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致礼不好回答,除非编个谎言。
    这时候,季衡替他解围了,说道,“皇上,是季庸的正妻过世了,是自杀而死,季庸昨天将她下了葬,下葬回来时辰已晚,他来微臣这里想问如何将此事告知你,怕皇上会降罪他家没有看好戴罪之人。微臣看时辰太晚,就留了季庸下来休息了,季庸太累,竟然一觉睡到了刚才才醒。”
    赵致礼也正在想要怎么向皇帝汇报杨钦萱已死的消息,或者是皇帝已经知道了,只是装不知道。
    现在季衡将他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既解释了他为何在这里,还说了杨钦萱已死之事,还说了他家对此事的战兢和忧虑。
    皇帝目光在季衡和赵致礼身上扫了好几下,看季衡穿得好好的,的确不像有过什么不一般的行为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对赵致礼道,“表哥,赶紧平身罢。你穿这么少,要是病了可不好,赶紧去收拾了再来同朕说话。”
    赵致礼这才谢恩起身。
    季衡这时候也朝外面叫荔枝,荔枝正战战兢兢站在外间等候吩咐。
    听到季衡叫她,她就赶紧跑进来了,季衡说,“带赵世子去洗漱收拾,给皇上上茶。”
    荔枝赶紧应了,才又规规矩矩退下了,赵致礼也跟着她出了门。
    赵致礼被带到了许氏那边去洗漱穿衣去了,幸好赵致礼昨夜脱下的衣裳被荔枝收拾起来在暖炉上烘暖烘干了,赵致礼穿好了衣裳,却不好再穿最外层的那件粗布孝衣,最后还是荔枝去找了管事妈妈凌霜,找了一件季大人还没穿过的儒衫给赵致礼。
    赵致礼已经十八岁,长得人高马大,穿季大人的倒是正合适。
    这边张和生亲自接了桂圆送上的茶水端进去伺候皇帝,看皇帝在和季衡说话,就又赶紧退出去了。
    皇帝仔细打量了季衡的脸色,说:“你这气色要好多了,朕看你病好了,也就放心了。”
    季衡道:“皇上您对我的病情如此挂心,倒让微臣十分愧疚了。”
    皇帝拉着他的手握了握,“既然愧疚,以后就不要再病了。”
    季衡笑了笑,“这可不是微臣想保证就能够保证的。”
    皇帝看他笑,自己也就笑了一下,又马上板了脸,说,“你方才在同表哥说什么,为何你要搂着他。”
    季衡便凑到皇帝耳边故意说了悄悄话,“皇上,你方才没有发现赵世子眼睛是红的吗,他在哭呢,这可真难得,我是第一次见到,不知皇上以前可有见过他哭。”说悄悄话也就罢了,还说得十分孩子气,季衡说完,自己都在心里不适应了。
    季衡这么凑在皇帝的耳边,呼吸之间的气息,几乎让皇帝把持不住,心脏咚咚咚地跳,好不容易保持了镇定,但是已经没有办法生气了,他愣了一下,说,“他为何要哭?”
    季衡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因为他曾经让他的妻子怀上的孩子没有了吧,现在人已经死了,想起来,总会有伤怀的时候。我看他那么可怜,只得安慰他一下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要是不搂着他,而是看着他的眼睛,我想,他肯定马上就会哭不出来了,反而会觉得尴尬。”
    季衡这轻快的话,彻底让皇帝打消了疑虑,皇帝无奈又略带宠溺地说,“你呀。”
    季衡又笑了笑,说,“今天赵世子是丢人丢大发了,他昨晚睡炕上,刚才起床,直接从炕上摔下了地,人都摔懵掉了。”
    他的表情带着点促狭的意思,皇帝看了一眼那张炕,再看了一眼季衡睡的床,不由还是吃醋,但是想到季衡睡觉会将帐子放下来,这才好受了点。
    原来喜欢一个人,竟然会让人心胸变得如此狭隘。
    皇帝想着自己对赵致礼的嫉妒和恼怒,不得不得出了这个结论。
    赵致礼收拾好后,又来给皇帝行了礼,皇帝赐他坐下了,就说,“既然堂姐过世了,那你也不用伤怀,让太后娘娘再为你赐婚就是了,或者你看上了谁,朕给你赐婚也行。”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第一表示自己一点也不介怀说杨钦萱的事情,第二表示自己对赵致礼的关怀,第三自然是赵致礼赶紧又成婚,最好夫妻特别和谐和睦,别和季衡黏在一起了,竟然跑到季衡家里来对季衡哭诉大半年前没了的孩子的事,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赵致礼道,“多谢皇上隆恩,只是微臣最近没有再娶的打算。”
    赵致礼这么说完,皇帝一时没有接话,于是气氛就冷了一下,季衡只好打破沉默的尴尬,说道,“季庸,你昨晚一夜未归,我想你家里恐怕要找你。”
    赵致礼知道季衡是想借机让自己离开,于是就顺势对皇帝道,“皇上,不知还有事否,若无事,微臣就想先告退了。”
    皇帝道:“你先回去吧。”
    赵致礼又行了礼,这才走了。
    皇帝看到季衡的床头放着史书,就说,“你病了,怎么还在看书。”
    季衡道,“不看书也无聊得紧,要不,皇上,咱们来下棋吧。”
    皇帝道,“你病了,也不要下棋,最好就不要想事情,这样病才好得快。”他心里还记着季衡生病是因为思虑过度,那么,他就要季衡什么也不要想。
    季衡无奈道,“那可就太无聊了。”
    皇帝说,“和朕说说话不就好了。”
    季衡:“那说什么好?”
