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对着严太医,虽然不至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她对衡哥儿受伤的可怜心疼之情,但也是十分难过,语气非常沉痛。
    衡哥儿在炕上没下来,只是坐着给严太医行了一礼,严太医又给衡哥儿看了伤,把了脉,然后就和季大人以及许氏在次间去坐着说了一席话。
    严大人在宫里行走二十来年,虽然是作为一直不大受重用的外伤大夫,但也是很有心机和眼色的,少说话就少惹事。
    所以他并没有和季大人他们说太多,只是说他来给季衡看伤,是皇上吩咐,当然季家拿着名帖去请他,也让他十分感动,这是季家看得上他。
    之后才又说了衡哥儿的伤,给开了药,说了注意事项,然后又寒暄了几句,就要告辞了。
    许氏赶紧让丫鬟送了谢礼给他,又让安排轿子送他离开。
    季大人甚至一路相送,将他送到了车轿院子才罢了。
    31、第十五章
    吴老大夫开的药已经抓回来了,许氏很是细致地对比了吴老大夫和严太医开的药方,给衡哥儿开的内服药并无差别,她这才放了心,让人将药去煎了。
    而衡哥儿面上的伤,因为并不好包裹起来,所以只是上了药但没用纱布包。
    外用药,两个大夫都是让一天换一次,许氏看衡哥儿用了严太医的药,脸上的伤倒没再流血或者红肿起来,她便让用严太医开的药,没用吴老大夫的药。
    在她认为,虽然皇宫里的东西并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是既然皇帝都是用这个药,想来却也是最稳妥的。
    许七郎在许氏的卧房里陪着衡哥儿,衡哥儿昏昏欲睡,他也就不好吵他,只是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盯着衡哥儿发呆。
    衡哥儿方才和季大人说了太多话,此时脸上的伤口就不大好受,心里其实也有点懊恼自己和季大人那么说,要是把季大人惹恼了,他觉得自己可没有多少好处。
    时间渐晚,许氏喂了衡哥儿喝过药了,就让许七郎回房去睡觉去了,自己便陪着衡哥儿在炕上睡。
    许氏不习惯睡炕,总觉得太硬,有时候又突然太烫,让她觉得难受。
    于是就睡不好,反而一晚上的时间,大多用来注意衡哥儿的动静了,怕他睡着了会碰到伤口,好在衡哥儿睡姿十分好,睡着了一动不动,伤口倒没被碰到。
    衡哥儿形成了生物钟,每日早上早早就会醒过来,这一天醒过来,想要起床的时候,感受到脸上的疼痛,才想起来受伤了不用进宫伴读了。
    因衡哥儿发现自己跟着许氏睡,许氏都睡不好,神色憔悴,衡哥儿便要求回了自己卧室去住,许氏本不答应,衡哥儿说自己脸上的伤口已经在结痂,不会出事,再说,还有丫鬟守着,许氏不用那么担心也没事,而且许氏要是因为照顾他而身体不好,反而让他担心,说不得更会影响伤口。
    许氏很感动儿子的听话和为自己着想,让衡哥儿回了他自己的卧室去住。
    衡哥儿不去宫里伴读了,许七郎就很没心思上课,总是一大早跑衡哥儿跟前来陪着他,被衡哥儿教训了几句,又被许氏说了,他才不情不愿地到前院去上课。
    季府里一切倒是平静的,宫里却并不平静。
    小皇帝和平国公世子之间闹的矛盾,闹得皇帝被平国公世子而伤了手,这可不是一般的罪过。
    小皇帝再也不要平国公世子徐轩给他做伴读,在平国公从汤泉山赶回京里又进宫探望小皇帝后,小皇帝依然不收回成命,平国公府便也对小皇帝没有了之前的亲近。
    失去了和平国公府的亲近,小皇帝最大的倚靠就只能是赵太后了,赵太后明面上是劝小皇帝不要孩子气和徐轩闹矛盾,心里却是对小皇帝现下只能倚靠赵家而高兴的。
    而衡哥儿,也因为这次这件事而彻底成名了。
