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央求哥哥,“今晚咱们一起睡吧,哥——”
    两个孩子平时并不睡在一起,因为歪哥起身要早一些,乖哥前几年又还要夜里起来把尿。不过明天两个孩子都不用早起,因此歪哥便点了点头,方抬头央求廖养娘,“嬷嬷,我们晚上能吃碗甜汤吗?”
    廖养娘本来正笑着看住自己的奶儿子,眼神里满是欣慰喜悦,听歪哥这么一说,顿时有点头痛,“这可不成,你爹才说了,你这几个月都别吃甜食,免得又蛀牙又换牙的,可是不好。”
    两个孩子自然和廖养娘软磨硬泡,闹腾着吃过晚饭,又玩了一会,便一道洗漱就寝。
    他们睡得早,到得三更时已经睡过一个更次了,歪哥晚上吃过甜汤,夜里就自己醒来,见床外无人看守,料得今晚上夜的姐姐出去有事,他便自己下床,也不掏夜壶,而是往净房走。
    走了几步,便听见今晚上夜的明珠姐姐隐约说话的声音,歪哥好奇心起,悄悄走到门口一看,养娘同明珠姐姐正坐在一处吃点心闲话。明珠姐姐不知为什么红了脸,养娘正在说话,“闹到现在了还未停……也是有点不像话了。”
    一个闹字,立刻让歪哥的睡意全部消褪,他立刻担心了起来:这一次闹得厉害吗?爹娘不会又不说话了吧,为什么事情吵闹呢?不是都答应过他了……
    他有点生气,却也有些疑惑:若吵成这个样子,养娘应该也颇为忧虑,怎么声音里笑意还这么浓?
    明珠姐姐道,“听说那院里本没安排丫鬟上夜的,可为怕主子们饿了要用点心,这会人都没敢散,连小厨房的师傅都没让回去……”
    歪哥越发有些糊涂了,他想问来着,可却又觉得养娘不会告诉他的,只好心事重重地回去用了净房,爬上床翻了两翻,都没得睡意,翻过身来,见乖哥睡得香甜,益发有些不忿,便戳了戳他粉嫩嫩的脸颊,低声怒道,“和狗儿似的,脑子就是个摆设。哼!都多大了,还一点心都不会操。”
    乖哥吧嗒着嘴巴,翻了个身,把一条腿放到哥哥身上,歪哥把他推下去了,他又翻上来,两人缠斗了一会,歪哥也就渐渐睡着了。
    到底心里有事,第二日起来,歪哥洗漱过了就直往父母院子里跑,廖养娘拉都拉不住。他钻进爹娘屋里时,还有人在身后喊,“少爷少奶奶还没起来呢——”歪哥也都不管不顾的,一掀帘子就推门而入,只见屋内果然一片昏暗,他父母都没起床。
    这可是稀罕事,爹娘平时都起得很早,起码是比他要早,歪哥冲到床边时,却只见他母亲的头发露在被子外头,还在找爹呢,净房里水声响起,他爹打着呵欠走了出来。
    “爹。”歪哥一下又跑到父亲身边,伸手要抱,“你们昨儿忙什么忙了一天。”
    他不断打量父亲神色,见父亲意态慵懒、唇角含笑,便悄悄地放下心来:看起来,不像是吵架的样子……
    “商量事儿呢。”爹随口道,“怎么,想爹了?”
    歪哥使劲点了点头,“嗯!”
    他又要从爹身上挣扎下来,掀被子上床陪母亲再睡一会儿,可手才够到被子的边,就被爹一把从后头抱起来了,“你吃过没有?没吃就陪爹一起吧。”
    歪哥只好和父亲出去到西里间用早饭,他在阳光下又再四确认父亲脸色,见他唇边笑意熙和,一颗心也渐渐放了下来,只是越发好奇父母昨日在忙些什么,却知道问了也没用,便索性不问了。
    他父亲吃完饭以后,就把石英姑姑喊来,拿了文房四宝,开了一张方子给她,说,“抓了药现煎服吧……今天有什么事,你们自行处置,她不醒来你们就别喊她了。”
    说来奇怪,石英姑姑有点脸红,接了方子就匆匆地走了。歪哥狐疑地望了父亲几眼,道,“爹,我们来打双陆吧。”
    年关无事,父亲一天都陪着他和弟弟玩耍,到了下午,养娘过来把父亲喊到一边,歪哥顿时竖起耳朵,他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几句话,“到现在没醒……是否叫醒……没有大碍吧……”
    父亲的声量压不到养娘那么小,“是头前太累了,又没收住……没有大碍,让她睡吧……以后会节制……哎,我知道您的意思……”
    乖哥看哥哥心不在焉的,不大高兴,又喊他和他说话,歪哥不禁瞪了弟弟一眼,两人这么着险些就要吵起来,还是父亲过来把两兄弟分开了,又教他们背汤头歌诀,道,“以后出门在外,小病小灾的自己能开药吃,万事不求人会好些。”
    说到出门,歪哥想起来了,“最近是不是又有船队要出海呀?”
