒人做得如何?往年你还要进去应酬,今年就能放心把媳妇派进去了,换作是别家的大姑娘,可没有她这么能干!”
    自己人就坐在下头,阜阳侯夫人便如此赤.裸.裸地夸她,蕙娘脸皮再厚,也有点受不住了,她嫣红了脸,做羞涩状,大少夫人见了便笑道,“傻弟妹,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本事不到,娘会放心让你独个儿进宫才怪。”
    张夫人听见,更加有兴致,“妯娌和睦,好、好。我连做三次大媒,前两次都算了,这最后一次,是做得真好。”
    自从大厨房几个下人被发作了出去,卧云院对立雪院就更加和气了。大少夫人还是和从前一样,时常打发人来问立雪院缺不缺这、缺不缺那,把立雪院当作了客人待。可私底下却没有再动手脚,她现在待蕙娘,几乎说得上是客气、模范得过了分。就连昨天蕙娘打发人送了一盘桂花藕过去,也没能换来一句硬话,今儿早上,大少夫人还在长辈跟前夸她呢,“难得做点好吃的,还想着长辈,真是孝顺。”
    她客气,蕙娘自然要比她更客气。“平日里二少爷在立雪院外头看诊,进进出出人多口杂,事情也多,多亏了大哥大嫂里里外外地照拂提点,十几年下来,给家里添了多少麻烦?这病者送的藕,虽是送给二少爷的,但其实就是送给咱们一家子的。大家吃着好,就不枉他的一片心了。”
    连太夫人都听得微微点头,“这说的是这个道理,仲白看病虽是好事,可也给家下人添了事。何止大哥大嫂,就连你爹、你娘,有时候出门都受影响。焦氏这件事,办得不错。”
    太夫人都夸蕙娘了,长辈们在这件事上的态度,那是不用说了。不过,大少夫人看起来还是那样轻松愉快,对第一次交手的结果,她似乎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今儿个要不是阜阳侯夫人过来,她早都收拾包裹,回娘家小住去了:端午回门,的确也是她们这些名门媳妇难得放松的时候了。
    阜阳侯夫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吃着石墨亲手做的桂花糖藕,她赞不绝口,“真是爽口不腻,藕嫩、糯米也选得好。”
    蕙娘肯定顺杆子往上献殷勤,“您要是喜欢,回头就把方子给您送去。这是南边富春茶楼的方子,我们自己再改良过了,更适合京城人的口味。”
    人生在世,无非也就是吃喝玩乐,权家、张家都是富贵人家,在功名利禄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追求的了,无非就是一心享乐而已,张夫人笑道,“好,上回你说要给我裁衣服,这都一个多月了,我天天在家等着,你也没派丫头上门来。”
    大家都笑了,蕙娘忙说,“这阵子忙嘛!姨母要不嫌弃,我这就让她过来。”
    “就是说着玩的,我这么大年纪了。”张夫人也就是要蕙娘一个态度,她笑眉笑眼的,“还打扮什么劲儿呢,倒是吃上更用心些,回头,你抄些食谱给我,我回去也正好换换口味。”
    说定了明日她来接蕙娘一道进宫,张夫人也就起身告辞了,权夫人见天色不早,便道,“正好一起过去拥晴院。”
    一行三人一头走,大少夫人就一头和蕙娘开玩笑,“弟妹,你把方子送给姨母,说给就给,真是大方。我们吃着也好呢,你又不提送方子的事了。”
    “大嫂要想吃了,同我一说,丫头们自然就去做了。”蕙娘笑着说,“原滋原味,比照着食谱做出来的,肯定更好吃一点,又何必送方子呢?大嫂怪我小气,可真是错怪了。要把方子给了您,您就未必好意思和我开口了不是?”
    两个妯娌年纪差得虽然大,可你一言我一语的彼此打趣,就像是说相声一样,听得权夫人微微笑,大少夫人就向她求援,“娘,您瞧弟妹这么说,我本来要开口的话,又被堵回去了。这会再提这事,倒显得我是有些顺杆子往上爬呢!”
    “你是说——”权夫人神色一动。
    一边聊,三人一边已经进了拥晴院,都分别给太夫人问了好。又和已经过来的权季青、权瑞云打了招呼,几个人各自归座,大少夫人才笑眯眯地往下说,“弟妹身边手艺人多,我早就惦记上了。大厨房的口味,虽不能说不好,可这些年来,已经都吃得腻烦了。既然这桂花糖藕大家吃着都好,最近大厨房又缺人,倒不如就由弟妹出两个人,把这漏给补上了,岂不是两全其美。以后我要再想吃什么点心,我也不用烦弟妹了,派人去大厨房说一声可不就完事了?”
    这句话说出来,蕙娘眸子不禁微微一眯。连权夫人都有些诧异,倒是权瑞雨毫无机心,欢呼道,“呀!那感情好!我也正想说呢,嫂子,你这藕怎么做的,真是又轻又嫩又甜又香,我吃着说不出的好……最难得是没浇汁都那么好吃!比起来,从前吃的,都嫌腻了!”
    “那是藕好。”蕙娘笑着说了一句,对大少夫人的提议,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望着长辈等她们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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