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方轻描淡写道:“你适才愿意付出的代价。”
    .
    不待顾云羡见到皇帝,另一种流言就先传遍六宫。
    皇后娘娘与崔尚书有私,昨夜在庆安殿旁幽会,却被陛下和尹贵妃撞了个正着。如今龙颜大怒,恐怕不日就会有处置降下。
    顾云羡听着阿瓷吞吞吐吐地把打听来的消息复述给她,轻轻叹了口气。
    采葭和柳尚宫都不知道昨晚的事情,此刻见到两人的表现不由惊讶道:“娘娘,这些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云羡淡淡道:“没什么,意料之中的事情。我着了别人的道儿,这是后招。”
    先让皇帝撞见她与崔朔的对话,之后再放出这样的流言。两招下来,即使皇帝原本不恼,也会被气到。
    毕竟,哪个男人能够容忍满世界都在议论自己的妻子不贞不忠?尤其,这样的事情还不全是空穴来风。
    那些人这般大费周章,自然有着大图谋。
    皇帝早已宣布,今年开春便正式册封阿桓为太子。立储是大事,一旦定下,如非有重大变故发生,绝不会更改。
    这个重大变故,自然包括他的母亲妇德有损、难堪国母之位。
    所以,这么一连串的阴谋不仅仅是为了让她失宠于皇帝,更要紧的,还是争夺阿桓的储君之位。
    “小姐,奴婢一开始的猜测根本就没有错。这件事定是尹贵妃所为!”阿瓷激动道,“您想一想,您若失势,五皇子当不成太子,谁最得意?还不是尹贵妃!”
    是啊。她和阿桓若双双被皇帝厌弃,自然就是尹繁素和她的儿子得利最多。没了压在头上的嫡子,姬杭这个实际上的长子便最有成为储君的资格。
    “今日阖宫晨省的时候,尹贵妃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这又是为何?”阿瓷继续道,“她往日不是都会留下来和小姐单独聊聊吗?今日却怎么同大家一起走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顾云羡即使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尹繁素。甚至,连尹繁素自己都没有试着来跟她解释一二。
    她这个态度,简直就是默认了她的怀疑。
    顾云羡想起她们在冬日折下的灼灼梅花,想起她离宫时繁素的盈盈泪眼,想起她跪在自己面前一脸诚恳道:“臣妾不是谢姐姐为臣妾解围,臣妾是谢姐姐信任臣妾。”
    她相信了她,最后却发现自己错了。
    她忽然站起来,朝外面走去。阿瓷愣了一瞬,才追上去问道:“小姐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陛下。”顾云羡道,“我不能坐以待毙。”
    无论局势多么坏,只要皇帝还愿意相信她,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他不来见她,她就主动去找他,总要把误会说清楚。
    可谁知刚走到宫门口,就被两名侍卫沉默地挡住了去路。
    “这是……什么意思?”她用尽全力才能平静地问道。
    侍卫低着头,态度恭敬却不容置疑地说道:“陛下有令,娘娘您这段日子还是安心在椒房殿歇着,不要随意走动的好。”
    阿瓷刚追上来就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
    顾云羡此前从没料到自己居然也有被软禁的一天。
    椒房殿里一切如常,每日送进来的吃食还是皇后的规格,不曾有半分慢待。只要她不试图往外走,几乎感觉不出自己在某方面受到了限制。
    然而这样的情况丝毫不能缓解众人心中的紧张。她们小心翼翼地偷觑着顾云羡的情绪,轻手轻脚地进出,生怕做错了什么激怒了她,惹祸上身。
    宫人们胆战心惊,顾云羡却无暇去顾及他们,她的绝大部分心思都花费在了安抚阿桓上。费力地跟他解释了一晚上,才让他接受了“最近阿母身体不好吹不了风,必须留在屋子里”的理由,并豪爽地表示在她病好之前哪儿也不去,就在她身边陪她。
    “可是阿母,你身体不好父皇为什么不来看你呢?”阿桓的两只小手抓住她的,困惑道,“父皇不是最关心阿母了吗?”
    她勉强笑道:“你父皇太忙了,抽不出空来。等过几天,他会来看我们的。”
    “哦。”阿桓的样子有些闷闷的,片刻后却忽然眼睛一亮,“也许,父皇这一次还会趁阿母睡着了来看你哦!”