    他小心地瞅了父亲一眼,“孙伯母说,我能坐她们的船出去玩一圈,爹,我想去……”
    这种事,求爹一直都比求娘要有用的,他父亲犹豫了一下,还是笑了,“想去,你的功课怎么办?”
    没等歪哥答话,他又自言自语地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多出去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歪哥眼睛顿时一亮,他爹看了,不免笑着点点他的鼻子,正要说话时,乖哥□来道,“爹,我会背啦!”
    歪哥这时候是真正讨厌他弟弟了!他恨不得给乖哥两拳,因怒道,“会背就会背呗,就你爱显摆!”
    两个孩子又闹了起来,过了一会,有人来和他爹道,“府里有人来了,想见少奶奶。”
    他爹便出去了,歪哥不想和乖哥待在一处,便乘他弟弟专心温习《汤头歌诀》时,自己又跑去看母亲。本以为母亲还睡着,可掀帘子进去一看,却发觉母亲虽然还未起身,但眼睛却睁开了,正在赖床呢。
    见到母亲唇边,也含着丝丝笑意,这笑容又不像是那种惯例的、客套的笑,歪哥是真的放心了,他发一声喊,高高兴兴地跑到床边,又想上床和母亲一道躺着,不想这一次,是母亲阻止了他,“穿着外头的衣服呢,脏死啦,你趴在被子上和娘说话吧。”
    她翻了个身,含笑梳理着歪哥的鬓发——歪哥忽然发现,这么冷的天,母亲竟光着膀子!“怎么,气鼓鼓地进来,又和你弟弟拌嘴啦?”
    歪哥真想和母亲告乖哥一状!但想到来由,又有点畏缩,他笑道,“没有,没有拌嘴……我是在想,总算放假啦!”
    他偎在母亲身边,又絮絮叨叨地说着学堂里的事,“新来的伴读,笨得很,性子又娇,老挨先生的数落……”
    母亲含笑听了一会,眼神又幽深了起来,等歪哥说完了新来的伴读,她点了点头,对歪哥用上了郑重的口气——歪哥是很熟悉这种语气的,这种语气,意味着母亲现在说的话,必须被当真了。
    “你不是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吗。”母亲说,“现在,母亲就交给你一个任务……这小伴读,是云管事的儿子,云管事又是你祖父的心腹。他虽然只是个伴读,但你却不能把他当个下人——”
    歪哥正想说:我本来也没把伴读们当成下人。可母亲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握着他的脸颊,郑重地道,“却也不能把他当成朋友。”
    他有点不明白了,不是下人,不是朋友,那是谁呢?可歪哥看着母亲的脸色,他感觉到,母亲这会,是需要他的帮忙的。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不搭理他。”
    “不搭理也不成。”母亲说,“儿子,为人做事,不可能永远都只有一张脸,你不是一向很懂得把心事往肚子里藏的吗?对这个伴读,你面上要亲热,不能让他觉得你待他冷淡,平时和他多在一处玩,也没有什么,可你要记住,在心底,你永远都不能把他当成朋友……明白了吗?”
    不知为什么,歪哥忽然有打冷颤的冲动,他有点好奇,为什么自己不能把他当个朋友——但在母亲的眼神下,他知道这个问题,也不会得到回答。因此便乖乖地道,“我知道啦,我会表里不一地待他的。”
    看母亲神色,他又补了一句,“您的话,我也不会和别人说。”
    母亲一下就被逗乐了,她亲了亲歪哥的额头,歪哥道,“我不是孩子啦,您别老亲我。”
    一边说,一边也不禁亲了母亲脸颊一下,忍不住又问,“娘,您怎么现在还不起来啊?”
