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从床头摸到手机,按下快捷键之前,脑海里忽地闪过一张血迹斑斑的脸,她心跳一滞,酸楚涌上心头。
    然后将手机放回去。
    虽然办公室没开灯,还是有华灯流彩从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电脑开着,显示器发出幽蓝的光,让这偌大的空间透着一种华丽而诡异的气氛。
    在这种光线下,桌后的人影被映得越发神秘。
    程彧靠着椅背上,仰着头,闭着眼。
    一动不动,如睡着般。
    直到桌上手机发出嗡嗡震动声,他才睁眼,眼里没有睡意,只有淡淡红丝,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直接关机。
    没有烟没有酒,没有任何麻痹人心智的东西,他此刻很清醒,清醒的令人发指。所以当数月来的相处一页页翻过,一遍遍咀嚼后,他得出结论:
    她的动情,是真的。
    她的心软,是真的。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泪,都是真的。
    她的背叛,她的欺骗,也是真的。
    不,她从没骗过,她始终都是这样,真诚的做自己,真实的坚持底线,看似顺从,从未真正妥协。
    妥协的是他,变的是他,他放松提防,模糊界限,一步一步心甘情愿地沉陷。
    他从十三岁就认识到人性的冷漠和残忍,从此不再轻信。他用层层盔甲将自己包裹,将血肉之躯练就得强悍坚硬,他学会尔虞我诈学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即便二十岁那年初尝*情滋味,并深陷其中,潜意识里,他仍是有所保留的。八年后,随着那个人的逝去,他的心再次变冷,变硬,比以前更不近人情。
    却不想,在自以为修炼到坚不可摧,再也没什么能伤到自己时,却在一个简单至极、毫无攻击力的女人面前,栽了个彻底。
    问题在他。
    这些年,财富,地位,名声,这些无数人追逐膜拜的东西,他却一边享受一边厌倦。如果没有新的成分注入,这些即将成为工地上的混凝土,一寸一存地凝固,最终困住自己。
    自从有了她,有了他们,他的生活才活络起来,像大多数男人那样,所有的忙碌,都是为了妻儿打拼,每天不厌其烦地敷衍应酬,不过是为了回去时远远看到的一盏灯,和夜深人静时身边温软的陪伴……
    是他贪心了。
    他拿起桌上那张b超照片。
    自身经历让他在某些观念上异于常人,他从没考虑过下一代的事,可他现在却时常想象着这世上有一个小男孩,继承了自己的相貌和才智,举手投足间都和自己神似。
    或者一个小女孩,像她一样,乖乖巧巧,偶尔也会有点拧脾气。
    最好是同时继承他们两人的特质,适当中和,脑子灵活一点,执念少一点,活得简单快乐些……
    想到这里,他放下照片,抬手遮住脸。
    深深地吸了下鼻子。
    是他贪心了吗?
    他要的多吗?
    不行。程彧霍地起身,拿起手机和车钥匙就往出走,他得去问问她,她到底怎么想的,她日日看书坚持不懈地学本事,一心谋划着自己的将来,他以为她顶多狠下心把孩子丢下自己走,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她分明是要带着孩子一起奔向新生活,唯独撇下他。
    那他成了什么?他又是用心又是卖力,最后竟沦落成个免费精/子库?
    程彧只觉得周身血液往头上涌来,一晚上的冷静思考顷刻被淹没,去他妈的冷静,他伤得起这心,也丢不起这人!
    电梯一路下行,充斥在脑际的热血渐渐退去,程彧在光可鉴人的电梯壁上看到自己的脸,虽然略有憔悴,但眼里却闪着生动的光。
    到了一层,穿过空旷的大厅往出走时,休息区的座椅上竟忽地站起一个人。
    程彧不由驻足。
    女人穿着黑色束腰长大衣,乌发披肩,面色微白,朝着他一步步走来。
    “就知道你还在这,电话也打不通,等了你将近半小时。”
    程彧微微皱眉,“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12点。
    ☆、48
    重新回到办公室,秘书昨晚就被打发走了,程彧倒了一杯水给罗飒,然后坐到对面沙发上。
    “他们刚开的会,讨论要成立专案组,深入调查启程的问题……”
    罗飒这几日回老宅陪父亲,昨晚无意中听到他在书房接电话,听到“启程”字眼时便留了心,等父亲睡着后她偷了钥匙去书房,从他抽屉里找到一份文件,上面列举了启程集团涉嫌走私,以及程彧本人涉嫌杀人和贿/赂政府官员等罪状。
    她震惊无比,用半晚上的时间消化了这一事实,今天一早就联络自己在市委工作的朋友,因为工作性质和父亲的关系,她在体制内也积累了不可小觑的人脉资源,对方告诉她今晚市委就要召开会议,专门讨论这个。她等了一晚,得到消息后,立即来找程彧。
    程彧面色平静地听她说完,问:“吓到你了吧?”
    罗飒仍抱有一线希望地问:“这些,都是真的吗?”
