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过头,不去看他,“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不知道,告诉了你有什么用。我担心,这段记忆,只有对我来说才是弥足珍贵的。也许你根本不在意。不然,你也不会忘记了……”
    他知道她说的都对。他从前不在意她,自然觉得这么一桩往事无关紧要。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们的每一段记忆,都值得他去探寻。
    他想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些什么。
    “所以,你是从那时候就开始记得我了是吗?”他低声道,“从那时候开始,你就……”
    说到这里,他有些说不下去。从前她对他的痴心他自然是看在眼中,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已经不确定了。
    她若是否认,他也没有办法。
    顾云羡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只轻声道:“其实,我真正对你上心,是因为另一件事。”
    他没料到还有后话,忍不住一愣,“什么事?”
    顾云羡思忖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姑母要是知道我告诉了你这件事,搞不好会生气的。当时可是她让我瞒着你。”
    皇帝困惑得更厉害。
    顾云羡道:“大概是在上林苑的事情发生的三个月后吧,有一天你喝多了酒,在长秋宫的寝殿内睡着了。姑母见天色已晚,不想再来回折腾地送你回东宫,所以就让你在那里过夜了。可谁知到了半夜的时候,你居然从长秋宫跑了出去。大家担心你被发现入夜之后在后宫禁地乱闯,急得不得了。大半个长秋宫的人都出去找你了。我也去了。”
    皇帝确实记得自己有一年曾因醉酒在长秋宫过夜,却从来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居然还跑了出去,此刻听她这么讲,不由睁大了眼睛。
    “后来,我在听雨阁找到了你。”顾云羡微笑道。
    虽然完全没有那段记忆,他却自然而然地相信了她的叙述,顺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因为,那一天下午姑母才给我讲了你与三公主的事情。我想,如果你是因为妹妹而自苦,也许会去那里。”顾云羡道,看向他的眼神似乎还有些得意,“我猜对了。”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然后呢?”
    “然后,你就跟我说了一些话。”顾云羡道,“也就是在那一晚,我唯一一次打算告诉你我是谁。我想跟你说,不要再为你的三妹妹难过了。我也是你的三妹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他被她的话震颤到,看着她久久不能动一下。
    她眼中有泪光闪动,“可惜,我没能说出口。”
    他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双手的力气大得吓人,似乎忘记了她腹中还怀着一个孩子。
    “对不起。”他闭上眼睛,“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语声急切,仿佛除了这个不知道还能说别的什么,“你要怎么怪我都是应该。原是我漫不经心。”
    原是他,太过轻狂。
    她由着他抱着自己,许久待他松开一点,才慢慢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他们告诉我,说我们有了孩子。是真的吗?”
    他听到她话里的“我们”,心头酸甜苦涩一起涌上来,复杂得不得了,“自然是真的。”
    她微笑着眨了一下眼睛,一滴泪滑落,“真好。我还以为,这一世我都不能给你生一个孩子。”
    他握住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眼中也有隐隐的亮光闪动,“是啊,真是太好了。我也以为,我们永远不能有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105
    这一句话说出来,两人心情都有一股难言的复杂,拥在一起,久久没有言语。
    “那日在咏思殿,我……”半晌之后,她再次开口,似乎想要解释。
    他现在最怕她提起当日的事情,见状立刻掩住了她的嘴。
    “别说了。”他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是我不好。那种时候,我应该站在你旁边才对。”
    “不,不是你的错。”她低声道,“是我,我当时太难过了。我被月娘那般刺激,简直是心如刀割。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就觉得不能我一个人难受。我得拖着你一起。”
    这话说得实在任性,他却笑了,“你让我陪着你一起难过,是我的福气。”握住她的手,他眼神柔和得仿佛一汪泉水,“我们定一个约定好不好?以后都这样,有什么事情你不要瞒着我。我们一起高兴,一起难过,好不好?”
    虽然是商量的话语,他却说得肯定,似乎不容她拒绝。
    她微笑着想了一瞬,“那你呢?你若有什么事情,会不会瞒着我?”
    真是个一丝亏都不肯吃的人。
    他扬眉一笑,“有些朝堂上的事情,朕谁都不能告诉。除了这些,别的事情我都不瞒着你。这样可以吗?”
    她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他忍不住心中的喜悦,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
    顾云羡现在的身子容易疲惫,今晚这么折腾了一通,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皇帝却难以入眠。
    他在黑暗中默默凝视她的面庞,心中是无法遏制的潮起潮落。
    他想起半个时辰以前,她侧卧在自己身边,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而她眼眸乌黑,恬静娴雅。
    她看着他,唇畔带笑,“你真的要睡在这里?”