    “趁我睡着了来看我?”顾云羡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我们还住在外面的时候啊。”阿桓道,“有一回他过来看我们,晚上陪着阿桓睡觉。可是半夜我忽然醒了,却发现他不见了。我很奇怪,就出去找他。我把书房啊院子里啊全部找了一遍,都没看到人,最后还是在阿母你的房间里找到的。当时父皇就立在你床边,很安静地看着你睡觉。我上去扯他的袍子,他转头一见到是我,立刻就做了一个‘嘘’的表情,怕我把你吵醒了……”
    顾云羡听得发怔。
    原来,他曾经这样偷看过她吗?因为害怕两人都醒着的时候会相处尴尬,所以便在她睡着的时候过来,还小心翼翼不敢让她知道。
    可是为什么?他明明这样在意她,现在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她。他既然听完了她和崔朔的对话,就应该知道她也是在当夜才知晓崔朔的心思。难道就因为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遗憾,他就再不肯给她一丝一毫的机会了吗?
    眼睛忽然有些发酸,她微微侧头,不想让阿桓看到自己掉眼泪。
    “阿母,你怎么了?”阿桓的小手摸上她的脸颊,“你哭了?”
    “没有。”她笑道,“阿母眼睛有点不舒服而已,不是哭了。”
    “哦。”阿桓似信非信,却还是体贴道,“那,我帮你吹吹眼睛吧。吹一吹就不痛了。”
    顾云羡用力地抱紧儿子软软的身子,“恩。阿桓帮阿母吹一吹,阿母就不痛了。”
    .
    正月十三那天,何进忽然来到椒房殿,恭敬道:“皇后娘娘,今日宫中有马球比赛,陛下请娘娘出席观赛。”
    顾云羡还没从自己被解禁的消息中反应过来,便被何进话中的意思给惊到了,“马球比赛?今天?”
    “是。”
    顾云羡看看外面天寒地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哪有正月里打马球的?
    今儿这场比赛,看来很不寻常。
    .
    马球,又称“击球”、“击鞠”,是极受时下贵族追捧的一项运动。以草原、旷野为场地,参与者骑马分两队,手持球杖,共击一球,以打入对方球门为胜。太祖、太宗、高宗以及中宗皇帝都酷爱马球,高宗皇帝还曾专门颁诏,令将马球作为军队训练的项目之一。
    因为皇帝喜欢,宫中专门在庆安殿前的空地上修建了马球场,宽阔气派,寻遍煜都也难找出比它更大的球场。
    顾云羡坐着轿辇抵达庆安殿,一下来就看到已经有不少人在场。后宫妃嫔的席位设在左侧台阶上,大臣们则在右侧台阶下,此刻全部朝她看过来。
    她目光扫到站在人群前方的尹繁素,慢慢挺直了背脊,步履端然地走了过去。
    “皇后驾到——”
    伴随着宦侍的声音,众人纷纷跪拜行礼,齐声道:“皇后娘娘大安!”
    “可。”顾云羡慢慢道。
    众人起身,她走到左侧,在上首的位置坐下,淡淡道:“诸位妹妹请坐吧。”
    尹繁素身份仅次于她,所以坐席也设在她旁边,此刻道了声诺,却又犹豫地看着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顾云羡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嘴里没说话,却一直用余光打量着她。
    她如今处境尴尬,弄明白身边众人的态度至关重要,今日这场球赛恐怕会看得劳心劳力。
    因为顾云羡的出现,众人都不好再说话,看台上一时格外安静。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球场,盼望着比赛快些开始,把大家从这尴尬的处境中解救出来。
    鼓声忽起,两列马队从左右两侧入场。一共有二十余人,俱是头戴幞头,足登黑靴,手执偃月形球杖,骑在高头大马上。唯一的不同便是左侧的人身着墨绿窄袖袍,右侧的则穿着绛红窄袖袍。
    顾云羡的视线穿过寒冷的空气,眼眸先是微微眯起,继而猛地睁大。
    左侧马队的领头是皇帝便罢了,适才没有在看台上见到他时她便猜到,今日的比赛有皇帝参加。可右侧的马队,领头的居然是……崔朔?!
    “怎么回事?陛下今儿的对手,竟是崔尚书吗?”柔修容惊讶道,“他们俩要打比赛?”一壁说,一壁偷觑了顾云羡一眼。
    不止她,这看台上的人在得知皇帝的对手是崔朔时,都不约而同地朝顾云羡看过来。
    大家都没有忘记,正月初一那天宫里忽然传出的流言,崔尚书与皇后……虽然隔天那流言便消失无踪,却已经在众人心中留下了影子。
    前阵子一直没见皇后出来见人,陛下说是身体不适,可内里实情如何,他们又怎么知道?
    如今看这架势,这两个男人是要为了她对阵吗?
    要不要玩这么大啊!
