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衡出门去找许七郎,是先禀报了季大人的。
    于是此时季大人就问道,“七郎被带回来了?”
    季衡点点头,“嗯,回来了。”
    季大人叹了一声,说,“这个孩子,也不小了,在我们家出了什么事可不好。只是这次他要跟着我一起,我带他回扬州,也不是好事,我看你还是让他今年不要回去,等江南局势稳定了再回去才好。你大舅,这两年也多在广州,没住在扬州了。”
    季衡也是这么想的,晚上让许七郎睡自己房,也是要劝他先不回扬州。
    季衡应了之后,又和季大人说起皇帝的意思来,如此一谈论,就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等季衡回到自己房里,已经是四更上下,他累得就要睁不开眼,连脸也不想洗,只是被丫鬟桂圆伺候着脱了衣裳,又接过荔枝打着哈欠递过来的帕子随便抹了抹脸,就穿着里衣爬上了床,跨过睡在外面的许七郎,让两个丫鬟放下床帐后就先去睡去,他也拉过被子准备睡了。
    季衡才刚盖上被子,许七郎就朝他凑过来了一点,睡眼惺忪,声音含混地问,“你怎么才进来?”
    季衡含含糊糊地说,“我困,睡了。我明天回来再和你说件事,你这次不要跟着我父亲回扬州了,你过两年再回去。”
    其实经过季衡的一番话,许七郎自己也不大想回去了。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又欢喜又痛苦的,他痛苦的时候就想回扬州去,欢喜的时候就只想待在季衡身边,这样可以看着他,可以碰到他,甚至可以和他睡在一张床上,这是多么开心的事情,回了扬州,可就没有了。
    于是许七郎根本不需要季衡的劝,就答应了,“嗯,我最近也不想回去了,以后再说吧。”
    季衡也没多想,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黑沉睡梦中去。
    许七郎虽然很亢奋,却也太困了,在被子里将季衡的手抓在手心里,也睡了过去。
    季衡只睡了一个时辰,五更天就要起来进宫去,季衡起床时十分痛苦,但也不得不起来,许氏亲自来为他擦了擦身,又替他换了衣裳,将他拾掇好,整个过程中,季衡的眼睛都没能睁开。
    季衡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嗜睡是本能,即使意志力强大,也没法和这个本能抗衡。
    所以他早饭也基本上没吃什么,吃不下。
    许氏十分心疼儿子,让抱琴带了些吃的上马车,季衡在马车里,也一直在睡觉,等到了丹凤门,他才醒过来,在清晨的冷空气的刺激下,才彻底醒了,又开始新的一天的生活。
    这一天杨钦济依然没有来上课,不过赵致祥倒是来了,病病歪歪的,上课精神也不大好。
    皇帝看季衡的脸色也不大好,一副倦倦的样子,课上到半途休息时,他就让小太监送了参茶来,一人一碗,季衡喝了参茶,精神才稍稍好些了。
    上午的课结束,午时要用午膳前,坐在西侧的休息间里,皇帝就很担心地询问季衡,“君卿,你身子没事吧,朕看你今日脸色发白,都没有血色。”
    季衡对他笑了笑,说,“根本没事,就是昨晚睡得太晚,只睡了一个时辰,瞌睡得紧,除了想睡觉,也没别的了。我看永昌侯世子倒是比我身子差多了,只是勉勉强强能够来御前伴读,还不如让他下午就回去,好好养着身子。”
    皇帝一想也是,就招来小太监去对赵致祥传话。
    没想到赵致祥却说自己没事,希望留下来下午上拳脚课。
    皇帝也就无话可说了。
    午膳后皇帝让季衡睡了午觉,下午季衡精神就要好不少,在下午课上,赵致祥就来找季衡说话,说,“大伯府上,四嫂子的事情出了之后,四哥在家里日子可没有之前好了,君卿,你是四哥的好友,你有时间的话,就见见他劝劝他吧。”
    季衡没说昨晚就见过赵致礼的事,只是问道,“他怎么了?”
