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边的两个小太监进来了,还跟着一个大太监,大太监对着皇帝行礼,“皇上,今日在哪里用膳,回寝殿,还是就在这里用。”
    皇帝看了衡哥儿他们几个,说,“就在旁边的房里用膳吧。朕要留几位爱卿一起用膳,让多准备些菜。”
    说了,就对衡哥儿他们几个道,“你们留下来陪朕一道用膳吧。”
    衡哥儿他们就赶紧道了谢。
    小皇帝还从龙座上下来了,走到衡哥儿跟前,问,“朕听闻你是在扬州长大的,来了京城,可吃得惯京里的菜色。”
    衡哥儿赶紧说,“吃得惯的。”
    小皇帝一笑,“那就好。”
    就要挽着衡哥儿的手从书房里出去,衡哥儿不着痕迹地避了避,问道,“皇上,我还不知道每日里课程是如何安排的?下午,是要做什么呢?”
    小皇帝没有挽到衡哥儿的手,也没有太介意,说道,“下午从未时正开始上骑射课,上一个时辰,到申时正。”
    “骑射?”衡哥儿没想到居然还是要上体育课的,说起来,他身体根本不好,而且又还没有到发育的年龄,还这么矮,骑射课可怎么上。
    因衡哥儿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徐轩就走过来道,“看你这副姑娘家的小身板,你到时候就在旁边看着我们吧。”
    语气里还带着一点轻佻。
    赵致礼也瞥了衡哥儿一眼,嘴角勾了勾,意味不明。
    小皇帝倒是个好人,说,“你拉不开弓没关系,到时可以坐在旁边不用上场。”
    衡哥儿不好意思地说,“那皇上,要不,我先回家去了,就不上下午的骑射课。”
    他故意说得小声,做出羞愧的模样,小皇帝愣了一下,在徐轩的嗤笑声里,他安慰衡哥儿道,“你还是去上课吧,你以后总会长大一点,能够拉开弓的。”
    衡哥儿看皇帝已经劝自己了,当然不敢再推辞,只好说道,“嗯,那好吧。”
    很有些不情愿的意思。
    小皇帝倒笑了,说,“你不用这么不情愿,你不是说要为朕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么,怎么连去上骑射课,都这么不乐意呢。”
    衡哥儿羞愧地垂下了头,“皇上,臣会去上课的。”
    赵致礼和徐轩已经先从书房里出去了,走出外间,到偏殿前面的院子里去呼吸新鲜空气,反而留了小皇帝带着衡哥儿走在后面。
    小皇帝似乎的确是待衡哥儿不一般,不过衡哥儿可不觉得小皇帝是看上了自己所以这样。小皇帝还这么小,应该还起不了那方面的心思。
    跟着小皇帝出了书房,外间就比书房里要稍稍凉一些,刚才在书房里被地龙的热气熏着,衡哥儿热得面颊泛红,此时在外间倒是觉得好受很多。
    小皇帝要到院子里去,他的贴身小太监,那个柳升儿就抱来一件明黄色三色金绣金龙的斗篷给他披上,小皇帝不大乐意披,柳升儿就说,“皇上,仔细着又着了风寒。”
    他这么说,小皇帝才没有拒绝了,而且还目光闪了一下,衡哥儿看到了他突然深沉了下去的眸子,心想他大约因为柳升儿的话想到了之前的事情,之前的什么事呢,想必是他着了风寒咳嗽不已还要去上早朝,但其实他在早朝上什么作用也起不了,全是李阁老在掌控全局,而今日,李阁老因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不能来上朝,便让免了早朝,这样完全不把他这个皇帝当回事的事情,小皇帝心里想着,恐怕不会好受。
