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微臣。”安月恒正想再次开口,却被皇帝打断了。
    “王爷手握我朝堂上不少的官员任免权,实在是让朕放心不下,要知道每一个官职背后,都关系着无数百姓的生死,更是关系着我西罗的兴衰,即便是朕知晓摄政王是因为操劳过度,但是也不能免责。所以摄政王暂且修养一段时日,将手中的权力交接给朕,朕会亲自过问朝中官员诸事。”皇帝心中含着隐隐的期待,若是将这部分权力也掌控在自己手中。
    那么自己一统皇权便指日可待了。
    安月恒没有再开口,似乎知晓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无法改变的了,毕竟自己之前为了开脱官银一事与自己无关可是自责过用人不当,如今被沐正德抓住这个把柄,若是自己再反驳,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想不到这次竟然弄巧成拙,好一个沐正德!
    安月恒虽然没有开口,可安月恒身后的那些人却纷纷请求皇帝收回成命,认为这般做事不妥,甚至有的扬言摄政王为西罗鞠躬尽瘁数年,可因为一朝失误,却被这样处置,实在是有伤人心。
    但是却被皇帝以赏罚分明,论功行赏给挡了回去。
    安月恒身后的众人见着安月恒自己没有开口,索性被皇帝打回来之后,便也纷纷住了口。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板上钉钉的时候,沐正德却是再次开口:“启奏陛下,微臣认为,此事实在不妥,王爷为我西罗鞠躬尽瘁数年,可谓是尽心尽力,即便是再英明的君主,手下尚有奸佞之臣,何况操劳诸事的王爷。”
    不少人听见沐正德的话,纷纷为之错愕,认为这老狐狸怎么会转了性,这是又唱的哪一出?
    沐正德身后的人纷纷附议,皇帝也因为那句再英明的郡主手下尚有奸佞之臣,何况安月恒堵住了嘴。
    心中却是坚定了日后一定要除去沐正德的决心。
    皇帝只一想,便明白了沐正德的意思,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沐正德在和摄政王府以及国公府苦战,甚至冒着时刻送命的危险,可是如今事情成了,你皇帝想要坐收渔利?岂不是在痴人说梦!
    天底下哪会有这般的好事,若是你皇帝不让我从中得利,那你皇帝也不用想得到什么好处,还不如将这权力交付给安月恒手中。
    皇帝暂时沉默,却也知道这刚刚从安月恒手上夺来的权力无法装进自己的口袋了。
    沉默了片刻,皇帝终于再次开口,只是脸色明显不如之前那般好:“爱卿说的有理,但是依朕来看,摄政王手中诸事实在是过多,难免有所疏忽,倒是丞相如今正在负责赈灾一事,想必是需要任免许多官员,所以不若由爱卿接手此事?”
    皇帝这话一出,众人便都明白了沐正德之前为何会帮着安月恒说话了。
    沐正德心中冷笑,却是开口道:“启奏陛下,微臣同样掌管诸多事宜,也怕难以面面俱到,生出错误,所以此事还望陛下在仔细考量一二。”
    皇帝心中对沐正德的厌恶和恨意不比安月恒少,因为这两人同样都是他无法掌控的,甚至是能够反过来制衡他的。
    可是在官场上混久了,自然知道不能轻易让自己的情绪外泄,所以即便是心中不愿,皇帝依旧是笑着开口:“依朕看,沐相你是十足能够胜任的,摄政王虽然也是当仁不让,但是到底年纪不若沐相大,经验不足,才会出现这次的事情,甚至险些被人诛连,所以不用多说了,就交给沐爱卿负责了。”
    “微臣领旨。”沐正德也懒得再推脱,想着回去之后沐寂北知道此次事成,一定会开怀。
    “好了,沐相你再针对此事官银造假的事件仔细调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官员参与其中,而后将帝都中已经发放出去的官银一一收回,将金氏粮铺收入官府,对于灾民重新派粮。”皇帝对着沐正德开口,心中却是不悦的。
    “微臣领旨。”沐正德再次开口。
    退朝之后,沐正德周围聚集了不少大臣,大多是有着恭贺之意。
    安月恒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兀自离开。
    而伍国公的道行似乎要差上一些,看着沐正德那张得意的嘴脸,冷哼一声,愤怒的甩袖离开。
    沐正德回到相府的时候,这次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而在这几日的调查期间内,对城外灾民的救助都是沐正德自己掏的腰包,所以当这些事情传遍帝都之后,之前愤怒的百姓却是平静下来,开始对之前被他们冤枉的沐正德心怀歉意和感激。
    一时之间,原本是骂声一片的沐正德,却突然变成了百姓口中的好官。
    沐正德回府的时候,依旧没有从正门走,因为那里依旧积聚着不少的百姓,只不过同之前的责骂不同,这次变成的赞美,之前打算用来砸人的果蔬鸡蛋,这次则是被整整齐齐的放在了丞相府的门前。
    在这个世道上,已经很少有百姓会在意你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官,是不是一个清官,而是更看重你是否真的在为百姓做一些实事,若你真的有利于民,很多百姓都会对你十分宽容。
    沐正德回府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跑了沐寂北的明珠院,有些像是邀功的孩子。
    “北北,这次国公府和安月恒都失算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我们竟然能提早察觉,那障眼法可算是白用了!”沐正德还未进门,便开始嚷嚷起来。
    青瓷将门帘拉开,让沐正德进去。
    此刻的沐寂北正站在桌前练字,似乎是那日瞧见沐正德练字,才想起自己似乎有很久没有写字了,整日都在谋算,却是搁浅了许多东西。
    见着沐正德进来,沐寂北放下了笔,走了过去,给沐正德倒了一杯刚沏好的普洱,将那紫砂的杯子递到了他面前,也不急着开口。
    等到沐正德浅酌了一口之后,沐寂北才坐在他身边,开口道:“这次的事情还没有完,端看爹想要制造出多大的余波了?”
