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能去见贤妃,皇帝似乎又只是想看着他,并无和他谈论事情的打算,季衡在一阵犹豫之后就说,“皇上,罪臣这般在宫中呆着反而易惹来闲话,不如放微臣回家去禁足吧。”
    季衡想不出皇帝要在这时候对付季家的理由,所以也就不想了,心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多想无益。
    正如季大人所说的,没有一路无起伏的官途,但是可以有一直延续的书香,这样在宫里和皇帝耗着,还不如回家去做学问。
    到时候如何定罪,再来说吧。
    季衡有这种心态,也许还是内心深处并不认为皇帝会对季家下狠手。
    从任何方面来看,他都不当对季家下狠手。
    季大人这几年身为次辅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季大人是极有分寸的,既不会功高震主,也没有树立什么难缠的政敌,为人做事一向圆融,而又并不是尸位素餐,的确又是几个阁臣里面最有实干能力的一个,几年下来,为皇帝劳心劳力做了很多实事,要是因为进宫的女儿就受牵连被过分处置,那也是让人十分心寒的。
    皇帝自从亲政,一路虽然算不上性情残忍见血过多,但是也当不得仁慈之君之名,在臣子之中也有手段狠辣的名声,皇帝自己也当知道,这时候,他是不宜对季府过狠的;
    除了这个原因,也有贤妃给大皇子喂桂圆汤,贤妃身在深宫,季府和贤妃最近都没有联系,所谓不知者无罪,所以即使季府该受牵连,也当不会被过重处罚。
    而季衡也承认,自己心里对皇帝还是不一般,觉得皇帝不应该对他家太狠。
    而对贤妃,季衡其实也还是担心她,虽然贤妃这事带着咎由自取之嫌,但毕竟是家姊。
    皇帝听闻季衡一说就是要回家去,便沉了脸道,“这么急着就要走?朕传你进宫来,是要问问你的意思,此事,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季衡一愣,然后道,“此事涉及季家,而犯下罪责的正是家姊,微臣也是身带罪责,如何敢就此事说什么,自然皇上如何定罪,我们都是无话可说。”
    皇帝哼了一声道,“你不怕朕一怒之下将你姐打入冷宫,将你家流放吗。”
    季衡惊愕地看着皇帝,心想即使你是皇帝,也没有这么无理取闹的。
    季衡的惊愕让皇帝心情又好又不好,然后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无理取闹,就又说,“你知朕是想要对你好,才如此问你,你偏偏就要和朕作对,说一切由朕定罪,你在这时候都不肯对朕说些软话吗,硬是要气朕?”
    季衡看又扯起这件事来,就又不自在了,他是不愿意去想曾经发生过性/关系的这件事的,也无意因此就要皇帝对自己有所依从了,他因那事生气愤怒是一回事,要挟此事要挟皇帝又是另一回事。
    季衡说道,“我不能受皇上的那份心意,自然也不敢用几句软话就来减轻罪责,不然,这又如何对得住还在襁褓里身弱的大皇子。”
    皇帝这下是真被季衡这句话说得生气了,抬手就在旁边桌案上拍了一巴掌,季衡被震得惊了一下,却又瞬间恢复了镇定了,一脸毅然地看着皇帝。
    皇帝恶狠狠地说,“你……你……”
    后面的话却说不出了。
    皇帝怒气冲冲地出去了,叫了外面的侍卫来送季衡回去。
    季衡在看到皇帝发怒之后,其实有点后悔,但是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去找皇帝求情了。
    要是他真因求情皇帝就含糊地处理了这事,那其实从舆论上来看,季家将处于更加不利的位置。
    不说徐家对季家的敌对会加深,而且朝臣也会更加传他是幸臣,以后他和他父亲于颜面上更加不好看,那还如何立于朝堂呢。
    季衡没有因这么一时的利益就将以后的利益抛开的打算。
    要是这次季府被从严处置了,季府反而会站在受朝臣同情的这一边,从舆论上来说,反而是对季府有利的。
    毕竟朝中这些官员,每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心思精明,怎么会看不出,贤妃给大皇子喂桂圆汤此事是有疑点的。
    季衡被侍卫带出去的时候,侍卫可不敢对他发狠,恭恭敬敬地用了请,因为时间已是七月,正是最热的时候,皇帝到底怕季衡中暑,出门去上轿子的那一段路,就让了人去撑了伞,还是怕将季衡晒到了,毕竟现在季衡还不是一个人了,在他不知道的情况里,肚子里还揣着一个。
