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老太爷神色稍霁。
    “从洞房夜来说,他恐怕打算拖一阵辰光再同我圆房,为的倒不是体贴我同他陌生,而是削弱、限制我的声势。使我初战受挫,自然而然,士气大减,他接二连三再加强硬,如我性子软些,被这么软磨硬泡,怕也就渐渐打消了争位的心思。”蕙娘直挺挺地跪着,从开始和老太爷分析。“不料这一招没有奏效,恐怕林中颐便着急了,一方面给权伯红抬房,再不打自己生育嫡子的主意,一心要证明权伯红可以生儿育女。又在饮食上为难我,试探我的态度,也方便权仲白出招。他让我和家里人说,也是为了宣扬我骄傲挑剔的性子,还是压制我在长辈心中的形象。这一招……我回的还可以,只过激了一点,长辈们怕还觉得我做得不够好,终究是太凶狠了一点,所以把我们打发到香山去,缓和了事态,也能让双方都专心生育。毕竟这种事,还是要看子嗣。”
    “你知道要看子嗣。”老太爷慢慢地说,“又如何反把能给你子嗣的人往外推?”
    “我……我是看走了眼,”蕙娘没有狡辩,“我想着他笨而粗疏,您也知道,小人诱之以利,君子欺之以方,蠢人么,那就欺负他蠢……我想着这些手段虽不是细致到了十分,但料他也看不出来的,渐渐的,他就走上该走的路了……没想到,他心底是门儿清……”
    “你是小看了他。”老太爷叹了口气。“还是傲……从他拒婚那一刻起,你怕就把他给判了刑。孙女,说了你多少次了,你再能,天底下也还有人比你更能,不好坐井观天,小瞧了天下英雄。”
    蕙娘面红似火,她终究忍不住为自己分辨,“我……我没想我是天下第一……”
    她面上浮起倔强,“我就是没想到,他——他——”
    “你就是没想到,他既然不傻不笨,又为什么看不上你。”老爷子帮她说完。
    蕙娘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话,也不肯看祖父,只是垂下头瞪着地面。老爷子望着她的头顶心,打从心底又是叹,又是笑的,长长地哼了一声。
    “起来说话吧,”他说,“跪得膝盖不疼吗?”
    蕙娘扑到祖父膝上,软软地叫,“祖父……我、我做错了……”
    “你错得也不大,除了看错权仲白以外,其余几件事,思路都很清晰。”老爷子说。“为权家女铺路,也是主母该做的事,他对你不满,是你手法没对,这件事本身不错。现在长辈看你,恐怕是很欣赏的。可你也不能忘记,归根到底,这世上好多事都和子嗣有关,你看错他一次,不好看错他第二次了。”
    “这我知道,”她又抬起头来,自信地笑道,“我、我不会再随意瞧不起他了。”
    “你也不想想,”老爷子挺得意的,“我会给你挑个傻子吗?你这看错,简直是连祖父也一起看错了——该怎么对他,你想好了?”
    “对付蠢人,有对付蠢人的办法。”蕙娘笑了。“对付聪明人,也有对付聪明人的办法……虽费力些,也不能心想事成,但也不是就不能办了。”
    她站起身来,亲亲热热地挨着老祖父撒娇,“您也不塞个蒲团给我,我这会起身都费劲——”
    “塞个蒲团,我恨不得塞个爆竹给你。”老爷子随口说,见蕙娘瑟缩了一下,难得露出憨态,明知是计,也不禁大起怜意,他改了话题。“在香山,吃住还顺心吧?说来也好笑,林中颐这个人,手段始终落入市井……吃穿上亏待人,讲出去都是笑话。”
    “都挺好的。”蕙娘说,老太爷又问了些起居琐事,她都说好。
    “再没什么不顺心的地儿了吧?”老爷子也就渐渐放下心来,随口又问了一句。
    这一问,问出问题来了——蕙娘眉头一皱、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把话给吞回去了。
    “怎么?”老爷子不禁好奇心大起,“你是还有什么不足?冲粹园我也是去过的,那里虽不说是人间仙境,可也不比苏杭一带的园林差了——”
    “不是……”蕙娘脸竟又红了,她抬头看了看祖父,一跺脚。“嗳,您问娘吧……我、我说不出口……”
    “什么话说不出口。”老爷子模模糊糊的,有点线索了。“你什么时候和一般人家的女儿一样,粘粘糊糊、扭扭捏捏的——”
    “是、是权仲白!”蕙娘估计也觉得自己的安排不合适,她满面绯红,声音难得微弱,她又一跺脚,告状一样地说。“他修行了什么练精还气童子功……我……我……我吃不消……老被他欺负!”
    老爷子先是一怔,后竟不禁大乐,“你娘怎么说?”
    “都说以后惯了就好了。”蕙娘求助般地揪住爷爷的衣袖,“可他老仗着这个欺负我,我、我心里不缀!”
    老爷子乐得前仰后合,“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你就这么不惜福……”
    他擦着眼眶边上的一点泪水,“傻孩子,他有功法,你就没有先生?出嫁前让你上课,你倒是认真学了没有?”
    没等蕙娘答话,他又敲了金磬。“去和江妈妈说一声,令她收拾行装,从今儿起,跟着十三娘和姑爷,去香山住两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奔跑着来更新了!
    今天好冷啊tvt,我到现在都没吃晚饭,忙了一天了……去吃晚饭去!
