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拉着窗帘,空气里有残余烟味,地上横着几只啤酒瓶。沙发上躺着一个光头男人,里屋还睡着几个。
    这伙人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前打/黑行动中漏网的几名嫌犯,当初警方在全城交通要道设卡盘查,严密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本以为躲躲风头再跑路,可是照片都被挂到网上全国通缉,悬赏广告也在当地新闻隔两天播一次,搞得这几张脸人尽皆知,只怕稍一冒头就会被认出。
    黄毛把早餐往茶几上一放,拎了只小凳子坐下,拿起油条就开吃。
    隔了会儿,屋里屋外的几个男人相继起床,骂骂咧咧地去洗脸上厕所,光头起床气了得,冲着黄毛背后就是一脚,“就他妈知道吃,吃完去死。”
    这时,院门响起叩击声。
    几人顿生警觉。
    一个头头儿样的男人从浴室走出,冲黄毛吩咐,“去看看。”
    黄毛跑出去,趴着门缝,见外面站着个年轻男人,戴着眼镜一派斯文。
    男人显然知道被偷窥,压低声音说:“放心,我不是警察,我找你们老大谈笔生意。”
    男人进来后,对屋里几人的戒备和敌意视而不见,从包里拿出一只鼓鼓的信封放在茶几上,随即引起一阵吸气声,显然这是雪中送炭。
    “我来请你们帮我对付一个人。”
    他低声报出一个名字。
    对面沙发上的头头儿皱眉,“这个时候去招惹他,我们是找死么?”
    男人摇头,“今时今日的他不过是秋后蚂蚱,蹦不了几天了,何况他在明,你们在暗,事成之后,还有另一半酬劳,而且……”他打量一下房间,“你们在这儿也住了不少时日吧,不想早点离开吗?我能帮你们出城。”
    在对方沉默的间隙里,他镜片后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意,然后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张照片推过去。
    傍晚时分,刚下班回到家的陈副局长就把自己关进书房,拨了一个电话,接通后,他语气凝重道:“今天省里来人了。”
    来人是省委林书记的秘书,这位吴秘书先了解了一下世贸大厦的进度,提及启程集团的贡献时说:“这是咱们省的一面旗帜啊。”随即话锋一转,“听说,最近他们公司出了些问题?
    这个问题自然要由公安局的人来回答,宋局长两手一摊,将问题抛给他,他只好做了大致介绍,并表示还有些问题需要进一步取证。
    对方略一沉吟,“有问题一定要查,但你们看,眼下这情况,能不能先以大局为重?”
    所谓“大局”就是,林书记来年有望进中/央/政/治/局,如果这时候出了纰漏无疑会影响到他的政绩,再往严重了想,程彧既然能把青城市近半数官员拉下水,染指到省里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一想,便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会后他私下找到罗书记,义正言辞道:“现在正是调查的关键时期,这种事就得趁热打铁,拖一拖结局可就大不同了。”搞不好人都跑了查谁去?
    罗书记却略作迟疑,然后一派官腔道:“这个案子牵扯太大,还是要慎重考虑。”听到这句,他心里就咯噔一下,本来还依仗这位一把手的的鼎力支持完成调查,没想到现在连最大的靠山也要倒戈了。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问:“现在怎么办?”
    “看来我要去趟北京,去找中纪委和最高检反映情况,如果我有个什么意外,这个案子……”
    “我会继续查下去。”那边果决接道。
    陈副局长欣慰地点头。
    同一时间,市委书记办公室里,罗长浩背着手来回地踱步,回想着白天的情形,想起老陈脸上那一瞬即逝的疑虑,多年的经验让他直觉到不安,心里一番挣扎后,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码。
    程彧接到电话时,正和白露站在一个空房间里,讨论墙要刷成什么颜色。墙角摆着一张婴儿床,里面一堆玩具和婴儿衣物,都是她平时逛街顺手买的,不知不觉中积累了许多。
    他收起电话,回头看向咬着手指思索的白露,低声说:“不用考虑了。”
    白露愣了一下,小声问:“要走了?”
    “嗯。”
    她愣怔的表情和微白的脸色让他心中不忍,伸手揽她入怀,想要表示歉意或给与安慰,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是白露先问出:“我们去哪?”
    “你想去哪?以前说过等闲下来带你出去走走。”
    “我想去东非,看看大草原,还有南美热带雨林,还想去马达加斯加……”她连珠炮般数落出一串地名,可他却感受到她内心的纠结和不安,而他的心也因此而被揪起。
    “好啊,把想去的地方都走一遍。”
    白露有一丝兴奋,“那不就是环球旅行?”
    他亲吻她的头顶,“对,环球旅行。”
    白露半夜醒来,身边空着,起身下床,看到书房门透出一丝光亮,她推门进去。
    只见程彧站在窗前,桌上摊开一张巨幅图纸。
    她走过去大略扫了一眼,是正在建设中的世贸大厦,他一直很上心的项目,可是却看不到它落成的那一天了,这应该包含在他的“所谓的梦想”里吧?
