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亦是穿得极为素雅,并肩走着,看着,倒和平常夫妻没什么两样。
    街边小贩一字排开,商铺酒馆处处飘香,柳小桃东看西看,越看越是新鲜。
    “我觉得,我们貌似失策了。”柳小桃眉眼一转,独自嘀咕道,“我们出来,不就是秀恩爱,破谣言的吗?可如今你酒遁出了宴席,却是要低调得不能让人发现你还好好地在外头逛,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无妨,”沈浩毫不在意这些细节,“大不了,我们改天再出来逛一次就好了。”
    柳小桃本是一手一个冰糖、葫芦吃得十分给力,听了这话,却是手一顿,猛地回头。
    “怎么?”沈浩反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柳小桃囫囵咽下一颗闪亮亮的山楂,只是独自嘀咕道,“怎么最近都黏得和牛皮糖一样?”
    “牛皮糖?”沈浩立马就是抓到了这个关键字眼,柳小桃身子一颤,还以为这小侯爷听到自己背后说坏话,谁料沈浩的下一句便是,“你想吃?我去买。”
    “诶,等等,”柳小桃忽而拉住沈浩的衣袖,面目忽而呆滞起来,她瞄准了人群中的一个人,这个人,曾近是自己最为亲近最想去相信的人,可此时……
    “怎么了?”沈浩牵了牵柳小桃有些发凉的小手。
    “她,”柳小桃怔怔地伸手指着二十步开外抱着一个奶娃娃的女人,似游魂一般,无力地说道,“她是我娘。”
    057金屋藏娇
    沈浩对柳小桃的家里有了解过,柳小桃的父亲,柳大勇,起初是作为普通劳民参与城墙建设,后来在十六年前那场患难叛乱中立有军功,被破格提升为三等军士,死于十三年前的清除余孽残党的围剿中。
    原本是劳工,干完活,修完城墙就可以回家务农,朝廷的赏赐和提拔,却是成为了柳大勇丧命的间接推动力。
    陈十娘,柳大勇的结发妻子,却在柳大勇为国捐躯的消息传来的第三天就跟着野汉子跑了,这也是渔村公知的一件事,可是,如今,这陈十娘为何又突然出现在了这巴陵城的大街上?看着如今那陈十娘的一身穿着,也不似之前听说的穷得要将女儿卖给牙婆的境地。
    “我……。”柳小桃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腰间却是被沈浩用臂一拦。
    “冷静些。”沈浩箍着柳小桃,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只怕弄痛了柳小桃。
    “我只想问问她,”柳小桃喉咙一哽,身子还是乖巧地向后退了几步,“为什么会那么无情地不要我了,你看,她怀里那个孩子,她就那么疼惜,我呢?我不一样也是她的女儿吗?”
    柳小桃用过一千个方法劝过自己不去恨她,不去过度地思念这个女人,这个抛弃了自己女儿,背离了自己家庭的女人,可也许,是骨血相连,是血脉相承,无论自己如何地逃避,再次相遇,自己心里那种对亲情的渴望,还是疯狂如夏花一般绚烂绽放。
    “够了,”沈浩皱着眉,从后拥着怀里这个如受了惊吓而乱跳的小犬一般的柳小桃,执拗地扳过柳小桃死盯着前方的脸,沉眉道,“她不配。”
    三个字,就似一盆冰凉的冷水浇熄了柳小桃胸中愈燃愈烈的火焰。
    “你那娘,他妈就不配称为一个娘。”
    “那娘们,不配你这么伤心。”
    ……
    老爹也如是说过,只是自己,从来没有听进去过罢了。
    “算了吧,”柳小桃的语气黯了些,眼眶泛起的红色也在渐渐消退,“你们说得都对,是我太一厢情愿了,还以为……算了,还是不说了。”
    沈浩低头看着已然有些慌乱不知所措的柳小桃,轻轻地拍拍柳小桃的肩,搜肠刮肚地想出了一句最适合安慰柳小桃的话,“要不,我们去吃双木堂的烧鸡?”