    不过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当初小皇帝要衡哥儿进宫做伴读的时候,就是说他聪慧可人,见过衡哥儿的大人们,也都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个在江南水乡长到现今的孩子的确是好看,就像是一方江南温软的水,清澈透亮,明净动人。
    现在,小皇帝又因为衡哥儿而和平国公府闹了矛盾,衡哥儿长得好看的名声就更响了。
    因此,衡哥儿被平国公府世子伤了面颊,很大可能会破相,就让人在心里惋惜,怀璧其罪,这句古话是很对的。
    因此种种,甚至还有人专门到季府来拜访,就想看一看衡哥儿到底长什么样子,惹得皇帝那么喜爱,因为孩子还小,一般人倒不会去向佞臣想,只是觉得衡哥儿是乖巧可爱,讨得也还是孩子的皇帝喜欢。
    不过太太许氏将衡哥儿管得很严,谁的探望都没有用,最多是在正厅里招待,也是许氏做陪客,并不让衡哥儿让谁看到了着风。
    因年前太忙,又出了衡哥儿的事,许氏便叫了四姨娘和三姨娘来一起管家处理年前的各种事情。
    到十一月十九,这一天是小皇帝的生日。
    皇帝的生日被称为“嘉节”,又叫“万寿节”,朝中要放假三天,而且要普天同庆。
    不过,小皇帝年纪还小,这才是十二岁,而且他手上还有伤,就没有大肆办什么寿宴。
    臣子们在万寿节这一天,进宫里去贺了寿后就离开了,宫里也没有安排宴会招待。
    小皇帝则是吃了太后宫里给做的万寿面,然后也就回到自己的寝宫休息了。
    休息养伤了十来天,衡哥儿面颊上的伤已经结痂,只是痂还没有落尽,平常依然是觉得很痒,要控制着不能去抓挠,在养病这十来天里,他也低烧过两三次,但因为有好大夫,倒是没出什么事。
    到万寿节这三天,许七郎也不用上课了,他,还有衡哥儿,还有府里同样放假不上课的几个姑娘,都在衡哥儿的书房外间里坐着玩。
    许七郎和三姐儿两人玩双陆,衡哥儿坐在许七郎身边看着,四姐儿和五姐儿就坐在三姐儿旁边看,两个人玩,其他几个人都跟着做参谋,也跟着着急。
    衡哥儿倒是观棋不语的,四姐儿则是不断给三姐儿出主意,五姐儿是家里女儿里最漂亮的,她的母亲又怀上孕了,她是个喜欢害羞的性子,在她母亲又有孕后,她和三姐儿四姐儿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一些,故而和她们的关系也好很多,最近倒是一直和她们在一起玩。
    衡哥儿看了一阵,就叫荔枝和桂圆去端点点心来吃,将茶换一壶热茶。
    跟着衡哥儿的大丫鬟扶风,因为年纪不小了,已经被许氏安排了人家要嫁人,以后他身边服侍的就是荔枝和桂圆,荔枝是南方人,皮肤略微有点黑,但是圆脸很讨人喜欢,心又很细,比起漂亮得多的桂圆,衡哥儿倒更喜欢她多些。
    荔枝去端吃的来,衡哥儿略微有点昏昏欲睡,这时候刚出去的桂圆跑进来在衡哥儿跟前小声说,“大少爷,前院来了个小客人,说是您的同窗好友,来拜访您。”
    衡哥儿愣了一下,心想他的同窗好友,会是谁?
    心里觉得也许是赵家世子赵致礼,嘴里说,“父亲母亲呢?”
    桂圆道,“奴婢不知道老爷,太太出门了还没有回来。”
    衡哥儿想起来许氏的确说是要出门去拜访,还交代他连正房大堂都不能去,怕大堂里有人进进出出带起的风。
    衡哥儿只好对桂圆说,“没有怠慢贵客吧。”
    桂圆说,“没有,好好地让在前面厅里招待着。”
    衡哥儿想会被请到前面厅里招待着,想来是穿着打扮就看得出来不俗,当然,也会是气质上盛气凌人,让家里这一众见惯贵客的人也不敢怠慢。
    衡哥儿便又问,“剪雪姐姐和母亲一起出门的吗?”
    桂圆说,“没,在府里呢。”
    衡哥儿便笑了一下,“去叫剪雪姐姐,你和她去迎了客人进来吧,就给客人告一下罪,说我脸上的伤还没大好,不能出门吹风,才没出门亲自迎接。”
    桂圆应了,才又出去了。
    许七郎已经停了手里的棋,看向衡哥儿,“是谁?”