    沐正德先是一愣,却是瞬间明白了沐寂北的意思。
    沐寂北继续道:“有人私藏五石散,向宫中兜售,这便能揪出几个人来,之后官银造假,这件事又能牵扯出不少的人。”
    沐正德点点头,沐寂北起身,走到桌前提笔写下几个字,交给沐正德道:“上面是制造假官银的窝点,可以一并端了,最好还能揪出几个以前中饱私囊的案子来。”
    沐正德看着字条上的地址,点了点头,上面写的正是沐寂北重生之后,将金钗换成银票的那个窝点,更是曾经无数次帮助安月恒转移脏银的地方。
    当时察觉到安月恒的目的在于这批赈灾粮食和银两的时候,沐寂北便派人前往据点让他制造一批假官银,因着那时时间还算是充沛,赶的出来,再加上银子的数量不需要过多,所以便不难完成。
    再加上在银子中混入了铁疙瘩,所以成本一下子也就降低了不少,对于相府来说,没有什么难度。
    而后因为预料到伍国公和安月恒将会利用账目校对不上一事,配合掺入白灰和砂砾的官粮做文章,自己便将计就计,让沐正德派遣一直以来的据点春满园里的嬷嬷,暗中将假官银给发放出去。
    安月恒和伍国公拿着账目一事做文章,是因为想说沐正德贪污银两,可是自己将假银两发放出去,便自然而然解除了沐正德的嫌疑,可以倒打一耙,毕竟这有假官银在,若是账目能对的上就出鬼了!
    而后来方醒前来,沐正德则是告诉他秋风手中的银子是假的,可是在侍郎府或者说秋娘手中的银子则是真的。
    这也很好理解,因为秋风在四处乱话,自然不能让人知道是真的,否则岂不是成了中饱私囊,而在侍郎府中的银子则是买粮剩下的,总之,现在真真假假,不用担心账目到底是不是能对上了。
    沐正德也没有出声,正在思量着一连串的后续动作,殊不知,这父女俩的一番动作,最后却是牵扯出了无数官员,以至于后来史书记载,被称为天启大案。
    而安月恒回府之后,脸色则是阴沉的厉害,伍青青和北邦公主却都是不敢多言,毕竟鲜少见到安月恒的脸色会难看成这样。
    安月恒的心越发的下沉,同自己结成同盟的这些世家大族都已经一一覆灭,同盟手中的兵权也已经被皇帝收回,更有一些在六皇子手中,而如今自己对朝中官员的任免权也被收回,更是落在了沐正德手中。
    为何从去年开始,自己手中的权势便开始逐渐下降,而派出的杀手也总是屡次失手,反而落得把柄。
    柳家主兵器,可如今已经覆灭,卢家主声望,却是声名扫地,齐家主兵权,兵权却落入皇帝之手,伍家主钱粮,可钱粮却是接连折损。
    自己苦心经营勾画出的一张蓝图,却是一步步毁灭,自己数年建造出的摩天大楼,却也开始逐渐坍塌,世家大族接损姑且不算,就连自己手中的权力却也已经开始震荡,这让安月恒开始莫名的烦躁。
    再看看这一年多来自己派人执行的任务,却总是接连不顺,不由得压抑的厉害。
    “王爷,是有什么烦心事么?”伍青青率先开口。
    “即便是王爷有烦心事,也都是国家的大事,又怎么会同你一介妇人说?”说话的是北邦公主。
    自从伍青青生下了一个儿子之后,安月恒对伍青青的宠爱越发的多了,所以她同她之间的战火便越发的激烈了起来,而少了沐寂北在暗中的帮忙,她总是屡次吃瘪,所以对她的恨意也就更多了。
    安月恒听这着两女没完没了的争吵,心烦意乱,不由得想到寂晴,记得曾经他感到心烦的时候,她只是静静的站在他身旁,倒上一杯茶水,便退到了身后,不再言语。
    而那时,后院中的那些女子同样也都是闹腾,可对他有用的棋子,却是一个也没少。
    再看看如今,这两个聒噪的女子,毁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一盘棋,若是有朝一日他登基为帝,一定会将面前这两只聒噪的麻雀一同杀了!