    其实从今日上课,小皇帝回答问题,和宋太傅教授课程时,更多的还是在讲帝王绝学,就可以知道,小皇帝的学业是很不错的,由他掌控朝廷,不会出什么事。
    他虽然现在还小,其实倒是天生的帝王样了。
    衡哥儿要跟着披好斗篷的小皇帝去院子里,小皇帝却很心细地说,“你来的时候没有披件斗篷吗,出去风大,你可别冻到了。”
    衡哥儿躬身谢道,“多谢皇上关怀,有穿斗篷来,因书房里很暖和,就让跟来的书童将我的斗篷抱出去了,我的书童,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小皇帝于是问柳升儿,“书童们是待在哪里等着的。”
    柳升儿道,“回皇上,是在后面院子的耳房里。”
    小皇帝道,“那赶紧让人去将季卿的书童叫来,这做奴才的,怎么就这么不机灵,我们下课有一阵儿了,怎么还不到跟前来伺候着。”
    衡哥儿一面道谢了,一面又说,“他在府里时倒是机灵的,想来是第一次入宫来,慑于宫里威严,不敢乱动一步吧。”
    小皇帝笑了一下,看着衡哥儿道,“那你也是慑于宫里威严,所以总是这样放不开吗。朕说过了,像徐轩他们那般随意一点,也没事的。”
    衡哥儿赶紧躬身行礼,“多谢皇上厚爱,但是,作为臣子,实在不敢在皇上面前失礼。”
    小皇帝叹了一声,“你就是个小道学,和你父亲挺像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比平常要温柔,又伸手拉住了衡哥儿的手,衡哥儿没敢避开。
    这时候,抱琴拿着衡哥儿的斗篷来了,只是一进偏殿正房的大堂里,他就噗通一声跪下了,“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根本没有看清抱琴,只见到他身量不大,下跪的动作倒是流畅,声音清脆,语言顺溜,便说道,“平身吧。你主子正冷着呢,还不赶紧将他的斗篷给他披上。”
    但是抱琴却没有起身,而是依然跪着,带着哭腔地告罪道,“皇上恕罪,大少爷恕罪,奴才,奴才……”
    说着,已经哭起来了。
    衡哥儿皱了一下眉,看了小皇帝一眼,见小皇帝也皱着眉,就说,“这是怎么了,在皇上跟前,怎么如此无礼。不要哭了。”
    抱琴不敢再哭,哽咽着说,“奴才不小心将大少爷您的斗篷给弄脏了,奴才该死。”
    衡哥儿一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斗篷不是他弄脏的,大约是他受欺负了,他一想,在宫里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这宫里现在情势如何,虽然季大人已经给他做了些交代,但是他也拿不准,贸然得罪人不好,受人欺辱当然也不行,不过这还是他第一天进宫做伴读,事情还是不要闹大为好,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呢,就说,“不就是斗篷弄脏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要再在皇上面前碍眼了,赶紧退下吧,我不冷,没有斗篷也没关系。”
    抱琴应了之后,赶紧起身,一直没敢抬头,退行了几步要出门去。
    这时候,皇帝却叫住了他,“站住。”
    21、第五章 斗篷
    小皇帝说话一向是和蔼的,这叫住抱琴的话,也并不严厉,但是抱琴还是被吓着了,赶紧回过身噗通一下子又跪下了。
    衡哥儿诧异地看向小皇帝,“皇上?”