    衡哥儿说,“你们转到里间去玩吧,应该是赵家世子。”
    三姐儿已经十二三岁了,是要避男客的年龄了,所以她就赶紧放了手里的棋,准备避进里间里去。
    四姐儿和五姐儿也起身进里间去。
    许七郎说,“我又不用避开,我就看看那个赵世子是什么样的,你在宫里,他没欺负过你吧。”
    衡哥儿一笑,“你当我是什么,谁都欺负我。”
    许七郎道,“我就是担心。要是他欺负了你,我……”
    衡哥儿赶紧打断了他,“你怎么着,你可不要乱来。他在宫里时很照顾我。你不要想着我在外面,总在受欺负。”
    许七郎将双陆棋盘给抱进里间去了,就又出来在外间陪着衡哥儿坐着。
    很快,剪雪就带着客人进来了。
    衡哥儿已经站起身来,当看到打起门帘进屋来的客人时,即使是一向沉稳的他也怔住了,然后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来客对着他一笑,道,“衡弟,十三天未见了,可好?脸上的伤好得怎么样?”
    衡哥儿要跪下行礼,但看小皇帝对他使眼色,他就赶紧转了话,“你……你怎么来了?”
    小皇帝道,“专程来看你来的。”
    衡哥儿赶紧引了他上坐,坐到榻上,自己却在地上站着,将左边的脸颊转给他看看,说,“脸上的伤就要全好了。”
    小皇帝伸手托了托他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他的左脸,只见都已经结痂了,而且有一点痂已经脱掉了,能够看到下面的白嫩的痕迹,比起面颊别的地方,要更白一些,不过衡哥儿面颊本来就白,不仔细注意,并不能看出不同来。
    不过此时也并不能肯定这些痂全脱掉之后,就会丝毫不留痕迹下来。
    小皇帝说,“这些痂都脱掉了,再用那个玉颜生肌膏抹上去,对消除痕迹很有用。”
    衡哥儿笑了笑,说,“多谢你。听说你的手伤了,好了吗?”
    问后面一句时,神色里是担心,小皇帝将自己的左手抬起来给他看,小皇帝身体的伤口愈合能力比衡哥儿好不少,才十几天,就只能看到手掌上一道嫩红的新肉痕迹,是伤口已经好了,大约受伤的时候伤口也并不深。
    说到这里,小皇帝看向了站在了另一边神色不定看着两人的许七郎,就问,“这位是?”
    衡哥儿赶紧介绍,“他是我的表哥,许达川,因行七,就叫七郎。”
    小皇帝对他点了一下头,说,“不愧是衡弟你的表哥,也是一表人才。”
    许七郎不是傻子,看衡哥儿和小皇帝之间的相处,就已经看出来,这个客人,大约不是赵家的世子,而是另外的身份,作为衡哥儿同窗的,除了赵世子,就是皇帝,还有伤了衡哥儿的徐世子。
    而手受过伤的,当然就是皇帝了。
    所以许七郎这次没有犯浑,规规矩矩对着小皇帝行了一礼,说,“公子谬赞了。”
    荔枝上的茶水点心上来,正好就用来招待小皇帝了。
    衡哥儿在小皇帝旁边坐了,小皇帝带来的两个小太监,就在房里门口站在,被剪雪邀请在外面厅里去吃些茶点,他们本来没答应,在小皇帝让他们去了之后,他们才出去了。
    衡哥儿便也让许七郎先出去,许七郎这次很听话地就出了门。
    小皇帝和衡哥儿坐在一起说话,也没说什么,就是这十几天以来的想念之情,又说让衡哥儿受伤,他很过意不去。
    衡哥儿自然也是怎么煽情怎么客气就怎么说。
    然后才问,“皇上,您这样出来,被发现没有在宫里,可怎么好。”
    小皇帝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没事,朕自有万全之策。”
    “啊?”衡哥儿很疑惑地看着他。
    他眨了一下眼睛,带着些调皮促狭的意味,说,“李阁老病了,昨日朕的生辰贺礼,他也没有来。所以朕今日就专程出宫来看看他。”
    “啊?”衡哥儿就是一惊,心想皇帝还真是没什么不能做。
    又坐了一会儿,小皇帝就握了衡哥儿的手拍了一下,道,“朕还得去李阁老府上,就先走了,你好好养着伤,脸上不要留了痕迹,不然朕以后见到你定然睡不安稳了。”
    衡哥儿赶紧起身来送他,又深深感谢了他来看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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