    他母亲一直都很知道如何逗歪哥开心的,她压低了声音问他,“傻孩子,你不是要爹娘和好吗?嗯?你不是还说,自己等着瞧?”
    歪哥顿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母亲,打从心底涌起的巨大喜悦,几乎要把他的身躯给胀破,他道,“娘——你是说——你是说——”
    他仔细地打量着母亲的脸色,发觉母亲面上,的确含着甜甜的笑容,这才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个巨大的好消息,不过下一刻,娘又说,“还没完全和好呢。”
    她刮了刮歪哥的小鼻梁,又笑了,“不过呀,应该也快了吧。”
    歪哥还能要求什么呢?他一把扎进了母亲的肩膀——却又很快抽了抽鼻子,退了回来。“娘,被子里怎么有股怪怪的味儿?”
    娘的性子,有时候也挺喜怒无常,才只是一句话说得不对,权宝印小朋友就立刻被她送出了卧室……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儿童不宜啊,你看小歪哥因为发现端倪就……啊哈哈哈,被恼羞成怒地踢出来了
    ☆、276改嫁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对于京城的权贵人家来说,腊月算得上是个比较特殊的月份了。腊月二十到正月二十之间的这一个月,朝廷封印,内阁大学士也能回家过年,除非有什么太要紧的事,不然并不进宫面圣。当然,在这一个月的假期之内,他们也免不得要参加包括新年大朝在内的各种典礼,但无论如何,朝廷上下都有个共识:腊月、正月这两个月,是不适合挑起什么争斗的,任何事,都要等过了年以后再说。
    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越是重要的人物,往往也就越是忙碌。一年到头为国事操劳,很少有机会参与到家事中来,这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免不得要好好履行身为人子、人夫、人父的责任。祭祀长辈、抚慰妻小、联络亲友、教育后代……当然,随着年节逼近,各种礼节,也都少不得家主的参与。蕙娘、权仲白亦不例外,作为国公府、阁老府在京的稀少成员,他们在梅花庄内只能住到腊月初九,才刚送走王尚书,就得马不停蹄地赶回家里,参与家中的种种事务。蕙娘是家里主母,年货置办、年礼分送等等,虽然底下人都能办得很妥当,却也少不得要出面意思意思,至于权仲白,他一年到头都忙得不得了,唯有腊月、正月两个月里,慢性病患者自己也不愿意求诊,天寒地冻的,急病患者,若不住在左近,也不免上门。因此除了一月三次入宫给皇上把脉之外,倒是难得地闲了下来,每日里只是在他的药房里消磨时间。至于歪哥、乖哥,蕙娘把两个孩子送到焦家暂住,也是让他们耳濡目染,跟着乔哥受点教育的意思。云管事对此颇为赞同,因也叹道,“要不是天哥身份终究尴尬,我也是希望他能见见世面的,我们这样人家,孩子从小就要留心教育,不然,输在小时候,长大就难追赶同侪了。”
    他的小儿子权瑞天毕竟是伴读身份,就是把他带到焦家去,也只能住在下人屋里,不然,外人看来难免不像。权世赟如此疼爱幼子,怎么可能让他受到这样的委屈,蕙娘笑道,“乔哥的身份,怎能和天哥相比,他天分也不高,日后为官作宰是不大可能了,总要学着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天哥日后,又哪里要和这样的人接触呢?他学些用人之道也就是了,这些法门,是我们破落户才用学的。”
    这话说得好,权世赟高兴得容光焕发,又和蕙娘念叨,“两个孩子虽然差了一辈,可彼此不知道,还是很亲近的,歪哥带着天哥到你们家别院走了一遭儿,回来两个孩子就好得和一个人似的了,倒是连乖哥都有些要靠后呢。”
    身份一变化,两家人就想着联络感情了,从前,别说蕙娘有顾忌,就是权世赟自己,都不乐意天哥和国公府一派人马太过亲近。蕙娘笑道,“可不是?还没去焦家的时候,歪哥得了空,就去小叔院子里找天哥玩,倒是打扰您了。”
    权世赟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待蕙娘的态度,越发亲近了,“多亲近亲近也好,也许几年后,他就要回东北去了,在此之前,总是和宝印多些情分为上。”
    蕙娘也是神色一动,“我们这里,进展得不大顺利,未能一蹴而就,把盛源号赶出朝鲜,不知道族里现在进展得如何了。”
