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彧收回视线,心说要是没这煎饼就完美了。刚吃了几口,又听对面传来吸溜声,他的手顿了顿,提醒道:“喝粥别出声。”
    白露从善如流,没声音了,可没一会儿又开始吸鼻子,程彧抬头:“怎么了?”
    只见她皱紧眉头,苦着脸说:“进鼻子里了。”
    程彧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活该。”还没等他开口,就见她扯过纸巾,开始擤鼻子,很大的声音。
    白露用力擤了几下,又打了个喷嚏,然后如释重负,“好了。”
    程彧看着自己面前被殃及的早餐,脸上平静终于被打破,他放下碗筷,细致地擦了手。然后指着那一盘子煎饼,命令道:“把这些处理了,以后别让我看见它们。”
    说完起身就走。
    外面大门一关,白露立即端起旁边的水杯,灌了几大口,然后跑去卫生间,刷牙,辣死了。周姐买的什么破葱,她在家都没这么吃过。
    刷完牙,白露照着镜子,用手背抹去嘴边泡沫。
    看到被辣得发红的眼睛,活像两只兔子眼,她不禁笑出声,这一次的笑容一点都不生硬,很自然,很生动。
    没错。一个计划已经悄悄启动。
    那一晚黑暗中的对话,在她的一声哈欠中结束。早上醒来,那人又跟平时一样,前一夜的感伤丝毫不见。她隐隐明白一个道理,有些瞬间只发生在黑暗中,天一亮,魔法破除。每个人都回到各自的身份里,一如既往地扮演起各自的角色。
    可几个月过去,她依然无法适应自己的新角色。尤其是再看了那张照片后,她反应虽迟钝,但有足够的时间去琢磨这件事的始终。最后理出的结论是,只因为她脸上一对梨涡,只因为这个几乎没什么意义的外貌特征……
    她不甘心。
    而且,还有种莫名的愤怒。
    罗飒说,让一个人喜欢或许很难,让他讨厌还是很容易的。
    一旦心意已决,白露便把这件事放在首位。她怕自己太笨做不好,甚至还在小本子上列出每天的详细计划,这样既能避免太急躁露出马脚,每晚临睡前挨项打钩,给自己打气的同时,在心里也有个盼头。
    今天计划是逛商场。
    她在男装部一气呵成地挑了几件颜色“别致”的衬衣和领带,刷卡签单那一刻终于体会到了一种畅快感,只是一出门,便遇到熟人。
    最不想见到,不对,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见到这个人的心情——矛盾得让人心里微微的疼。
    苏辙身边还有个年轻女孩,利落的短发,红色短袄配牛仔裤,看起来很帅气。
    他的视线从她脸上飞快地扫过她手里提着的印有logo的袋子,又回到她脸上,然后说:“这么巧?”
    白露舌头打结:“我,你……你也来买东西?”
    苏辙点头,见她眼神飘向自己身边,他介绍道:“这是我队里同事,小叶。这是白露。”
    女孩眼睛一亮,“你就是白露,我听说过你……”
    苏辙咳嗽一声,女孩吐了吐舌头立即住嘴,这一小小的默契被白露难得敏感地捕捉到,心里不觉一暗,勉强一笑地说:“那你们逛,我先走了。”
    苏辙目送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走远,然后沿着扶梯一点点下降,直至从视野中消失。听到身边小叶自言自语,“看起来不像啊。”
    他这才缓过神,“不像什么?”
    “不像贪慕虚荣的女孩子。”
    苏辙皱眉,“谁说她贪慕虚荣了?把你那八卦的劲头儿用到工作上,别忘了你是警察,不是小报记者。”
    他莫名地烦躁,没好气地数落一通,小叶不太服气地撇撇嘴。
    俩人没走几步,苏辙手机又响,他拿出来看一眼,走到一边接听,“喂,师母……什么?您找到什么了?”听清对方所说内容,他面色渐渐凝重。
    挂掉电话,苏辙转身对小叶说,“我有急事要先走,你帮我挑一件得了。”然后从钱包里掏出卡递给她,“密码是我生日,反过来。”
    小叶拿着卡睁大眼睛,“不是吧,给你妈挑生日礼物哎,我怎么知道阿姨穿多大码。”
    “我也不知道,”苏辙说着往楼梯走,“要不就改天再说。”说话间人已经踏上下行电梯。
    小叶跺跺脚,哪有这样的人呐。后天就是阿姨生日了,这还得加急快递呢,她要是有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儿子一定给气个半死,随即又被自己这一联想给逗笑。
    一转身,看到橱窗里模特身上新上市的春装,黑色军装款的风衣,眼睛立即冒出红心,好帅,要是穿在那个家伙身上,一定更帅。
    苏辙在电梯上连跑了几步,穿过一楼大厅,冲出旋转门,左右环顾一圈,也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失望之余不禁又苦笑。
    怎么可能还在,一定早就坐车走了。
    即便追到了又能说什么呢,问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看她打扮就知道过得不错,还给那人买衣服,真贴心……
    头顶阳光正好,可是却照不进他的心,他的心仿佛被乌云笼罩,投下一大片的阴影。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门口怔怔站了几分钟,他才猛然想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转身大步走向停车场。
    而在几十米之外,在刚才他视线梭巡的盲点处,白露拎着时装袋站在路边,一脸的迷茫。
    刚才不知道怎么出来的,直到走出商场大门,被阳光刺痛了眼睛时,她才从浑浑噩噩中找回自己。低头看看手中战果,想起刚才苏辙落在上面的目光,心里不觉一疼,真讽刺。
    坐在回去的出租车上,白露连日来的劲头大打折扣,即便成功离开那个人,她也回不到过去了。她从未幻想过时光倒退,但此时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她忽然想,这辆车子如果能载着她回到一年前,哪怕是半年前,该有多好。
    晚上程彧在衣帽间找明天的衣服,发现一排深色衬衣中突兀地多出几抹“色彩斑斓”时,不禁皱眉。
    另一边摆弄自己衣服的白露适时解释:“这是我给你买的,你的衣服都是黑的,太素了。”
    那就给他买大红色?还镶着一条条金线?土财主一样?
