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场景,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过去的重演。
    某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前。她仍是十三岁云英未嫁的少女,而他是相思暗种的青年郎君,一心想要娶她为妻。
    那时候,他们还不曾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已发~~~崔公子的好盆友在哪里!让我听到你们的欢呼声好么!【泥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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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宫出来得也够久了,再不回去他们就要担心了。”顾云羡看了看天色,“大人也早些回去吧。”
    崔朔微一颔首,“微臣恭送娘娘。”
    他将伞递给她,顾云羡伸手接过。抓住伞柄的时候,不小心碰触到了他的手指。
    不同于适才隔着衣服握住他的手臂,这一回是实实在在的肌肤相触。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她却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指凉得惊人。
    与她的如出一辙。
    这样的雪天,独自一人在这里喝酒,风雅固然风雅,却也有许多难言的惆怅吧。
    就好比自己,若不是心中迷茫到了极点,又岂会一个人顶着风雪漫步?
    天宽地阔,她却不知该去到何处。
    朝他点点头,她没有多说什么,便撑着伞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娉娉婷婷,走路的时候身姿款款,端的是优美动人。
    他知道,在她成为皇后之前,一定下苦功学习过如何举止优雅、仪态端庄。可他却怀念许多年前,那个蹲在地上与麻雀玩耍的小姑娘。
    雪花仍在漫天飞舞,他没有撑伞,就那么立于冰湖之上。看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眼神里有淡淡的眷恋,以及,无奈的认命。
    .
    顾云羡回到留瑜殿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阿瓷一见她便欣喜道:“小姐你可回来了!我们都急坏了,采葭刚才都带着人跑出去找你了!”
    她蹙眉,“我不过是出去走走,你们至于这样嘛。我还能在这行宫里丢了不成?”
    她说这话的时候,口气有些不耐。今日出去这趟,本事为了散心,谁知半路碰到崔朔,心情倒变得更复杂了。真真无奈。
    一入正殿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气打得额头一晕,她忍不住道:“虽然我叫你们把地龙烧旺一点,但弄成这样,也过头了些吧?”
    阿瓷在一旁小声道:“不是奴婢吩咐的,是……”
    “是谁?”
    “是……陛下……”
    顾云羡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殿内已经坐着一个人。
    一身玄衣,手中捧着一卷书,正眼神平淡地瞅着她。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阿瓷为何见到自己回来会那么高兴,采葭又怎么会带着人去寻她。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上前几步,福身施礼,“臣妾参见陛下。”
    “可。”他的口气轻飘而随意,“舍得回来了?”
    顾云羡佯装不懂,只笑道:“陛下等久了吗?臣妾今日晨起看到大雪,一时兴起就出去逛了逛。不想陛下会此刻驾临,是臣妾的疏忽。陛下勿罪。”
    她脸上挂着笑,口气也无可挑剔。但话里话外,却隐隐带着三分生疏,不如从前那样亲昵。
    他挑唇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视线往下一滑,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他站起来,几步走到她身边,“怎么回事?”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大红的斗篷上有一块湿润,连同上面的暗色花纹也沾了一点污痕。
    见她不语,他追问道:“你摔倒了?”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吞吞吐吐道:“呃,不小心摔了一下,不碍事的。”
    他没理会她微弱的辩解,干脆利落地脱掉她的斗篷,握住她的手腕开始检查。
    “真的没事。就是摔倒的时候有点疼,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忙不迭地解释,“你别这么紧张……”
    他看来看去,确实没有发现哪里有问题,这才轻舒口气。
    拖着她坐到软垫上,他的口气里有一丝不豫,“谁许你在这样的大雪天一个人跑出去的?若是出了什么事,这一屋子的都得被你连累了。”
    她呐呐无言。
    他看到她这样,忽然觉得一阵窝火,连日来被漠视的不快都涌了上来。
    还记得除夕当晚,他听到她在睡梦中唤太子殿下,一度十分高兴。因为心情愉悦,所以即使当晚那样疲累,他却仍耐着性子哄她睡觉。等她好不容易消停了,他才匆匆眯了一个时辰,便去上朝了。
    睡眠不足造成的后果就是,他在元日大朝会上频频走神,有一次甚至是经吕川的轻声提醒,才反应过来得回复番邦使节的问候。
    好在隔着九阶和冕前的十二流旒,大臣们没有注意到他青黑的眼圈。
    那日下朝之后,他亲自从北部诸国进贡的礼品中挑了一颗浑圆硕大的东珠,作为送她的新年节礼。
    东珠装在精致的锦盒里,附上了他亲手写的诗词。字里行间,全是他满满的诚意。
    本以为她会像过去那样,对他选的礼物表示喜欢,抑或是不满。无论是什么态度,至少能让他感觉到,她对这件事是上心的。
    可让他失望的是,她只是笑着接过了盒子,道了一声谢,然后什么也没有多说。
    她的眼神告诉了他,她不在乎。
    紧接着便是移驾温泉宫一事,他本来只打算带她一个人去,她却主动提出要把大家都带上。话说得巧妙圆滑,却无法掩盖她最主要的目的。
    到了这个地步若还察觉不出问题,他也就枉为人君多年了。
    他终于明白,之前说的什么“见不得鲜血,心情郁结”通通都是借口,她对他态度改变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她不想见到他。
    他实在是困惑,他到底是哪里惹她不满了,会让她突然起这么大变化?