    “要真能这么快解决,族里也就不会把私兵放出去了。”权世赟大有深意地看了蕙娘一眼,见蕙娘笑而不语,也不说破,自己也是一笑,“盛源号毕竟财雄势大,又请出王尚书做说客。一时奈何不得他们,族里还是理解的,不过,耆宿们也有声音,问是否能把王尚书扳倒,但这事影响太大,恐怕会撼动朝局,对二皇子不利。现在还是众说纷纭,没个定数,我的意思,能用商业手段解决,就用商业手段解决吧。朝廷才倒了一个牛家,要再弄倒王尚书,那事儿可就出得太频繁了,容易招惹起不必要的警觉。时间拖得长一点,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这话虽有私心,但也说得中肯,蕙娘蹙眉道,“扳倒王尚书,未必有扳倒牛家那么容易。寻常行贿受贿丑闻,可是搞他不倒,现在皇上对杨家起了戒心,更会提拔王尚书了。”
    虽说已经进了腊月,但蕙娘也是言出必行之辈,这十几日间,王尚书送来的信,她都拆看过了,附上自己的介绍、点评,再为王尚书送去。今年焦家有不少小厮,不能在家过年了。王尚书的眼力很是刁钻,他挑出来的人物,都是立场摇摆、可以争取,而又多少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一旦取得支持,对旧党必定大有好处的高官。这些高官只要能有一半以上支持王尚书,他入阁的基础,顿时就夯得比较扎实了。
    大秦内阁,从首辅杨阁老算起,加上年后铁定入阁的吴阁老,不过是四人而已,中间两位,不过是熬资历熬上去的,已经失去雄心壮志,只想着安稳退休,在内阁中根本算不上自成一派,只能说是两头磕头虫。吴阁老的态度又颇为中立,按蕙娘来看,到了年后,皇上是一定会再度遴选内阁大学士的,此等公事不可能由中旨一言而决,不说百官举荐,但起码皇上会征询内阁的意见。杨阁老的意见不必说了,余下三位阁老里,起码要有一位支持王尚书,他才能够入阁。
    从王尚书写信的对象来看,他是把目标瞄准次辅梁阁老,此人在政治斗争中一贯并不发表过多意见,算得上是个滑不溜手的琉璃球,和新党、旧党的关系都还不差,王尚书此次招揽的重臣,不是梁阁老的同年,就是他的同乡、同门。由‘三同’出面为他说话,倒是比直接登门拜访更为圆滑,也可试探一下梁阁老的态度。
    比起从前还没入京时四处送钱的态度,现在的王尚书,已经有了阁臣气象,手段中的烟火气息,渐渐被时光陶冶的淡了几分。就是要向上爬,这姿态也比较优雅了……即使有王辰这个疙瘩在,蕙娘亦清楚知道,要维持她在权家略带特殊的地位,王尚书非但不能倒台,反而应当更往上走一点,并且,和她的关系,最好还要再亲密一点儿。事实上,如非王家娶了渠氏这个儿媳妇,她甚至会建议他和盛源号断绝联系,在她看来,这才是阻挡皇上立刻启用王尚书为阁老的最大障碍。
    “的确,”权世赟的眼神也有几分幽深,他慢慢地说,“老家伙们毕竟是有点老了,王尚书不比牛家,要扳倒文臣,不是这么简单的,我们在文臣中,还是缺少影响力……”
    蕙娘微笑道,“能力有限时,只能集中一点,我看,选择武将作为突破,却是祖宗们的先见之明——这些文臣,太平盛世时神通广大,可是等到乱世,能耐就小了。”
    尤其是对鸾台会的计划来说,只要能顺利执行,皇权交接名正言顺,这些文臣,根本就不会是问题。权世赟也释然了几分,他反过来开始考虑夺嫡之争的平衡问题了,“内阁现在四位阁老,首辅不说了,次辅一向是不偏不倚,只管做事。钱阁老表面严守中立,私底下却很热衷于往户部搂钱,对开征商税非常热心,应该来说也是个新党,吴阁老立场不明白,和旧党、新党都没什么交情。现在二皇子还是势弱了点,若要我说,咱们非但不能把王家搞倒,还要把他再往上捧一捧。”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若他能自己铺垫成功入阁,那也就罢了,如果到了明年秋天,还没有消息的话,我看咱们不妨帮他一把……等他入了阁以后,就不好再为盛源号开口说话了吧。”
    的确,一个阁老,还和票号勾勾搭搭牵扯不清的,岂非是天大的笑话?商号是什么玩意儿,哪有资格参与到国家大权的角逐中来。到那时候,王尚书肯定不会再为盛源号出头了,而那时候,就算再拖拉,权族里的私兵们,应该也已经下海走了挺远的了吧?失去王尚书这个靠山,再利用宜春号或者鸾台会势力施压,不愁盛源号不让步服输,届时挟着这场功劳,权世赟回去逼宫的话,十有□能把权世敏拿下,甚至于说,他可以用稍微卑鄙一点的办法,把自己的亲哥哥除去。到那时候,他高升回族内,蕙娘也跟着沾光,执掌鸾台会。大家各得其所,岂不妙哉?