    皇帝道:“说说你以前在扬州时候的事情吧。”
    季衡想了想,说:“当时没什么事,我那么小,不过是每日里受夫子启蒙,看书写字罢了。”
    皇帝不满意道:“就没些别的?”
    季衡笑着说:“真就没什么事了,皇上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挺没意思。”
    皇帝赶紧说,“怎么会。在朕心里,不会有人比你更有意思了。”
    季衡愣了一下,完全不知皇帝这么急切地表达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而皇帝说完,眼睛看着季衡,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地等待季衡的表示。
    季衡正不知该接哪一句好,外面就传出张和生的声音,“皇上,是季公子用药的时辰了。”
    季衡被这句话救了,看向皇帝道,“皇上,微臣该喝药了。”
    皇帝说,“将药送进来。”
    季衡朝门口屏风看过去,没想到只见是三姐儿端着他的药进来了。
    112、第九十四章
    家里就这么大,皇帝微服来看季衡,三姐儿得到消息,然后过来,倒是很好理解的一件事。
    季衡上次给季大人写信,其中就表述了皇帝要在立后后召三姐儿进宫的事情,季大人一番考量之后,也觉得三姐儿进宫没有什么好处,便对季衡表示了,让他在皇帝跟前将此事拒绝了。
    上次季衡的确也是拒绝了,但是皇帝当时并没有答应,季衡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现在倒和三姐儿一样执拗,非要对方不可了?
    三姐儿送药进来,这样的自作主张,季衡有点不高兴,但是也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略显出惊讶,说道,“三姐,怎么是你送药进来,让荔枝她们做就成了。”
    三姐儿将药在桌子上放好了,又跪下对皇帝行了礼,皇帝已经看出了三姐儿的意思,让她平身后,她才说,“母亲出门了,家中事情忙乱,你又在养病,我过来看看你,没想到得知皇上在,你这边只有两个丫头,怕忙不过来照顾不周,我作为姐姐,就自作主张来帮忙了。”
    她说得平平稳稳,大方又镇定,倒是个正经大家闺秀的典范,甚至也没有因为皇帝在就过度害羞和窘迫。
    季衡淡淡道:“多谢三姐。”
    语气里的冷淡皇帝也听得出来,也是故意让皇帝听出来。
    三姐儿便又道,“照顾弟弟是作为姐姐的应当,怎么说起谢来。”
    她端了药试了试温度,就要来伺候季衡喝药,这时候,皇帝却说:“让朕来吧。”
    三姐儿愣了一下,将药奉给他了。
    皇帝多看了她一眼才将药接过去,三姐儿这次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打扮得过于耀眼,只是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袄裙,头上戴着几支银簪,也是银耳环,手上是两只玉镯,肌肤如雪,明眸皓齿,大方里透出淡雅,端庄又娴雅。
    三姐儿知道皇帝在注意她,所以故作镇定,皇帝已经是十五岁的年纪,少年的身形,但是稳重而雍容,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身为上位者的矜贵,俊美的容貌还带着少年的稚嫩,又因身份贵重,让人不敢过多窥视。
    三姐儿紧张忐忑地站在那里,像个小丫鬟一样恭恭敬敬。
    皇帝接过药碗后,就用调羹舀着药汤要喂季衡,季衡赶紧说:“皇上,让我自己喝就行了,这么慢慢喂,这药可苦了。”
    皇帝笑了笑,将药碗递给了季衡,季衡捧着药碗,闭着眼睛一股脑将一碗药喝了下去,苦得直皱眉头,也只在这时候,他才带着些孩子样子。
    皇帝爱怜地看着他,用自己的巾帕赶紧为他擦了擦唇边的药迹,又接过三姐儿递上来的漱口水,季衡不大好意思地由着皇帝伺候着喝了药漱了口,又吃了两颗果脯嘴里的苦味才压下去了。
    三姐儿看到皇帝对季衡的细心温柔,心里感觉有点奇怪,但她很快将此归结为这是因为皇帝天性柔和。
    三姐儿收拾了药碗就要端出去,这时候,皇帝却说道:“让外面奴才进来收拾吧,你是君卿的姐姐,作为主子,这般细心贤惠不辞劳苦照顾弟弟,十分难得。”
    三姐儿受宠若惊,又镇定地表达了自己没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外面的张和生亲自进来收拾了药碗端出去,三姐儿这时候也不好多待,就行了告退礼离开了。
    皇帝眼神柔和地对季衡道:“君卿,你喝了药,可是要睡一阵?”