    季衡被送回了家,季大人没有在前院书房里,而是就在许氏的正房里,季衡一回家,季大人和许氏都迎了上来,许氏拉着季衡,上下左右地看了,道,“没事吧。”
    季衡轻叹了口气,说,“并未得允去见贤妃,而且看样子,皇上并无过重处罚我们家的意思,放心吧。”
    季大人沉稳而镇定,未就此发表意见。
    许氏虽然自从三姐儿当年发疯要进宫开始就不喜欢她了,在她入宫被不断晋位后,许氏就对她更是不喜了。其原因自然是许氏从心底看不上这个庶女,但是这个庶女现在地位还超然了,还想着让其生母压过自己一头。
    虽有这种不喜的主观情绪,但在大事之前,许氏还是有着自己的判断和作为主母的气度的,所以也没就三姐儿做出的错事说什么风凉话和埋怨之词,只是道,“这天气热得很,你这么进宫也热到了,还是快坐下休息吧。”
    说着,还亲自拿了扇子给季衡打扇,又让丫鬟去倒了茶来给季衡,因为翁太医专门来季府给许氏说了季衡的身体状况即使在夏天也不适宜吃冷的和凉性的东西,以免造成外热内虚之症,所以那茶也并不是凉性的,季衡喝正好。
    季衡喝着茶,季大人就在房里慢慢地踱着步子想事情,许氏又问季衡道,“皇上宣你入宫又是什么意思呢,大皇子的状况到底如何,有问到吗。”
    这也是季大人所关心的,只是他没问,此时也就看向了季衡。
    季衡喝完了一盏茶,感觉好些了,就自己拿了一把折扇扇起风来,让许氏和季大人都坐下后,他才说,“皇上是想就此事给我们家施恩,所以传我进宫,询问我的意见罢了。而大皇子,咱们也是知道的,自从出生状况就不好,这样勉勉强强养到现在,现在又成了宫中争斗的中心,怕是状况再好也有限。只希望真能好起来。我们也就能够少些罪责。”
    因房里只有家中三个主人,季衡想了想,又说,“且以我看,皇上无意让大皇子活下去。”
    季大人没有因这句话太过受惊,而许氏却是狠狠地吃了一惊,说,“虎毒尚且不食子,皇上怎么会如此作想。”
    许氏虽然只见过一次大皇子,但是那一次抱过那孩子,心里毕竟有着女人的母性,对那孩子还是很怜爱的,所以不免震惊。
    而季大人却能够理解,说道,“皇家之中,虽有父子亲情,但也比不得咱们一般人家。再说,大皇子状况太差,而且即使现在这么大了,其他孩子多数能够发声说一两个词,但大皇子却不能,且据说灵性也不够,若是他活下来,作为皇长子,一是徐家的外孙,又是咱们季家的养外孙,皇上最近无意重新立后,若无嫡子,那大皇子就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但是这样的孩子,显然是不堪大任的。皇上是明君圣主,年纪又轻,怎么会没有其他打算。”
    许氏这下明白了,但还是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此,那贤妃谋害了大皇子之事,咱们家可就更不好开脱了。”
    季衡一脸平静,说道,“不好开脱,不开脱也好。皇上不会痛下杀手,而咱们家也不是轻易就能摇撼得动的,先蛰伏一阵子,之后再说,也是好的。不然这些年咱们家太过风光,正是在风头上,即使不是贤妃这事,也会有其他事情找上门来。这是福是祸,还说不准。”
    许氏点点头,坐在那里有些出神。
    季大人也是有着自己的思考,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许氏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突然之间说道,“如此也好,咱们家因此事定然会受些排挤,就正好给衡儿说亲成婚,找小门小户的女儿,也是不会遭人质疑的了。”
    季衡和季大人都没有想到许氏竟然把思维转到了这里来,父子两都惊讶地看向许氏,甚至都显出了一点傻相。
    许氏却没管两人,径直继续说道,“就这么办了,等此事结果下来,咱们就速速给衡儿把亲事定下来,家里现在也冷清得很,生下一男半女,我正好还有些好精神气,正好就给带孩子,不比总是应酬那些诰命太太们好多了。”
    “啊?”季衡眼睛都瞪大了,而季大人也是看着因为想着抱孙子而精神满满的许氏有一瞬的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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