    他以为她要赶自己走,忙不迭道:“你答应了的。”
    “是,我知道我答应了。”她点点头,“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一声,我最近脾气不太好,你可不要半夜翻身吵到我。不然我一定会跟你生气的。”
    他当然知道她脾气不好。在得知她有孕之后,他已经很自然地把之前她的一系列喜怒无常都归咎于孕期反应,心情立刻豁然开朗。
    月娘那会儿也是这么发脾气的,有她的先例在,云娘的反应也就见怪不怪了。
    见他没有表示异议,她满意地闭上眼睛,开始认真地睡觉。
    而他看着她乌黑卷翘的睫毛,一时有些恍惚。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这般乖顺地依偎在他身侧入眠。这曾经是他过去最喜欢的一件事,与她置气的这阵子,他曾多次在半夜惊醒,看着空荡荡的身侧,难以抑制心头的失落。
    如今重新拥有,他只觉得如同置身梦中。
    这个躺在他身侧的女子,是他在上林苑惊鸿一瞥的小娘子,是在听雨阁对他柔声安慰的元芳表妹,是被他三媒六聘、在全天下的见证下迎入东宫的结发妻子。
    她给了他最宝贵的真心,却一度被他随手弃置到一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重新注意她的?他记不清了。
    好像是在那一年的冬天,这个被他休弃的女人忽然性情大变,浑身上下充满了一个又一个的谜题,引诱着他去探索。
    他悠然地步入迷雾之中,以为可以凭借自己找到谜底。可最后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这不过是一时兴起的风流韵事,轻巧得如同春日策马折碧桃。可走近了才知道,那朵他想要的花不同于这世间任何的庸脂俗粉。
    她生长在绝壁峭崖之上,唯有舍弃方能得到。
    他曾对她说过,色授魂与,心愉一侧。说这话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她的一片真心,那不过是意乱情迷之下的一句赞美。
    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他不是惑于她的美色。这世上美貌的女子何其之多,他若是喜欢,可以寻到比她好看十倍的姑娘。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美人,本来就是为了侍奉帝王而存在。
    可那些女子都不是她。
    她们没有她的淡静娴雅,没有她的玲珑心肠。最关键的,没有她那样的缱绻相思、一片赤诚。
    少年轻狂,他不懂它的可贵,如今看明白了,才觉得惶恐。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就真的失去了。
    即使是为了守住这一份可贵,他也不可以再辜负他。
    想到这里,他慢慢伸出手指,抚上她的脸颊。
    她没有察觉。
    他想起她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她的那些要求,每一桩都是那么难办。以前他怕麻烦,怕那些事情打扰了自己的计划。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愿意为了她尽力去做。
    只因世事变幻,这个他从前漠不关心的女人,如今是他魂牵梦绕、无法忘怀的临水伊人。他愿意为了她涉江采芙蓉,愿意为了她费尽千般周折。
    只要她觉得欢喜,他任凭她予取予求。
    .
    顾云羡第二日起床的时候,便知自己今日要有一番忙碌。
    之前几天为了避开皇帝,她一直卧病在床,连带着这行宫的嫔御谁也没有见过。如今她与皇帝之间矛盾冰释,也就再没有理由躲着了。
    阿瓷为她梳头的时候见她面色依旧苍白,建议道:“娘娘若是不想见人,奴婢去回了她们便是。反正陛下也希望娘娘您好生歇着。”
    顾云羡摇摇头,“不用。早晚都是要见的,我若一味躲着,倒先露怯了。”看看自己的脸颊,“你给我多扑一点胭脂,看上去气色好一些。”
    “诺。”
    .
    果如顾云羡所料,今日留瑜殿来的人实在不少,随扈的宫嫔几乎全部到了。
    她在阿瓷的搀扶下在上座坐下,含笑道:“多日不见诸位姐妹,大家可好?”
    庄贵姬率先笑道:“臣妾一切安好。前几日听说姐姐有了身孕,臣妾心中实在欢喜,一早就想来看姐姐。奈何陛下下了禁令,说姐姐身子不好,不许我们打扰。臣妾没法子,只好忍着了。”神情关怀,“姐姐现在可大好了?”
    “已然无恙了。”顾云羡道,“本宫不过是受了一点惊吓而已,不是什么大毛病。”
    “那就好。”庄贵姬喜形于色。
    毓昭仪笑睨一眼顾云羡,“妹妹这喜讯来得真是让人惊讶,本宫初初听到时,还以为是讹传呢!”
    明修仪冷冷道:“可不是,尤其是在发生咏思殿的事情之后。”眼神不屑,“本宫还说呢,这宫里怎么会有女子不愿意有孕的,充仪当日倒真是惊世骇俗。不过既然你明明是愿意怀孕的,又说那番话做什么?打算戏弄谁?”
    明修仪这话是在暗示顾云羡耍手段迷惑圣心了。以退为进,故意说那番话惹陛下发怒,再爆出自己身怀有孕的事情,前后落差之下,好让陛下怜惜内疚。
    顾云羡迎上她讽刺的目光,淡淡一笑,“臣妾前阵子与陛下有点误会,那一日是在与他怄气。”
    明修仪没料到她不仅没有否认,反而坦然承认了。不过与她的指责略有出入的是,顾云羡承认自己说出那番话是故意的,但目的却不是明修仪所说的为了邀宠,而是在和陛下怄气。
    怄气?听她这语气,全然不是一个妾妃对待君王的态度,而是一对两情相悦的男女在彼此使性子。
    明修仪银牙紧咬,心头好不容易平抑下去的恨意再次上涌。
    “说到这个,臣妾却有些困惑。”庄贵姬蹙眉,“那高林高太医到底是怎么诊治的?明明张御医说充仪娘娘的虚寒之症早已有所改善,那高太医为何还会说她体质虚寒?”
    毓昭仪似笑非笑地瞥一眼明修仪,“兴许是高太医医术过人,连顾妹妹从前的病都能断得出来。”
    瑾才人笑道:“既然如此,那臣妾看这位高太医的医术倒比几位侍御医还要好了,屈居这个位置实在是委屈了。”
    “薄妹妹说得有理。臣妾看修仪娘娘得为高太医向陛下进言一二,提拔提拔他才是。”庄贵姬道,“就算不能进尚药局为侍御医,也可以升迁至太医令啊!”
    瑾才人微微一笑,“贵姬娘娘这便是在为难修仪娘娘了。太医署官员升降这种事情,她怎么好插手呢?”
    庄贵姬挑眉,“薄妹妹此言差矣。陛下心中自然是以皇裔为重,修仪娘娘如今身怀有孕,有什么要求陛下想来都会答应的。”
    瑾才人摇摇头,“贵姬娘娘有所不知。臣妾听说,几日前陛下才去见了修仪娘娘,心情似乎不大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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