    深吸口气,他尽量心平气和道:“你有什么话便说出来,别藏在心里。你个样子,朕看了不舒坦。”
    他的话传入她耳中,让她的心猛地下沉。
    他终于问出这句话了。
    她已经等了好一阵了。
    打从景馥姝死后,她便开始变得心不在焉。
    最初的时候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后来察觉了,也实在提不起精神去改变。只能尽力在与皇帝的相处中掩饰一二,祈求能蒙混过关。但她心中其实明白,用不了太久,就会被他察觉的。
    他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个性懒散,实际上却十分敏锐。她消极怠工这么久,他还察觉不出来才真是奇怪了。
    如今终于听到他问出来了,她不知怎的,竟感觉到一阵轻松。
    最近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终于彻底地弄明白了自己对于皇帝的感觉。
    上一世时,她爱他成狂,做了很多不理智的事情,最后把自己给弄入绝境。
    这一世重生之后,她一开始很恨他,觉得一切都是他的过错。可是如今认真理智地想想,却忽然发现,他除了不爱自己,并没犯什么太大的错误。
    天性凉薄、风流成性,这些都是他本来的样子。他没有义务为了任何人去改变。他生在那样的位置,从小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更是主宰天下的帝王。
    他有权力和理由拥有三千粉黛、六宫佳丽。大家不仅不会指责他,反而会认为这样的皇帝才是理智的。
    为了一个女人而废弃六宫,从来都是话本里的昏君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她在嫁给他之前其实就该看清楚这一点。只是那时候她岁数太小,又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即将面对的究竟是什么。而在嫁入东宫之后,她也没能博得他的欢心。归根结底,不过是她命该如此。
    怎么能因为别人没有回报你的感情,就觉得别人有眼无珠、罪该万死呢?
    她也好,景馥姝也好,不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想明白这些之后,她终于知道自己从前,活得有多么不值得。
    她从前爱着他,景馥姝也爱着他,这后宫之中,也许还有别的女子也傻傻地倾注了一片真心。可那个被她们深爱的男人,却谁也不爱。
    他有他的理想,有他的抱负。女人不过是他隐忍蛰伏时的解语花,不过是他大展宏图时的一个点缀。他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
    不错,他现在的确对她很好。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她怎么可能还看不明白他的性子?
    他这个人,是骨子里的怜香惜玉,温柔起来能把人唬得晕头转向。当他专注地看着你时,你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他的独一无二。你被这样的眼神蛊惑,失去清醒的判断,再也找不到正确的位置。
    她从前,便是败在这一点上。
    所以,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她不相信他会真的爱上她,可她却担心自己。毕竟,她曾经对他那样痴恋过。
    人心难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也许他对她生气是一件好事。至少这样,他便不会再一天到晚出现在她面前。
    他会冷落她,但也仅此而已。他对女人一样宽容,只要她不犯下什么不可原谅的大错,他便不会惩罚她。
    而在他对自己冷淡之后,她便可以慢慢地消失在众人眼前。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引人注目,而是找到一个比较中庸的位置。
    她知道,失去盛宠,必然会面临很多危险。但以她现在的实力,要自保已经可以了。虽然她没有孩子,但庄贵姬与柔婕妤都已对她死心塌地,柳尚宫在宫中更是到处都有人脉。
    她只需要忍受一段时间的失意,在皇帝逐渐淡忘这一阵的不愉快之后,她便可以适当地出现在他面前,勾起他的一些兴趣,却不要太过分。
    如沈竹央或者朱镜如那种程度的宠爱就够了,再加上她的地位,便不会再有人轻易动得了她。
    这宫中没有盛宠却过得不错的妃嫔有很多,她相信自己也能做到。
    当然,那时候的日子一定不像现在这么春风得意。但这些东西她本就不在意,失去了也就没什么可惜。
    对于她来说,除掉了景馥姝,大仇得报,便再无遗憾。她不需要滔天的权势,她只想要安静度日。境遇只要不是太坏,她便能从容面对。
    唯一的遗憾便是,她要辜负太后的期望了。
    太后希望她能以皇后的身份护佑顾氏众人,但她已不想去做了。其实仔细想想,她们其实根本没有这个必要。皇帝对母亲的家族哪有不关心?即使没有她,顾氏依旧会受到厚待。
    退一万步讲,顾氏如果真的不放心,大可以再送女儿进来。没有她的阻碍,皇帝应该也不会再拒绝。
    这一回,她可以完完全全为自己而活。
    打定了主意,她慢慢抬起头,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臣妾没什么心事。”
    她知道,他会那样直白地问出来,便是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而自己这个态度,只会激怒他。
    果然,他一听她的话,眼中立刻闪过郁怒。
    淡定和风度都维持不下去了,他盯着她的眼睛,握着她手的右手加重了几分力气,一字一句道:“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招?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做出这副样子,是在敷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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