    程彧点头。
    嘴角略带嘲讽道:“没错,坐在你面前的就是个走私贩,杀人犯……”
    “别这样说,”罗飒打断他,“我知道你是不得已。”
    “不。”程彧靠向椅背,视线偏向一旁,低声道:“你不需要为我找借口,没有任何理由足以让人去犯罪,我有其他的选择。”
    选择在悔恨和遗憾中苟且偷生,选择生不如死。
    这是他曾经的想法,那样的选项是他绝不会选的,如今,他竟有一丝怀疑,这样想着眼里不经意流露出一丝迷惘。
    罗飒看得心里微痛,然后开口:“程彧,和我结婚吧。”
    程彧看向她,眼中不无讶异。
    “他们这次应该是掌握了充足的证据,声称要开展第二阶段的严打,连可能引起的经济损失都不顾,偏偏我爸还一副秉公办事的态度,只有把我跟你绑在一起,我爸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而且……”
    她声音渐低,“对我有所亏欠,只要我求他,他就会手下留情,我还有两个舅舅在北京,必要时可以在上面活动,把这件事压下来……”
    她的全盘托出,尤其是对自己至亲的算计,让程彧心中微微震撼。他认真地看着她,意味深长道:“知道了我是什么样的人,还要这么做?”
    对面女人眼里深情涌动,已无需多言。
    他叹口气,“罗飒,谢谢你的好意,我不……”
    “你先别急着拒绝。”罗飒打断他,有些艰难地继续:“我知道,你在意白露是不是?”
    他刚才倒水时她就眼尖地看到他手上的戒指,不是从前那枚,这个小小物件曾是她的眼中钉,因此对细微差别都格外敏感。
    她自嘲地一笑,“到了现在,我已经不奢望那些了。这只是权宜之计,只要度过眼下难关。”她有些苦涩地补充,“你跟白露还可以继续。”
    这大大超出她骄傲底线的言辞,让程彧喉结微动。
    “在此之前,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我对你割舍不下只是不甘心,不服输……”罗飒自嘲般笑了下,直到昨晚,看到那份文件时,她的手在发抖,然后浑身都开始发颤,彻夜无眠。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他平安,只要他好好活着,她就心满意足了。
    程彧却已站起来,平静道:“今天这一切,我早有心理准备,也能应对,这种勾心斗角的东西不适合你,我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他说完率先往出走,没走几步罗飒就追上来从后面抱住他。
    他身体微僵,只听她哽咽中带了委屈:“就是个虚名而已,你也不愿意吗,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堪?”
    程彧眼里涌过一丝不忍,放缓声音说:“我不能这样,这对你不公平。”
    罗飒的脸贴在他后背上,带着鼻音说:“这世上从没有公平,感情的世界里更没有。”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程彧听来却如夜空中的一道闪电,撕开了浓稠的黑暗。
    阴郁了数日的心情豁然开朗。
    凌晨五点,徐丽收工。
    她从老板那儿领了这几日的酒水提成,足够作路费,她心里算计着是直接回南方,还是先回一趟老家看一眼。
    冬天夜长,这个时间除了市中心繁华地带灯火通明,其他地方都在黑暗中沉睡,寂静无声。
    她暂住在姐妹那里,旧式小区路太窄,出租车只能提前下,她沿着胡同走至一半时,长期的隐匿生活练就出的敏锐直觉让她嗅出危险的气息。
    她扭头,身后没人。
    再走几步,猛地回头,差点叫出来,几米开外竟然站了个人。
    悄无声息的,鬼魅一样。
    但那张死也忘不掉的脸却让她瞳孔缩紧,扭头就跑,没跑两步就被迫停下,前面又出现一个人。
    那人低笑一声,“贱人,让我们好找。”
    徐丽第一念头是白露出卖了她,随即又否定。
    眼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向她逼来,她心跳如雷,瑟瑟发抖,将手探向挎包。
    待那两人走到近前,伸手欲将她擒下时——
    “去死吧。”她猛地按下防狼喷雾,冲着两人就是一通乱喷,同时抬起膝盖撞向其中一个□,然后拔腿就跑。
    身后传来愤愤咒骂,没跑几步,就就听噗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穿透肩胛骨,痛得她眼前发黑,但求生的欲/望大过一切,两条腿像拧了发条的机器般疯狂奔跑……
    直到经过一道狭窄墙缝时,身体被一道大力猛地扯了过去。
    她刚要呼叫,就听一声低语:“别怕,我们是警察。”
    程彧终于回到海边别墅,已经下午两点多。
    送走罗飒后,又接了几个电话,随后又开始处理公务,直到这会儿才得以脱身。不过才离开几日,迈进家门时心里竟有种出远门归来时的思念和安心。
    有同样的想法的不只他一个,肥猫露露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已十米冲刺速度奔过来,在他脚前脚后热情地打着转。
    却唯独不见那个人。
    他环顾四周,最后在厨房看到她扎着围裙的背影,在切菜。
    他走到门口时,她手中落刀的节奏明显一顿,却没转身。
    程彧皱眉,“周姐呢?”
    “她有事。”白露闷闷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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