    赵致祥蹙着细致的眉毛说,“四嫂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家里都在责怪他。孩子没了,总要伤心的吧。”
    季衡因这句话倒沉默了下来,他自己从没有孩子,所以也不知道,孩子没了到底会多难过,他想了一阵就点了头,说,“我知道的。”
    邵黎是个一天也没几句话的人,和赵致祥的关系,倒好了起来,经常指导赵致祥的拳脚动作,下午放学后,皇帝又留了季衡一阵子,两人说了些话,季衡才回去了。
    季大人和赵致礼在几日后就下了江南,赵致礼走时,是风风火火而走的,季大人则是乘了一辆马车,没有要人相送,在一个清冷的早晨安静地离开了京城。
    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季大人是穷苦过来的人,就更是深知这个道理。
    这些年为许大舅疏通关系,将生意越发做大,而且分散生意来做,这样可以不太引人注意,许大舅这才没几年,身家恐怕隐隐有江南首富之势,只是他这几年到了广州去,也算是避开了江南一带的风头,而且将精力更多放在了海外生意上。
    季大人自然不是个无谋之人,这次下江南如此凶险,他当然不会毫无准备。
    跟着他的江湖人士,就有十几个之多,而且还买通了黑道上的关系,所以季大人的人身安全,倒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张先生之前一直十分担心,最后也放下了些心,留在京城,一心坐镇后方,辅佐起季衡来。
    四月末,季衡得到了消息,吴王第二子杨钦渊没有回杭州去,是半路上就不知道消失到哪里了。
    杨钦渊消失了两个月,要是他在这段时间一直是在京城里活动,那么,不知道已经搞出了多少事情来。
    季衡觉得事不宜迟,当天就将此事告诉了皇帝,皇帝听到此事也是一脸沉重。
    麒麟殿里,季衡说,“皇上,我觉得你最近注意膳食安全才是最重要,而且也不要再出宫,吴王府二殿下既然在京城,他们想的,第一就该是对皇上您不利。”
    皇帝也明白此事,他目光深沉里又一闪而过阴冷,之后就拉住了季衡的手,让自己镇定下来,道,“嗯,朕明白。既然二堂兄他在京里,那也正好给了咱们一个机会。你去给平国公说,让他找法子将他找出来,赐死吧。”
    所谓赐死,不过是暗杀。
    季衡感受到皇帝手上轻轻的颤抖,也不知道皇帝是害怕,亦或是激动,他点了点头,说,“此事,倒不用劳烦平国公。微臣可以想办法。”
    皇帝些微疑惑,“季大人已经下了江南,你这里有什么法子。”
    季衡在心里犹豫了一瞬,有瞬间,他觉得自己不该暴露自己家里的势力——季大人同江湖上的黑道势力有瓜葛,所以,他换了个说法,道,“微臣知道江湖上有势力只要花钱就能够买通杀人,用他们比让平国公出手反而好些。而查出二殿下的事情,微臣也想好了法子。微臣看最近四殿下神情镇定平和了很多,大约他就是和二殿下有联系的,通过他,或者郡主,就该能够顺藤摸瓜摸到二殿下在哪里。”
    皇帝想了想,就点了头,说,“这样也正好,平国公府还是更擅长沙场征战,这种事交给他,若是反而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季衡说完后,就又道,“上次皇上说召回林师傅的大哥林敏回防京师的事情,李阁老答应了吗?”
    皇帝笑了一下,点头,“李元卿现在也知道厉害了,根本不会阻朕,已经下诏召他回来了。”
    季衡的脸上也带上了笑容,轻声说,“皇上,您亲政的时日就会不远了。”
    皇帝看着季衡的笑脸,心中暖洋洋的,这比季衡对他说的那句话让他更开心,他不由凑了过去,将额头抵在了季衡的额头上,季衡被他吓了一跳,赶紧避开了,皇帝也瞬间尴尬起来,眼神闪了闪,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只好轻轻咳了一声,道,“君卿,是朕,鲁莽了。”
    季衡完全不明白皇帝既然知道这很鲁莽,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小孩子表达亲近的方法吗。
    说起来,许七郎开心的时候,也很喜欢腻上来,又抱又揉的,好像得了多动症。
    到了五月,季大人也早到了江南,赵致礼也到了江南,江南一地,局势瞬间就更加紧张起来。
    76、第五十九章
    因香安郡主流产后身体很差,杨钦济就时常从宫里出去看望他的姐姐,太后娘娘也不好阻止。
    这些日子,杨钦济出宫就更是频繁。
    这一日,他出了宫,去了定国侯府,和还在养着身子的香安郡主说了一阵话,香安郡主让房里伺候的人都出去了,又让自己的心腹守好外面的门,才和杨钦济说道,“四弟,现在江南局势不妙,父王恐怕会在这两月举事了。”
    杨钦济已经做好了准备,问道,“那咱们应该怎么办?”
    香安郡主说,“二哥的意思,是让咱们不要轻举妄动,父王举事前,他会想办法带咱们从这里离开,二哥说一定会保住咱们的。”
    杨钦济点点头,在宫里待了大半年了,他也不是刚进京的那个莽撞而恐慌的少年了。
    杨钦济想了一阵后又说,“姐姐,我想见一见二哥,可以吗?”
    香安郡主说,“我也不知道二哥到底在哪里,每次都是他派人来向我传消息,反正他人在京里就是了。我们尽可放心。”
    杨钦济说,“我还是想见一见二哥,你可以帮忙传个话吗?”