    小皇帝也看了他一眼,然后拍了他的手一下,问抱琴道,“这斗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你跟着你的主子第一次进宫来,如果就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以后就更不会有好事。”
    衡哥儿没想到小皇帝这么直接地将这话说了出来,而且一点余地也不留,他不得不做出不安来,对小皇帝道,“皇上,应该只是抱琴他笨手笨脚自己弄脏了……”
    小皇帝却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话,反而是问抱琴,“你赶紧说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抱琴跪在地上手抖了一下,一直没敢抬头,战战兢兢地说道,“皇上恕罪,是……是奴才自己笨手笨脚……”
    小皇帝沉下脸不高兴地道,“这是朕的地方,如果谁撒谎,朕就让把他拖出去拔了舌头。”
    衡哥儿没想到小皇帝有这么狠的时候,朝他看过去,只见小皇帝沉着脸的确是威势感十足,他不得不也跪到抱琴旁边去了,“皇上息怒,饶了抱琴吧。”
    抱琴则是瑟瑟发抖,“皇上饶命。”
    大堂里出的事情,自然很快就传出去了,在院子里的赵致礼和徐轩也进来了,看到衡哥儿和他的书童一起跪在门边的位置,不由都觉得诧异。
    北方冬天很冷,即使是偏殿大堂的门口也挂着帘子阻挡外面的冷气进来,不过衡哥儿和抱琴跪在门口,只要有人掀开帘子,依然能够感受到外面袭进来的冷空气,让人冻得一颤。
    赵致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轩则皱了一下眉,没问,眼神却在衡哥儿和小皇帝身上转了转。
    小皇帝过去将衡哥儿拉起来,“你赶紧起来,朕没有要罚你的意思。只是,朕不想听到人在朕跟前撒谎。”
    衡哥儿只好为难地说道,“但是皇上,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
    小皇帝却说,“朕不能让你受了委屈,本来就是朕让你来陪朕的。”
    说着,他就朝跟进来的大太监李安濂道,“之前几个书童在旁边院子里的耳房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季卿的斗篷到底是怎么弄脏的,去叫人来问,是谁弄脏的,就打二十大板再说。”
    衡哥儿不得不怯怯地看了小皇帝一眼,似乎有点怕他的样子。
    而小皇帝已经又问抱琴,“你是叫抱琴?赶紧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讲了,还要让朕多问几遍吗。”
    语气里已经带了怒气。
    赵致礼和徐轩也盯着抱琴,眼神深沉,各有心思。
    抱琴不得不说道,“回皇上,这斗篷的确不是奴才弄脏的。奴才初次进宫来,生怕出错,在耳房里,只是坐着等候大少爷下课差遣,只因……呃……人有三急,去了一趟净房,回来时,斗篷上就被泼了茶水,还被踩了脚印,不能穿了。奴才不知道是谁这么过分,做了这种事,问了房中的人,他们也说不知道。”
    小皇帝皱了一下眉,衡哥儿也不得不皱了一下眉,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皇帝到大堂里的正位上去坐下了,而且让赵致礼他们也坐下,衡哥儿也只好去皇帝下手坐下了。
    看来是小皇帝自己想要借这件事发脾气而已,衡哥儿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了。
    只是看小皇帝这个样子,倒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发这一通火了,衡哥儿不觉得他只是为了替自己出头。
    没一会儿,李安濂就带着几个人进了大堂里来,几个人一进来就都跪下了,这几个人,有赵致礼带来的书童赵义,徐轩带来的书童安顺,当时在耳房里伺候的小太监小耗儿,这个叫小耗儿的小太监,脑袋长得有点尖,还真是像个小耗子样。
    小皇帝沉着脸,“到底是谁将季卿的斗篷弄脏了?”