    “这个城市,我十三岁那年第一次来,去看守所看望父亲。”
    “第二次,是几个月后,来收父亲的骨灰和遗物。”
    “第三次,时隔十年,带着满腔的愤恨,觉得每一寸土地上都带着罪恶,一草一木都面目可憎。”
    程彧背对着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在这里生活了十几个年头,见证了它的每一步发展,也在这过程中添砖加瓦,习惯了这里的气候,生活节奏,喜欢上这里的海,沙滩,还有那些勤劳淳朴的普通人。”
    白露听得心中泛酸,原来他也有着难以割舍。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不知不觉中有些想法就变了,我曾经回去过生活了十三年的老家,可是看着那些早已不是记忆中模样的街道,却没太大感觉……我知道有一天会离开这里,所以想在这片土地上留点什么,让它陪伴着我的家人。”他的全部的,长眠于这片地下的家人。
    白露走过去,伸手从背后抱住男人的腰,感觉到他身体微微颤栗一下。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他问。
    她摇头,“不是,这很正常。”
    她从没有这一刻这般深切地意识到,他其实只是个普通的男人,有着所有人都会有的感情,让人动容,她却觉得这样很好,很好。
    临走前,白露还要去跟一个人道别。
    这一次,她记得在花店买了一束百合。
    照片上那人脸上朝气依旧,是她曾经最贪恋的一抹阳光,恍惚中仿佛回到最初见到他的那一刻……从第一次,到后来的每一次,他都是在她危难之时出现,给予无私的帮助。
    可她呢,顷刻间,内心就被负罪感填满。
    终究是选择了自私。
    她再也不是那个他最初认识的,是非分明的白露了,自己如今这样,不配做他朋友,哪怕多逗留一会儿都只会玷污了他的阳光和笑容。
    想到此她心中叹息,苏辙,我要走了。
    这一回是真的再见,再也不见。
    如果有来世,但愿你不要遇到我。
    白露转过身,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沿着过道走至一半时,迎面走来一个女子,手里也捧了一束花。
    那人瞄了一下她的肚子,往旁边让了让路。
    顾琳琳走到苏辙墓前,看到那束百合,回头望了眼来时方向,想起刚才瞥到那人攥着的手帕,还有泛红的眼角,不由叹气,原来她们是为同一个人伤怀。
    再回头看向墓碑,看着照片上的男人,她泪如雨下。
    顾琳琳在苏辙墓前缅怀了许久才起身离去。她自己开车过来的,沿途鲜有过往车辆,可是开了一段后,却见前方一辆车稍显突兀地停在路中间。她经过时,瞥见驾驶座位的司机低着头,姿势不太对。
    她猛地踩了刹车。
    车子停下,她小跑过来,透过车窗看到那人脸色苍白,胸口有血,她不由心惊。本/能地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一想到山上那位,竟莫名多了几分勇气。
    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人后,她掏出手机。
    正要报警,视线被轮胎边的一物吸引了去。那是一块手帕,淡粉色,有点眼熟。她立即想到刚才遇到的那个孕妇。
    后座车门没锁,她伸手拉开,里面一只女包,孤零零地放在座位上。
    白露有生之年第三次被绑架。
    他们的车子正开着,突然从路边的斜坡上冲下来一个人,好巧不巧地跟车子相撞,立即被撞得飞了起来。
    司机大惊,下车去看,可是那跟本该不死也重伤的人却猛地跳起,当胸给了他一刀,就在俩人纠缠打斗时,又从半坡上下来两个人,把车里还没搞清状况的白露迷晕,掳走。
    白露醒来后,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黑洞洞的房间,应该是一间地下室,空气中充斥着发霉的味道,她手脚被缚,躺在一张单人床上。
    她忽地紧张起来,比前两次都要紧张,因为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没一会儿,角落里的小门就被推开,进来两个男人。
    为首的那个,白露立即认出,“是你?”
    男人笑笑,“真是缘分啊,没想到又见面了,你弟弟还好吗?”
    白露咬唇,“你们想怎么样?”
    正是当初扣押小天跟她谈判的那个男人,此时有些落魄,胡子拉碴,但眼里的阴狠劲儿反而更胜。“知道你男人了不起,兄弟们也是为了吃饭,不得已接这么个活儿。”
    可他身后的光头却面露猥琐,视线在白露身上扫了一圈,啧啧道:“大哥,这娘们长得真嫩,听说玩大肚子更爽。”
    “少他妈瞎想,这个人不能碰,”男人顿了顿自言自语补充了一句,“至少现在不能。”
    光头眸光一闪,那就是说以后可以?
    ☆、553
    啪!程彧回手挥落桌上的咖啡杯。
    身后的小童眼皮子抖了一下,忽见老大回过头,指着他的鼻子,厉声质问:“你手下那些人都干什么吃的?白养他们做样子看的?用到时一点作用都不起,连个大活人都找不到。”
    小童无从反驳。
    从上午得到消息,到现在七八个小时过去了,一点音讯都没有。那个保镖受了重伤,躺在医院里昏迷着,连点有用信息都提供不了。
    程彧骂完一通,也极力地压住脾气。他向来不*迁怒于人,在他看来,对别人大呼小叫是懦夫所为。可是这次实在是控制不住。
    刚接到电话时,他脑子里嗡的一下,好半天才能反应,然后咬牙道:“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是我的疏忽,我该多派几个人跟着她,压根就不该让她出去。”
    程彧来回地走动,看到什么都不顺眼,一挥手把桌上一摞文件扫下去,若不是整天忙着这些,他就可以陪着她……
    即将离开,有些事还是要处理一下,毕竟是他多年心血,终究是不愿看到它在他走后分崩离析,他猛地握拳锤了下桌子,他怎么又犯老毛病了,公司,事业,又如何,这是他的心血,可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命啊。
    白露靠墙坐着,身上盖着一条破旧的毛毯。
    黄毛靠在一把椅子上玩psp,玩得正兴起,没电了,他骂了一句,一把扔了,跟她聊天。“白小天是你弟?”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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