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起身去桌边看那盆植物,只觉得长得不算好看,就问,“君卿,这是什么?”
    季衡道,“这是圣女果。这是夏日里长的水果,我让人将它养在了温室里,一路随船时,也是一直用炭盆保暖,它才没有死。皇上,您想尝一个吗?”
    皇帝来了些兴致,点点头,“圣女果,以前倒是没有听说过。”
    季衡摘了一个果子,然后用手巾好好擦了,递给皇帝,说,“这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整个大雍,我敢保证也没有几盆。”
    皇帝接过果子就放进了嘴里,咀嚼了之后就微微皱了眉,看向季衡,“好酸。”
    季衡也摘了一个吃,也微皱了眉,说,“的确是酸的。”
    皇帝笑了起来,还是将嘴里的果子咽下去了,说,“味道的确很特别。你这是特地给朕的吗。”
    季衡点头,“是呀,这是微臣自己亲自种的。从下种子至今有三个月时间。”
    皇帝之前觉得这盆植物不好看,此时倒是觉得天下不会有比这盆植物更好看的花果了,他笑盈盈看着季衡,说,“朕曾想,你离了京,是不是就并不想朕了,但你这样亲自为朕种果子,朕就知道,你对我也是有心的。无论是哪种心,朕都高兴。”
    季衡松了口气,皇帝这是恢复正常了。
    两人坐下来说了一阵关怀之语,季衡看看时辰不早,就道,“皇上,您要回宫了吧。我们刚刚回来,东西都是乱糟糟的,想要招待您,怕也是要招待不周。”
    皇帝摆摆手,说,“能看到你,朕心已足。这就回宫去了,你休养几日,朕再召你入宫。”
    季衡起身行了礼,恭送皇帝出去。
    皇帝来的时候如一阵风,目的地十分明确地刮进了季衡的房间,所以别的人他谁也没看,现在出去,许氏却不会太无礼,所以就带着一大帮子人恭送他了。
    这个院子里,被皇帝带来的侍卫和内监所控制着,许氏本来要让仆人们赶紧收拾东西也不能,现在送皇帝走,她是十分欢喜的。
    秦氏和十一娘也在恭送队伍里,皇帝本来是只在看季衡,突然之间朝女人堆里瞄了一眼,正巧十一娘抬起头来想偷偷打量他一眼,两人目光就相接了。
    皇帝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十一娘和皇帝的目光相触,瞬间就面红耳赤,飞快地垂下了头。
    皇帝是个俊逸的长相,不过目光深沉,眼深鼻梁高,满身的贵气,却又带着些微硬朗的感觉,这倒和她曾经见过的西域人略微有相像之处,她想,大约是与皇族里其实带有西域血统有关,戏文里也有唱那个西域送来的舞姬如何争到了高祖皇帝的欢心,还扶持了自己的儿子坐上了皇位。
    因为皇帝停下了步子看向了十一娘,院子里几乎所有人的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皇帝问季衡道,“你有双生姐妹吗?”
    他是震惊的,因为十一娘和季衡乍看之下太像。
    季衡道,“不是,她只是我的表妹,是七郎的妹妹。”
    皇帝“哦”了一声,但还是为有一个和季衡如此相像的女人而感觉惊讶,他不由说道,“你,起身抬起头来。”
    大家都偷偷看向了十一娘,十一娘自己则紧张极了,身子几乎有些发抖,她站起了身来,抬起头来看向了皇帝。
    季衡也看向了十一娘,心想要是皇帝看上了十一娘,从此对自己再无那方面的心思,倒也是一桩好事。
    皇帝盯着十一娘看,把十一娘看成了个大红脸,但她已经不敢再看皇帝,虽然她是抬起了脸,却依然垂着眼睫毛,眼睛盯着地上。
    季衡又看向皇帝,皇帝这时候也回过了神来,看向季衡,对着他一笑,道,“朕乍看之下,真觉得你们太像了,但仔细一看,却也是天差地别。”
    说着,就对季衡道,“你湿着头发,别走着吹风,朕走了。”
    他说着,就带着一院子的侍卫内监离去了。
    皇帝离开,许氏又拉着季衡问了些话,季衡说皇帝只是来看看的,没说什么特别的,才把许氏打发了。
    而秦氏则是若有所思地多看了十一娘子几眼,似乎是心里有了什么计较。
    而对于十一娘子来说,她只是被一个长相上佳的男子盯着看了的尴尬和羞赧,因为这个男子是皇帝,所以这尴尬和羞赧就更多增了几分。
    非分之想,她倒是没有的。
    皇帝才刚走没多久,许七郎就回来了。
    他是自己骑马回来的,马冲进了车轿院子,他下了马,直接将马扔到一边不管了,人已经往正院跑去。
    季衡正在书房里亲自指导和收拾自己的书册和文房用品,许七郎如一只离弦的箭,瞬间射向了正将书放上书架的季衡,季衡毫无所觉和提防,于是被冲过来的许七郎吓了一大跳。