    ☆、59明白
    难得回一次娘家,肯定是要在焦家用饭的。老太爷国事繁忙,今日拨冗在家人身上花费了大半日时间,到晚饭时就要和谋士们一道说话了。四太太特地摆了一桌款待女儿女婿,又令两个姨娘在门边小桌坐下吃饭,文娘在屏风后同子乔另设一席:这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几个人,却要分做三桌用饭……四太太自己都感慨,“家里人口少,过了这头一年,姑爷千万多带蕙娘回来走走,免得我们日常几个人,吃饭都不香。”
    焦家人安排出来的宴席,自然是色香味俱全,每一道菜都透着那样妥当。又照顾到了蕙娘的清淡口味,又为权仲白预备了咸鲜辣口的饭菜,因权仲白不喝酒,还另有鲜花纯露佐餐,四太太自己和蕙娘小酌内造上等秋露白,这酒微微温过,浓香传遍室内,连权仲白闻了都觉得口中生涎,蕙娘更是难得地频频露出笑来:因为权仲白不饮酒,她在权家几乎也从未享过口福,这次回娘家,能够有特别的享受,似乎让小姑娘心情大好,她主动给四太太搛菜,“今儿这鲜江瑶,味道挺足的……”
    又白了姑爷一眼,“你倒是下筷子呀,自己家里,难道还要装斯文?”
    说着,也给权仲白拿了一勺拆烩蟹肉,“七尖八团,今年螃蟹倒上得早,才刚七月初呢,就觉得蟹肉满了。这是我们家独有的手艺,做起来太费事啦,我倒是更爱清蒸,无非是娘照顾到你的口味,又设了这个做法罢了……”
    四太太笑道,“你要吃清蒸的,一会还有呢,让你姑爷吃吧,别逗他了。”
    小家庭里种种矛盾,自然不会随意四处暴露。除了老太爷知道内情以外,女眷们都被蒙在鼓里,权仲白扫了邻桌一眼,见焦清蕙生母也好、嫡母也罢,望见她发小姐脾气,全都会心微笑,他自然也予以配合,“我这不是吃着呢吗,就你多话。”
    这亲昵的埋怨,顿时又惹来了长辈们的微笑,蕙娘剜了权仲白一眼,“你就吃着吧,且少说两句,憋不死人的。”
    吃过饭,大家上茶说话,文娘也从屏风后头出来,坐在母亲身后,她给姐姐使了几个眼色,过了一会,蕙娘站起身进了净房,出来的时候,文娘就在外头等着她呢,她一头就扎进姐姐怀里,“姐,这么久才回来看我们!”
    现在老太爷对文娘的教养,已经日趋严格。虽说蕙娘之前已经在后宅和母亲、姨娘相见,但文娘课程未休,竟不能提前回来,勉强按捺着等蕙娘从小书房回来,却又碍于权仲白在场,不好出面相见。饶是她平时最爱和蕙娘怄气,可姐妹俩一分别就是几个月,下次见面,怕是要到新年后了,这头爱炸毛的小野猫,今天却是又驯顺又粘人,钻在蕙娘怀里,都不要出来了。“少了你,家里就更无聊了!”
    “你哪里还有空无聊……”蕙娘想到王辰,心里就不得劲——文娘的本事,她清楚得很,这个娇娇女,也就只有何家这样的人家能容得下她了,虽说老太爷口中,‘王光进这件事,办得很漂亮’,必然是涵盖了此事的方方面面,就算王辰元配不是自然过身,可她病重时王光进夫妻根本都不在当地。王辰就算聪明敏锐,面对来自大家长的手腕,怕也是全被算计进去,懵然不知。他待文娘,应该是不会太差的……可这终究都是‘应该’、‘也许’,文娘嫁到王家,隐藏的问题一点都不比她在焦家少。唯一可以庆幸的,也就是有权仲白这个神医姐夫,文娘这辈子性命肯定是出不了大问题的。
    但祖父已经立定决心,此事已不能更改。蕙娘是明白老人家的性子的:天大的富贵,就要有天大的本事去享,有谁要人呵护一辈子,那他就是没命享用这份富贵。文娘的娇弱,对于阁老来说,从来都不是借口。
    “最近这段日子,功课都学得怎么样了?”蕙娘就板起脸来问妹妹,“多和母亲亲近亲近,也从她身上学些处事的手腕,我看母亲这段日子,眉宇间多了好些活气,想必对子乔终究也渐渐有了感情……她是大户嫡女出身,一辈子风风雨雨,什么没经历过?你别宝山在旁不开眼,将来吃苦受累了,再掉头回来后悔。”
    文娘随意应了两声,看着满不在意——她更感兴趣的还是蕙娘的生活,“你和姐夫究竟怎么样了嘛,我瞧着你们是顶亲热的,可就是这么亲热,反而透了些假……在权家,受了气没有?”
    就算受了气,蕙娘也不会告诉妹妹,她淡淡地道,“谁能给我气受,你就别管我啦,多想想你的功课吧——等下次回家,我是要考问你的!”
    文娘顿时沉下脸来,她要走,又舍不得姐姐,脚尖跐着地,“这么久没见面了,你就一句软话都不会说……”
    如若今天要回冲粹园去,则差不多午后就要动身,时辰快到不说,二则将权仲白一个人丢在厅里也不像话,蕙娘叹了口气,她究竟是要比从前软和了——能对权仲白软些,她为什么不能对妹妹软些?“什么话,你心里不清楚呢?还要我说!”
    一边说,一边两姐妹就回了厅里,文娘手还穿在姐姐臂弯里不肯放开,蕙娘瞥了她一眼,不禁噗嗤一笑,她难得柔情,将妹妹的一丝散发别进耳后,又顺带拨了拨文娘的耳环,低声道,“真是个傻姑娘……好啦,姐姐也想你,这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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