    当时这几个人在耳房里,定然是谁故意弄脏了斗篷,而且联合起来故意欺负衡哥儿主仆,而且料定了他们不会吱声,只是没想到小皇帝居然会过问这件事,所以此时跪在地上的三个人,都有点战战兢兢,最害怕的,恐怕还是那个小太监,毕竟另外两个人,也是有主子撑腰的。
    三个奴才都向皇帝求饶,却不说到底是谁弄脏的斗篷,只说他们当时也没在耳房里,不知道当时到底是谁进去过耳房。
    小皇帝一向是个喜欢笑的平和的少年,没想到这时候却很生气,他直接将被柳升儿奉到手边桌上的茶碗端起来,一股脑就朝跪在那里的三个人扔去,茶碗里是热茶,洒在了地上,碗则直接摔在了跪在最中间的安顺身上。
    小皇帝气红了脸,看向赵致礼,赵致礼说道,“皇上,不就是一件斗篷洒了茶水弄脏了,季衡一会儿觉得冷,就将臣的斗篷给他披着吧。”
    小皇帝哼了一声,皱眉道,“难道朕不知道给季卿一件斗篷。”
    赵致礼被他堵得脸色不大好看,不过小皇帝毕竟是皇帝,他也不好和他争执,于是站起了身,走过去一脚踢在跪在那里的赵义肩膀上,将他踢得翻倒在了地上,骂道,“你这个狗奴才,在皇上跟前还要隐瞒实情吗,故意让你的主子背着罪名是不是,现在不说,等回去了,看怎么罚你。”
    他这话教训得很好,只是也说了,要带他回去了才罚他,而不是说皇帝可以罚他,其实有偏袒家奴之嫌。
    小皇帝听完沉着脸没说话。
    徐轩看赵致礼做出了表示,他便也不得不朝他的书童发了火,不过却是有些分寸的发火,“在皇上跟前不好好答话,我是不会在皇上面前保你的。”
    衡哥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倒是发觉了,虽然小皇帝,徐轩,赵致礼三个人,以赵致礼的年龄最大,已经十四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可算是成熟的个体了,但也许是他尊贵的身份的缘故,他太过自傲而且嚣张,心眼其实反而不是很多;而徐轩,虽然也很骄傲,而且看不上衡哥儿的样子,但是在面对皇帝的时候,说话做事其实都很收敛。也难怪宋太傅会觉得赵致礼是更需要磨练心性的。
    而小皇帝,虽是这三人里年龄最小的,反而让人看不明白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机完全不是一个孩子所有。这大约与他天生聪慧有关,也与从小在皇宫这个大的险恶之地长大有关。
    因赵致礼和徐轩都发了话,两个主人都这么说了,跪在那里的三个人,小耗儿不得不最先哭着打破了僵局,“皇上饶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看放在椅子里的斗篷漂亮,粉绿粉绿的,还流着光,趁着季公子的书童抱琴去了净房的时候,就将斗篷拿到手里来看,却不想斗篷外面的料子太滑,一时没拿稳,掉到地上了,奴婢怕将斗篷摔地上弄脏,就急慌慌弯腰去捞,却把放在茶凳上的茶碗弄翻了,茶碗里的水洒在了斗篷上,奴婢慌乱里不小心又绊倒了,人也摔在了斗篷上,在上面踩上了脚印,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犯了错。当时赵世子的书童和徐世子的书童都不在,奴婢看没人,就匆匆将斗篷捡起来放回了椅子上,怕被人知晓,就赶紧躲出了耳房去。皇上,事情就是这样的,是奴婢犯了错,请皇上降罪。”
    小皇帝坐在那里,神色沉着,没有说话。
    赵义大着胆子道,“奴才是真的不知道那斗篷怎么就弄脏了,奴才当时在院子里晒太阳,回屋后就见抱琴质问斗篷脏了的事,但奴才真的不知道。”
    他这样说,安顺自然也就附和他。
    人如何才能完成小耗儿所说的拿不稳斗篷,又弄洒了水,还摔在了上面踩脏了斗篷这种高难度动作。这个自然没有人去关心,其实只要去看看斗篷上面的脚印是不是小耗儿的就行了,毕竟小耗儿穿的鞋子是宫廷里小太监们统一的软底黑布鞋,而另外两个书童,穿的却是靴子,脚印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小皇帝应该也是能够想到这点的,但是他没有再追究,只是说道,“虽然你不是故意弄脏了季卿的斗篷,却瞒而不报,被问起还在朕跟前撒谎,拖出去打二十大板,发配下去,以后朕不想再看到你。”
    小耗儿自然还要说“谢皇上恩典。”
    然后被拖了出去,打板子是故意在院子里打的,要以儆效尤,小耗儿看着也还小,最多十三四岁,想来也是肉嫩的,板子打在身上,是沉闷的声音,还有小耗儿的惨叫。
    衡哥儿没有说话,似乎是有点被吓到了,等院子里那二十大板打完了,人也被拖走了,李安濂来问小皇帝,“皇上,现在用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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