    季衡没有提刚才三姐儿的事,说,“皇上您在,微臣怎么好自己就睡下。”
    皇帝伸手为季衡拢了拢他只是松松在胸前束起来的头发,季衡这病弱的模样,他是完全无法抵挡,“你和朕之间,哪里需要这些虚礼。”
    季衡说:“但微臣也不想看皇上您就这么无聊地坐在这里看着微臣睡觉。”
    皇帝笑了笑,说,“那你睡了,朕就回去了。”
    季衡道,“微臣送你回去吧,皇上您在外面待太久,并不是好事。”
    皇帝说:“你本就在病中,朕怎么能让你送,你赶紧睡下吧,你睡了,朕也就好离开了。”
    皇帝于细微之处表现出的对他的好,季衡不是感觉不出来,皇帝对他的这些好,决计不是做戏,都是发自内心,这让季衡感动,又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利益的结合,往往比感情的结合要好处理得多。
    季衡喝了药,药中有安眠成分,再说,这些日子,他每日也是要午睡的,这时候已经过了平常的午睡时间,他便也很困了,于是躺下去果真很快就睡着了。
    皇帝守到他睡着了,又看了他一阵,为他拢好了被子,这才起身离开。
    许氏和许七郎在近傍晚时候才回来。
    两人一回来就来看季衡,季衡将许七郎支走后,就问许氏,“母亲,您这次出门,是有意要为七郎看亲吗?”
    许氏愣了一下,“你听谁说的。”
    季衡没应,许氏就又说,“没有的事。倒的确是有好些人家想和咱们家结亲,刘家大奶奶也想给七郎做媒,我就是去看了看,现在七郎还小,这事还早呢。再说,现在朝中正是变动之时,不是说亲的好时候。”
    季衡看他母亲对政治也是十分敏感的,这才松了口气,说,“我也觉着七郎还小,不适合这时候看亲,母亲这几年不用忙这事,过几年再说吧。”
    许氏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倒是打听起这事情来。现在还早吗,有些人家,孩子七八岁就开始看亲了,我这哪里算早。等皇上亲政,朝中稳定下来,你的亲事,也是要开始注意了。”
    季衡有些愕然,“我……还小呢。”
    许氏看着因为生病瘦了一圈的儿子,满眼爱意,“哪里小,不小了。”
    再说,以季衡的身体状况,他的亲事是要十分慎重的,不好好相看不行。
    许七郎虽然被季衡支走了,他自己却在外面偷偷听两人在说什么,听到季衡说他现在还小不适合看亲时,许七郎倒是高兴的,他觉得季衡这是心里有他的意思。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又进入二月,会试如期而至。
    前一年因为会试舞弊案,会试做了废,将时间推到这一年重新考试。
    而且,这一年因为皇帝大婚,秋天还要开恩科考乡试,第二年,就又有一场会试,这两场考试,就又是朝廷中新鲜血液的来源。
    这相当于,这三年,每年都有会试,不少举子都逗留京城准备考试没有回乡,这甚至让京城里出租房的房价直线攀升,后来朝廷发布了限价令,才将价格稳定下来。
    而季衡母亲为他在城南买下的一条巷子的专用做出租的房子,也一直很走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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