    而许七郎已经长得很高大,身子也不是小时候的瘦条单薄,他像皇帝一样,将季衡抱了起来,而因为季衡是背对着他的,他还没把季衡看清楚呢,他已经在发疯了,“衡弟,衡弟,你总算是回来了,我天天盼着你回来。”
    季衡被他抱得在书房里乱转,就要发火了,“放我下来,赶紧放开我,我生气啦。”
    许七郎这才将季衡放下了地,季衡抬起头就瞪了他一眼,许七郎在他的眼里还是那个许七郎,无论他怎么长,怎么变,都还是那个人。
    他伸手直接在许七郎的脸上捏了两下,横眉怒目道,“一回来就发疯,舅母和十一娘在你的房间里,你还不赶紧过去先拜见你的母亲去。”
    许七郎目光灼灼地只是看季衡,被季衡捏了脸也不在意,只是不断地笑,有点像之前皇帝那样,笑得要发失心疯了。
    许七郎伸手捧了季衡的脸,说,“先不忙去母亲那里。衡弟,让我好好看看你。你这长高了,但是也没怎么变嘛,还是原来的老样子。”
    季衡哼一声,“你觉得我该变成什么样子。”
    许七郎又按捺不住情绪地发疯,将季衡又抱了起来,笑着说,“随便,你随便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衡弟呀。”
    季衡只好又不断推他,“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许达川,你听到没有,放我下来。”
    秦氏知道儿子跑回来了,但是不是先看自己,而是先找季衡,心里就有些不高兴的,好在许七郎没有扭着季衡太久,很快就被季衡赶来了秦氏这边,于是母子相见,又是一阵子欢天喜地和泣泪涟涟,然后秦氏就要求许七郎跟着自己一起回许家在京城的大宅子里去住,许七郎却不乐意,说最近都有事情。
    秦氏没法子,只好让十一娘子先回许家住处去看仆人们收拾安排东西的情况,自己则留在了季家陪着儿子。
    136、第五章
    季衡回京的消息并没有及时告诉朋友们,所以,除了最开始皇帝的微服骚扰之外,一时没人知道他回来了,也自然没有人来找他,他才得以在家里休息了几天。
    许氏也安排着将家里的一应东西理顺了,生活恢复了平常的有条不紊。
    赵致礼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季衡回来了,所以,他就亲自上门来探看一番。
    季衡正在房间里和璎哥儿玩,璎哥儿也是个天才般的小孩子,照说,季衡在他三岁多的时候离开,他不该记得季衡才对,没想到他不仅记得他,还知道要和他亲近。
    也许这个亲近只是小孩子喜欢漂亮的人罢了,但他的确是很喜欢往季衡身边粘。
    璎哥儿只有六七岁,玩起华容道来却是一把好手,聪明得有点过分了。
    外面莲子在门帘外面向里通报道,“大少爷,有位赵公子来看您,是引到您的房间里来吗,还是到外面去接待。”
    季衡看向门帘,“是赵季庸吗,请进来吧。”
    季衡本是没穿鞋抱着璎哥儿坐在榻上的,此时将璎哥儿往榻里面一放,自己就下地穿鞋,棉鞋才刚穿好,赵致礼一向是龙行虎步,行走如风,人已经进门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榻边的季衡,一笑,走上前去就抬手拍了季衡的肩膀几下子,“喂,你离开了三年,竟然就长这么高了。”
    季衡被他拍得肩膀疼,笑着说,“我能不长吗。倒是你,这几年,还好吗?听说你又续娶了,是柳家的女儿。还添了一对双生的儿子千金,我还没有恭喜你呢。”
    赵致礼看来是直接从衙门来的,身上还穿着公服,身材高挑而结实,眉目之间又带着他特有的贵公子的贵气风流和慵懒,他说道,“什么时候去我那里,让那两个小家伙来拜见你。”
    季衡笑道,“听说都才一岁多,他们知道要怎么拜见我吗。”
    赵致礼自己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榻上,看向了白面团一样的璎哥儿,道,“这是你那个弟弟吧,已经长这么大了。”
    当初璎哥儿出生的时候,季衡郁闷得皇帝和赵致礼都知道,此时看璎哥儿这么大了,赵致礼也是很有些感触。
    璎哥儿倒是十分懂礼貌的,他本来盘腿坐着,此时则跪坐起来,对赵致礼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说,“给世兄见礼,世兄安。”
    赵致礼看璎哥儿也是季衡那样子的一板一眼的,不由就笑起来,还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肉呼呼的脸蛋,说,“哎,你这样子,还真不愧是你哥的弟弟。”
    璎哥儿没说话,继续摆弄小桌子上的华容道棋子。
    季衡让了丫鬟送茶水进来招待赵致礼,自己则到罗汉榻的另一边去坐下了,问赵致礼道,“你这几年,还好吧。”