    程彧暗暗磨牙,“你给自己买就行了,不用给我买。”
    “我自己已经买了好多。”白露说着,一手拿起一件冲他炫耀,“怎么样?好看不?”
    很好。艳俗得难分高下。
    程彧心中点评,面不改色地问:“都是外衣?”
    白露点头,又听他说:“下次多买点内衣。”
    “最好有豹纹的,我喜欢。”
    余光瞥见她咬了下嘴唇,把衣服挂回去默默走掉,程彧不禁轻笑出声。然后把那几件土财主式衬衣挑出来,刚要扔掉,转念又顺手送进一旁的柜子里。
    卧室里,白露坐在梳妆台前,心不在焉地一下下梳着头发,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某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了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是某种信号。
    她心里开始突突地跳。
    终于磨磨蹭蹭爬上/床,立即被那人一伸手搂进怀里,亲亲脑门,亲亲鼻子,还夸张地吸了吸她头发上的味道。
    见她身体僵硬,他笑,“都做过多少次了,还怕?”
    不能不怕。虽然住在一起已有几个月,可床/事并未如她最初担心的那般频繁,这对她无疑是个福音,但不知是最初记忆太恐怖,还是身体本/能地排斥,每一次都让她如临大敌。
    男人罩在她身体上方,一手撑床,低头亲吻她脖颈,另一只手往腿间探去,隔着布料轻轻揉捻。听着他渐渐加重的呼吸,白露咽了下唾液,忽然喊停,然后翻身从床头柜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几盒民生用品。
    程彧挑眉,“你买的?”
    她点头,拿出来摆在床上,嘴里解释着:“这个分大小号,不知道哪个号合适,都买了,要不,挨个试试?”
    程彧脸都要黑了,挨个试试?当他是什么?他挑了一个最大码,抓起其他直接丢下床。
    意识到他接下来的动作,白露忙用手挡住眼。
    然后,听见奇怪声音,随即温热的躯体靠近过来,更热的部位贴上她的大腿根,薄薄的一层橡胶膜仍挡不住那危险的炽热,反而因为陌生的触感更让她心生恐惧。终于在最后关头,她再次叫出来,“等等。”
    程彧不耐,“又怎么了?”
    “我要去下厕所。”
    兵临城下,一触即发,程彧没好气道:“忍着。”
    “不行,忍不住了,”白露带了哭腔:“尿床上怎么办?”
    一听那个字,程彧立即脑补出某种画面,顿时一阵恶寒,他翻身仰躺到一边,咬牙道:“快去。”
    见她下床动作迟缓,他一脚踹她屁股上,“快点儿。”
    妈的。小丫头还真能折腾人,三番五次的,都要把他弄出毛病来了。
    白露故意在卫生间磨蹭半天,惶恐间,又脱线地想起尿频尿急的广告,真是哭笑不得。出来时,又惊讶地发现,那人居然不在床上。
    卧室里空空如也。
    她走出卧室,客厅也没有。他的书房漆黑一片。她好生奇怪,那个样子能跑去哪里?还,还戴着那个呢?
    然后发现她的书房亮着灯。
    白露推门进去,果见那人坐在她的书桌前,面沉似水,身上,呃,睡袍穿得还算整齐。忽见他举起一个小本子,沉声问:“这是什么?”
    ☆、26
    白露暗叫一声糟糕,第一反应是闪人,可脚下却没动,一个小小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不能退缩,要挺住。于是她强自镇定答:“这是我的本子,你拿我东西干嘛?”
    程彧靠着椅背,挑挑眉,“哦,我看这上面写的都是关于我的,没想到你对我这么上心。”
    他说这话时表情里带了那么一点点得意,然后姿态慵懒地往后翻页,居然还读了出来:“day1睡觉蹬被子,磨牙,day2在客厅梳头……”他连翻了几页后忽然停住,一字一顿道:“day15煎饼卷葱……”念完抬眼看她,眼里尽是揶揄,“这些我就不明白了,能解释一下吗?”
    白露脑袋飞速运转着想对策,硬着头皮道:“记录,记录而已。”
    “那后面打钩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说这些都是坏毛病,要改。”
    程彧笑起来,语气忽而温柔:“为了我吗?”
    白露咬唇,很不情愿地点下头。
    程彧这才露出满意表情,懒洋洋地站起身,手里依然拿着那个本子,踱至白露面前,指着其中一页问:“那day30画的小红旗又代表什么呢?”
    他拖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语气仿佛真的困惑,又似已经洞悉一切,白露觉得头皮发麻,嗖地一下抢过本子,嘟囔道:“小红旗就是小红旗,随便画画都不行么。”
    程彧伸开双臂环住她,姿势亲昵至极,语气宠溺道:“行,当然行,不过,就只是这样?”
    “嗯。”
    “那好,睡觉去。”程彧终于舍得放下小本子,一探身将白露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往卧室方向走。
    传说中的公主抱,对白露来说却极不自在,但她还是暗暗松了口气,还没等这口气喘匀,抱着她的人脚步一顿,冷不防地来了一句:“谁给你出的主意?”
    白露呼吸一滞,随后装糊涂,“什么意思?”
    “看着我。”程彧沉声命令。
    白露无奈抬起头,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当我是傻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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