    权世赟的意思,不用明说也很容易理解,蕙娘拊掌道,“一年之计在于春,看来,虽然新年还未到,但来年会里该怎么走、怎么做,您已经全给计划好了。”
    两人不禁相对一笑,权世赟才和蕙娘道,“虽然说会里事务,将来是要交到你手上,现在,也该逐步移交给你,免得你不便接手了。但说句实在话,单单现在,你已经是忙得□乏术,若要再监察鸾台会的运转,就是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怕都难以做到。”
    这话倒真是实在,蕙娘现在几乎就没有一日空闲——她这还算是在孝里呢,等出了孝,只怕应酬还要更多。权世赟又说,“而且你毕竟和仲白生活在一起,他亦是冰雪聪明人物,你举止若有不妥,很容易被他觑出破绽。所以我现在暂且也是把会里一些事务,交代给你公爹知道,他接触会里时间,要比你久得多,也有些人脉,更比你和仲白都要空闲,在眼下,还能帮得上你们的忙。”
    他这不是商量的口吻,完全就是通知,对蕙娘是有点不够尊重了,不过,蕙娘当然也不会在权世赟跟前流露不满。在她之前,良国公可是经营多年,才把权世赟这根线给搭起来的。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要更为深厚得多,而在根本利益上来说,良国公当然也不会害她,更可说是帮她接过了一个烫手山芋。即使以蕙娘的能耐,现在同时应付的这多方势力,也已经足够令她疲惫了,要再亲自主管鸾台会,她也有些吃不消。不论权世赟有什么目的,一些繁琐的日常工作,交给良国公也好。
    她没有异议,权世赟自然也不会就此事多说什么,毕竟现在权季青失踪,国公府上下已成为完全一体。两人又说了些宫中事,均对德妃表现感到满意:如今的德妃,已成为宫中几乎最没有威胁的和事佬,她不受宠,也不漂亮,背后更没有什么势力——素来圆滑低调的权家,根本没有介入进夺嫡之争的意思,更从未替她撑腰。要说能力,亦不算出众,皇上交办的几件事,都办得磕磕绊绊的,倒是抹稀泥一把好手,因此和宁妃、贤妃的关系,都处得不错,就是和丽妃也是来往频密。在宫中的日子,算得上是逍遥自在,连用得上鸾台会的地方,都并不多。
    因北方天冷,船只修造进度比较缓慢,孙侯出海的日子,被推迟到了来年春季。而东北权族却有自己的私人不冻港,专供常年在海外历练漂泊的私兵门停泊,即使现在造船,亦没有多少妨碍。从时间推算,双方在朝鲜半岛一带遭遇的可能业已大增,蕙娘方才一边同权世赟说话,一边自己暗中就再思忖这事,见进展顺利,因又和权世赟商量,是否该派人混入孙侯船队,前往新大陆,这样即使权族私兵没有成功抵达新大陆,也还能留上一条后路。
    不想权世赟对此倒是不以为然,“从这里去新大陆的航线图,私下已经开始流传,要弄到两张并非难事。若孙国公这一次能走通直线航路,自然会有航海图为我们预备着,多派一个人去,倒有点画蛇添足了。”
    看来,他是不想节外生枝,对孙国公的船队,并没有多少兴致。
    蕙娘试探得手,心里再松一口气,想到孙夫人的话,也和权世赟开玩笑,“我从小还没离开过京畿,要不是俗事缠身,也真想见识一番舰队的威武。要能跟着航到近海,那更是求之不得了,可惜,没有这样的闲工夫。”
    权世赟哈哈大笑,“好男儿志在四方,侄媳妇,你的志向,倒是比得上英雄好汉了。”
    他又欣然道,“只要你能脱得开身,就只管去一次也好,日后,会里说不定有很多事,要借助海上力量,纸上得来终觉浅,若能亲自见识一番大舰队,亦算是难得地机缘。”
    蕙娘略作踌躇,“只是此去要上舰艇,又不适合带会里的人在身边防护。”