    香安郡主想了想后就点了头。
    五月中下旬,不仅是江南,连京城里的局势也是十分紧张了,只是一般老百姓还什么都不知道,保持着京里的繁华和表面的平静。
    杨钦济从宫里出来,先去了定国侯府,然后在香安郡主的卧室里换了一身女装,扮成了一个丫鬟,由香安郡主派出去办事。
    这是杨钦济第一次穿女装,还要扮成个丫鬟,不由就有些别扭,好在他很快就适应了。
    从定国侯府侧门出去时,门房还多看了他几眼,问带着他的婆子说,“林妈妈,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个丫头。”
    林妈妈笑着说,“是府里不久才招的人,现在在郡主跟前服侍的。”
    自从郡主肚子里的孩子被府里世子爷给踢没了,郡主就没了以前的骄傲跋扈,世子爷现在又下了江南进了军队,郡主就更是很少出她住的那个德馨院了,经常说身子差,连给府里太太请安的时候都少,而且还闭门谢客,妯娌们找她,她大多时候都是称病不见的。
    府里的下人们,见到这个郡主的机会也就少了,而且下人们也知道这个郡主得罪不得,现在赵府对待郡主,都是听之任之的态度,谁都不敢拿她怎么样。
    所以门房听林妈妈说这个丫头是郡主跟前的,就不敢再多问,让他们出去了。
    林妈妈带着杨钦济去了一隐蔽巷子里的一家小酒馆里,杨钦济被带到了后面去等着,很快,就来了一个长相十分平常的矮小男人,男人看到杨钦济后,就对他行了一礼,说,“请跟奴才一起来吧。”
    这是杨钦济第一次做这种机密活动,不由有点紧张,跟着此人从酒馆后面出去了,在巷子里左拐右拐,总算是到了一处院子的后门。
    杨钦济自己都转得头晕了,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跟着进了后门,里面就有人接了杨钦济进去。
    这时候是下午,杨钦济隐约听到不远处的丝竹之声,便不得不猜测这里是烟花之地。
    他在一处地下室里见到了他的二哥,杨钦渊看起来略微有些疲惫,比两三个月前最后一次相见要瘦了一些,他坐在椅子上,看到杨钦济一身女装,不由愣了一下,就笑了,说,“难为你穿成这样也要来见二哥。”
    杨钦济有些赧颜,然后就反唇相讥道,“你躲在这地下,也没见怎么好。”
    杨钦渊也不怪罪弟弟没有好言好语,上前好好打量了杨钦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么几个月不见,你倒是长高了一些。”
    说着,又问,“萱妹那里传来消息,说你一定要见我?”
    杨钦济在一边的椅子上去坐下,经过了几个月,他已经不是去年在梅花林里大发脾气的那个少年了,他皱着眉一脸很不如意的神色,语气却沉稳,说道,“姐姐说从没有见过你,只是有人传递消息,姐姐没有怀疑,我却是要怀疑一下的,所以来见见二哥,心里才会踏实一些。”
    杨钦渊叹了一声,“你有这种警醒倒是好的,只是,以后不可再要求来见我了,马上,局势就会翻天覆地了。咱们不能见面,以免被发现端倪。”
    杨钦济直截了当地问,“父亲要举事了吗?”
    杨钦渊点点头,在杨钦济身边的椅子上去坐下了,说,“是的。皇上和内阁派了钦差,刚升任刑部尚书的季道恭下了江南查去年江南秋闱舞弊案,这是借着此事将父王在江南安排下的官员拔除,父王要是再不举事,之后情形只会更加糟糕了。而且,太后这个老狐狸,她不是早就没有意向和父王合作了吗,她已经找了蜀王的儿子来替代皇上。父王再不动手,也就要晚了。”
    杨钦济看着杨钦渊,想了一阵说,“父王手里的兵力,没有了赵家的支持,怕是不足的。”
    杨钦渊说,“我这几个月在京里活动,也不是白费了时间,不少大臣,是愿意支持父王的。”
    他说到这里,就目光肃穆地看向杨钦济的眼睛,说,“老四,现在有件事需要你去办了。”
    杨钦济没有迟疑,问,“什么事?”
    杨钦渊说,“我这里有无色无味的毒药,能让人很快衰弱而死,你想法子让皇上吃下去,要是能给太后顺便下了药,让她也去了,就更好了。”
    杨钦济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杨钦渊接着说,“只要皇上暴毙而亡,父王马上就有了理由举事上京。说赵家一直以来挟持皇上,坏了杨家的江山,父王上京,也就是名正言顺了。要是太后也没了,父王的计划就更好办。现在此事十分急迫,怕时间拖久了,父王在江南就不妙了,而且太后也和蜀王完全联系好了。赵家那么对待萱妹,咱们能够忍得下这口气吗。出了萱妹的事情,父王也有理由和赵家翻脸了。”
    杨钦济没有及时答应,好半天才说,“要下毒,这事可不容易办到。皇上现在十分注意他的膳食,他有自己的小厨房,现在要进他的麒麟殿,别说是我,就是太后也是不容易的,更何况要在那里下毒。太后那里,我也是被监视着,要做什么事,很困难。”
    杨钦渊叹了一声,说,“这个,二哥也是知道的,所以,只能你才能办到。我们在宫里也安插了一些人,但是这些人现在几乎起不到作用。反而是你,是距离皇上和太后最近的,有机会下手。只要你得手,我马上就想办法将你从宫里带出来,连带着和萱妹一起送出京城去。”
    杨钦济也知道要是自己不做这件事,恐怕他们整个吴王府都要面临更大的危机,他想了想就点了头,说,“二哥,你将毒药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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