    “好了,你们都回去。”安月恒略显不悦的开口。
    伍青青和北邦公主也不敢多说,离开之后,安月恒却是想到了那双坚毅的眸子,寂晴,她就那么始终站在自己身边,不哭不闹,好似没有感情一般,只要是自己下达的命令似乎从来没有不完成的时候。
    这么一想,安月恒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想念那个明明该是瓷娃娃,最后却变练成了铜皮铁骨的女子,在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个会抱着他哭的女子,已经变得即便是血肉模糊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失了女子该有的温柔和柔软,终日沉默的好似一把利刃。
    而时间久了,他也真的把她当做了一把利刃,可是今日,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最初的那段日子,他会陪着她习武练剑,会帮着她给伤口包扎,也会教她写字,给她将一些自己对人生的看法。
    那时的他,还意气风发,很年轻,即便是内敛,却依旧带着狂傲,却总是不自觉的对她温柔,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却不过是众多棋子中的一颗,以至于他对她的付出装作看不见,直到最后,因为心底隐藏的那份畏惧,将她送与黄泉。
    最初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松了口气,可是随着时间越发的久远,他却渐渐的开始感到心中的空虚和不安,而这种空虚,却只能用更多的权势来填满。
    安月恒想到自己的运势开始下跌,似乎正是从她死之后开始,不禁自嘲道:“难道真的是报应么?”
    这么多年她为自己做的事情他并非没有看见,不是没有丝毫动容,但是他一直坚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追逐权势哪能被儿女情长所左右。
    再者,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始终让他不安,随着对她的利用和欺骗加深,自己便越发不敢同她对视,仿佛那双澄澈的眸子能够倒映出自己内心所有的肮脏和黑暗,他每每都会觉得心虚。
    想着想着,安月恒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沐寂北,两个完全不想像的身影,却因为一双相似的眸子而渐渐重叠在一起。
    独自呆了片刻,安月恒终于还是撇去了那些多愁善感,在他看来,什么也没有权势来的更踏实,只有将权势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沐正德在这次之后,忙活了许久,一直到第二年开春,才隐隐有作罢之势,这件事直接牵扯出一批大臣,让安月恒和伍国公防不胜防,势力再次大大折损,而城外的灾民们也分别领到了冬衣和粮食,甚至还给了一些碎银,足以挨过这个年,等到春暖花开。
    人们总是觉得只要能过去这个年,便一定可以继续活着,去了一身的晦气,一定可以沾染些福气。
    因着这次动作很大,沐寂北一时间便静了下来,临近年根,沐正德依然在忙,老太妃则是带着青国公主和府中的小姐公子,前往了沐府去过年。
    沐寂北始终觉得相府才是自己的家,并不想去那个人多眼杂的沐府,到了那里,少不得还是要带着一副面具,到处同人周旋,没趣的很。
    “姑母,这个年,我想在相府过。”沐寂北看着靠在塌子上的老太妃。
    一身银鼠皮的袄子配合着八宝的茶香色缎子,整个人依旧是如从前一般精致和高贵,岁月并没有在这个女子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但是却为她留下了几分沧桑。
    老太妃见着沐寂北坐在跟前,便直起了身子,让她坐的更近了一些。
    “若是不想去便不去了,我带着她们去沐府,你也能清净清净。”老太妃语重心长的开口道。
    沐寂北点点头,笑道:“多谢姑母好意。”
    “你这孩子,从来就不安分,难得你肯消停,就在家歇息歇息吧,对外我便说你染了寒症,不去沐府了,防止给过了病气。”老太妃拍了拍沐寂北的手。
    “好,但凭姑母做主。”沐寂北浅笑着点头。
    老太妃透过开着的窗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今年的春节来的晚,冰雪都已经消融了,感觉用不了多久,春天就会来了。
    “姑母在看什么?”沐寂北笑着开口,顺着老太妃的目光看了去。
    “在看天色。”老太妃幽幽的答道。
    “可看出了什么?”沐寂北继续道。
    “看出来了,这是要变天了。”老太妃若有所思的开口。
    沐寂北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默着。
    没过几天,老太妃便带着府中的不少人去了沐府,而沐寂北则是留在了相府,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惬意。
    看着窗外已经不留多少痕迹的雪花,不由得想到去年的时候,似乎还是在宫中的幽冥院中度过。
    “在想什么?”殷玖夜从身后拥住了女子,沉声开口。
    沐寂北回眸一笑:“想起了去年春节。”
    殷玖夜的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没有说话。
    “殷玖夜。”
    “嗯?”
    沐寂北想了想最终没有开口。
    “想说什么?”
    “没什么。”
    殷玖夜的换在女子腰身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再次问道:“想说什么?”
    “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吗?会一直到老么?”沐寂北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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