    “只在近海巡游,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若说权世赟曾对她怀抱无限的猜忌,这些年来,随着蕙娘的表现,他也是一步步地打消了自己的顾虑,现在更是早已经疑心尽去,以蕙娘对他的了解,他压根就没多想,只随口道,“会里的人,是不大适合跟你上船,反正一旦上岸,不过从天津回京一小段路而已,带不带自己人都无所谓,也不会遭遇到什么危险的。”
    蕙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因道,“如此也好,若要逼得盛源号退出朝鲜,宜春号势必得在他们入驻日本的时候多加援手。不过现在日本闭关锁国比朝鲜更甚,除非大秦官军过去,不然,要打入日本内部也不容易,此事若非我亲自过去,恐怕也很难找到人来办。”
    权世赟随口道,“乔家人呢?看来,他们对盛源号的事,还不大热心。”
    “这也是难免的,”蕙娘眉头一蹙,“现在二爷、三爷常年在外,根本就回不来,大爷年纪又大了。我若还差遣他们,可能桂家也有意见。”
    “听说乔家两位爷这些年一个在南洋一个在俄罗斯,怎么,那里的钱就那么好赚?”权世赟来了兴致,似乎是随便一问,“连故土都不回了!这些年来,宜春号的营收也是年年上涨吧,现在存银有多少了,两千万两、三千万两?”
    他说的是存银,而不是所有资产,宜春号有许多资产,并不是体现在现银上的。但即使这个数目,也庞大得让蕙娘要犹豫一会了,她思忖片刻,到底还是实话实说,“现在账面现银全加在一处,常年应有六千万两之多。海外银贱,宜春在海外,有时做的也许还不止是票号生意。”
    权世赟眼底不由闪过了一丝贪婪的光,他润了润唇,没有说话,蕙娘看在眼里,不免在心底叹了口气。
    若是计划不顺,宜春号这种锦上添花的东西,自然是再也休提,若是计划顺利,则宜春号这种经济支柱,更是要首先稳住,以免民生大乱。说到底,以天下为棋局的博弈中,银钱不过是数字而已,对于争天下的人来说,根本都不能算在得失之中。
    眼界、胸襟这种东西,毕竟不是东北极偏僻地方,可以养出来的,以偏狭、偏激的心态,去图谋天下,好似三岁小孩担水过钢丝,即使现在还走得很稳,亦都让人提心吊胆,总怕他下一刻就要扑跌。连着手中水桶一道,摔得粉身碎骨,不留一枚完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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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与人之间,凡是有来往,就免不得多余的口舌,蕙娘和权世赟这一番对话,私底下少不得要报给良国公知道。她也是有意想要试探一番良国公对鸾台会大权的态度,良国公对此自然也是有一番说辞,蕙娘不过是半听不听罢了。对于自家公爹私底下在进行什么计划,她已经懒得关注了,反正至少这不会是在害她,她更情愿把精力集中在国公府门外的风云变幻之中,又或者是多陪陪两个儿子、娘家兄弟,多给远在外地的文娘写几封信。
    腊月二十三是祭灶的大日子,不过,这按例都是男人的活计,女眷们倒可以袖手旁观,蕙娘思忖着自己也有一段日子没回娘家了,腊月二十二日早上,便自己套车去了娘家,一则把两个儿子接回家里祭灶,二来,也想看看娘家的年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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