    正文 ☆、138
    顾云羡并非不知道众人的想法,只是眼下的情况太出乎她的意料,让她只能死死地瞪着场上,没有更多的心思去管别的。
    宽阔的球场上,皇帝和崔朔各骑一匹骏马,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远远望去,两人都是一样的身姿挺拔、仪容出众,只是脸色也是一样的苍白。
    如今虽是天寒地冻的正月,好在今天阳光和煦,大家穿得厚一点坐在看台上也不觉得有多冷。马球场上早早打理过了,确保不会有冰霜之类的东西来打扰了陛下击球的雅兴。
    见两队人马都准备就绪,充当裁判的官员一声令下,宦官向下挥动大旗,鼓声再起,马球比赛正式开始。
    顾云羡此前看过很多场马球赛。大晋皇宫盛行此项运动,她十三岁那年初进宫,就曾见到齐王殿下和先帝的击球比赛。而且这马球不仅男子喜欢,许多贵族女子也一样青睐,宁远侯夫人和侯阜长公主就曾举行过一场盛大的马球赛,煜都泰半的贵妇都被她们拖下了水。那时候顾云羡还是太子妃,若不是技术实在太差,搞不好就被这个妹妹给弄上场了。
    但无论是哪一场比赛,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惊心动魄。
    马球所用的球状小如拳,用质轻而坚韧的木材制成,中间镂空,外面涂上各种颜色,称为“彩球”、“七宝球”。此刻那颗彩球在空地上滚来滚去,从这根球杖上传到另一个球杖,最后被打入左侧或者右侧的球门。
    顾云羡一颗心高高悬起,看着那些飞驰的骏马,还有不时挥动的球杖,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喘气。
    “从前见崔尚书风度翩翩,还当他文弱,没承想他竟也有如此矫健的一面……”顾云羡听到右侧有大臣在议论,语气里不乏赞赏。
    “高大人有所不知,如璟他只是不喜动武,却并非不会。他少年时亦曾随名师打磨过筋骨,无论是马上功夫还是骑射武艺都是不错的。”杜清解释道,“清刚认识他时,一样被他的外表蒙蔽,跑去和他比箭,最后输了三大坛美酒,才算长了记性……”说得众人一笑。
    “看崔尚书今日的表现,已不输给军中的将军们了。”户部尚书卢朗道,“不过陛下的马球技术向来是众人之中数一数二的,今日的比赛恐怕还是陛下取胜……”
    卢朗知说得笃定,大家听了却不约而同地表示了赞同。皇帝和臣子击球取胜了并没什么稀奇,只要臣子够知情识趣,都明白该在什么时候不留痕迹地输给皇帝。但今上不同,他的击球技术是真真正正的好。
    还记得永嘉元年的时候,西域赫茌国派遣使者来恭贺新帝登基,大家吃完喝完之后,决定打场球联络一下感情。那天的比赛一开始可以用惨不忍睹四个字形容,大晋的球队连输三局,羽林郎们个个颜面无光、头都抬不起来。坐在看台上观战的皇帝忍无可忍,决定亲自下场。大家本来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羽林郎们都打不过的对手,陛下又能有什么办法?谁知第一局开场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就把七宝球打进了对方的球门。
    赫茌人自然不会对大晋皇帝放水,所以那场球赛的胜利是皇帝凭着自己的真本事拿下的。从那以后,所有人都认清了他击球的技术,再碰上君臣对战,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力求在落败之前多撑一会儿……
    因着这个,即使崔朔看起来再有本事,众人也不相信他能取胜。
    怀抱着这个想法,大家笃定地等待着陛下大败崔尚书。个别心思活络的已经在脑中开始构思贺词,准备一会儿便在圣驾前表现一番。
    接下来的赛况发展却让他们怀疑自己的贺词白想了。
    今日的崔朔一改平时内敛从容的形象,左手灵活地操纵着身下的奔马,右手击球,动作又快又狠。他眼神毒辣,常常是对方球手一个不备,便被他一球射门。皇帝纵然球技出众,但在这样的迅猛攻势之下,居然也没能占到什么上风。
    “我看崔尚书这架势,竟像是非赢不可啊!”沈惠妃道,“适才好几次他都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可他却全不在意。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竟这般豁得出去,连自个儿安危都不顾了。”
    “不止崔尚书,臣妾看陛下也是尽了全力。”瑾婕妤道,“认真得有些可怕……”
    她们这么一说,众人又忍不住朝顾云羡看过来。
    “啊……”柔修容忽地轻呼一声,语气里满是惊恐。
    众人忙转头看去,却发现原来崔朔的坐骑适才掉头太快,一时失去了平衡,竟真的将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马场之上的众人纷纷勒马,三名身着绛红窄袖袍的男子从马上跳下去,几步跑到崔朔身边,关切道:“大人,没事吧?”
    崔朔眉头紧蹙,白净的脸颊上沾染了灰尘,额角隐有冷汗渗出。他在人前向来都是风姿超然,这样狼狈的样子从未有过,看得身边的人都有些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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