    前两年有鞑靼在北边扰边,赵家的长子,赵致礼大哥在深入敌方的时候被毒箭射到没有及时拔毒而殉职了,赵家老大一直骁勇,这样子没了,赵家是又失了一大倚仗,而皇帝和太后、皇后不和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很多人都在等着赵家的这座大厦倾。
    赵致礼这几年倒还是在受到皇帝的重用的,但是想来心里也还是憋屈。
    赵致礼脸上倒是丝毫没有颓然之态,笑得爽朗而慵懒,像只懒懒散散的豹子,不管多么放松,眼底深处却还是凶悍和机敏谨慎,他说道,“没什么不好。”
    又对季衡笑,说,“还没恭喜你,你夺了江苏解元,这可真是不容易。”
    季衡道,“文章是一部分,恐怕还有一部分是皇上打了招呼吧。你明白的。”
    赵致礼哈哈笑起来,说,“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我是只能做武将,不然我也要去考科举,皇上可不会替我打招呼。”
    季衡说,“你世袭国公位,考什么科举。”
    赵致礼叹了一声,说,“我倒希望皇上将这爵位收回去呢。”
    季衡明白赵致礼的意思,欠身伸手拍了一下赵致礼的肩膀以示安慰。
    璎哥儿乖乖坐在那里玩自己的,也不打搅两人谈话,过了一会儿,赵致礼便不说话了,只是用胳膊撑着脸盯着璎哥儿玩,璎哥儿见哥哥不和客人聊天了,就又从柜子上去拿来了象棋来,要季衡和自己下象棋。
    季衡说,“让世兄陪你。”
    璎哥儿就看向赵致礼,赵致礼撑着脑袋,逗他道,“这么玩没意思,要有输赢惩罚才好。”
    璎哥儿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父亲说不能赌博。”
    赵致礼瞥了季衡一眼才说,“这不算赌博,咱们这样吧,谁输了就在赢了的人脸上亲一口,怎么样。”
    璎哥儿瞪大了眼睛,“怎么能如此轻浮。”
    他这句话彻底将赵致礼逗得哈哈大笑了,季衡道,“你别想从我弟弟这里占便宜的。”
    于是赵致礼就又说,“这样好了,谁赢了,就亲你哥一口。”
    璎哥儿看了慵懒不羁的赵致礼一眼,又看向季衡,在季衡要笑不笑的眼神里,他竟然点了头,说,“嗯,世兄,那请吧。”
    季衡无语地看向赵致礼,说,“你这已经是做父亲的人了,你儿女不被你教导坏才怪了。”
    赵致礼真和璎哥儿下起棋来,漫不经心回答季衡,“他们两个呀,两人要是打架,我就让两人都顶着书站在桌子边上,谁要是先让书掉了,对方就可以打他一巴掌。现在两人基本上就不打架了。”
    季衡更是无语了,也用手撑着脸蛋看两人下棋,很明显赵致礼在放水,所以一会儿璎哥儿就赢了,璎哥儿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看着季衡,季衡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脸凑了过去,璎哥儿跪起身来,啪叽一口亲在季衡脸蛋上,然后又故作镇定地坐了回去,对赵致礼说,“世兄,我们再来一盘吧。”
    赵致礼在心里暗笑,朝季衡眨眼睛,季衡回了他一瞪。
    第二盘赵致礼还是放水,故意输给璎哥儿,璎哥儿于是又看向季衡,季衡又把脸凑给他,璎哥儿又啪叽一口亲了,又要求赵致礼下第三盘。
    赵致礼在心里笑得要暗伤,但是只能忍着,继续第三盘,第三盘赵致礼还是放水,但是放得少些了,所以很快就将璎哥儿杀得片甲不留,璎哥儿这下傻眼了,愣愣看着赵致礼,赵致礼故作惊讶,道,“哎呀,这次是我赢了。”
    季衡知道赵致礼就是逗璎哥儿玩,所以自己稳稳当当坐在那里不为所动,而璎哥儿却是急了,一下子从小桌子上跳到了季衡那边,一把就搂住了季衡的头脸,对赵致礼说,“世兄,你已经大了,你不能随便乱亲大人。”
    季衡抬眼看着急得面红耳赤的璎哥儿,也是觉得又可爱又好笑。
    赵致礼抬手就给了璎哥儿的小屁股一巴掌,把璎哥儿打得要跳起来,对他怒目而视,赵致礼说,“既然你不允许我亲你哥,那你就亲我一下子作为补偿吧。”
    璎哥儿瘪着嘴巴,看了看季衡,季衡则面无表情,只一双桃花眼,却是如江南被风吹皱的三月春水般,正荡漾着多情的涟漪,璎哥儿不情不愿地过去在赵致礼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嗫嚅道,“你脸上刺刺的,还是我哥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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