    两鸡在手,一生不愁。
    一处石桥,两处梅花香,柳小桃握着手里的鸡腿,下嘴咬了一大口,看了看身旁吃得极为矜持的沈浩,含着半口油腻腻的烧鸡,终于是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开一个这样的铺子?取一个这样文雅的名字,卖着烧鸡烧鸭。”
    沈浩嚼着嘴里焦脆的鸡肉,只是慢悠悠地回道,“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让你找一个叫木木的女孩子?”
    柳小桃点点头。
    “她救过我的命,但是,却害得她丢了当时拿在手里的油纸包的鸡腿,为此,她还怪了我好久。”
    “所以,你就开了间烧鸡铺子,还取了‘双木’这个名字?”柳小桃有些不相信,这小侯爷,未免,太较真了吧。
    “很多人都会觉得我太较真了吧,”沈浩晃了晃脑袋,接着说道,“可是,总觉得,若是不做些什么,总归对不起她一样,毕竟,她是第一个,愿意用性命救我的人。”
    时而有些凉风吹过,沈浩负手而立,柳小桃在身后却是吃得极欢,仿佛忘记了之前的不快似的,正是传说中化悲痛为食欲的典型。
    快到傍晚了,天空中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了小雨,雨势不大,打在身上只是有些冰凉,乌云卷卷而来,似乎,是在预示着一场瓢泼大雨。
    “走吧。”沈浩说着,弯着手臂拐起坐在石板凳上的柳小桃,顺手探了探柳小桃原本坐的地方,凉飕飕的,寒气逼人,“你这随手就找地方坐的性子得改改,万一着凉生病了颗怎么得好。”
    柳小桃嘿嘿一笑,还不忘端起这石桌上的油纸烧鸡,“你放心,我们渔村出来的,身子骨都好得很。”
    “好得很?”沈浩眉间挑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带着怀疑的态度把小脸通红的柳小桃从上打量到了下,继而一笑,不言语。
    三天后,侯府里就是传出了小侯爷的新宠四姨娘柳氏身染风寒,未免在这大喜的节日里给侯府添晦气,被小侯爷特意安置在外头的一个别院里,单独照看,归期不定,只知道,这丫鬟下人粗使嬷嬷是一个不少,伙食银炭衣裳被褥一件不缺。
    虽然突兀,可是看着如今侯府的形势,的确也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一天的中午,和煦的日光遍洒了这巴陵古城,一架灰色低调的马车从侯府的侧门安静地驶出,目的地,是城南的十八号胡同别院。
    马车边,各自护着两个丫鬟,里头还时不时地传出两声女人的咳嗽声和虚弱的呻吟,听着,似乎有些严重。
    马车里,柳小桃窝在暖和的软褥子上,曾在沈浩的大腿边,面色凄凉地抬头问道,“发烧,会烧坏脑袋吗?”
    “会的。”沈浩仰面躺着,好生悠哉地回答道。
    “烧坏了,会变得更傻吗?”
    “会的。”
    “变傻了,你会不会就不要人家了?”
    “小桃,”沈浩长叹了一声,眼里闪着无尽的无奈,“你又忘了,我们,不过是在演戏啊。”
    听了这话,柳小桃就是一咕噜爬了起来,一改方才那副苍白无力的柔弱模样,扒拉着沈浩的肩头,怔怔地道,“是么,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装病出府了吗?”
    沈浩有些踌躇,欲言又止,只是反复摩挲着食指和拇指,正是想用往常惯用的说辞搪塞过去,柳小桃却又是一句,“你上次答应过我,你不再瞒我的。”
    这一句,堵得恰到时候,沈浩张张嘴,才是解释道,“我在查一件事罢了。”
    “什么事?”柳小桃追问道。
    沈浩嘴角轻轻一抿,只是回道,“你应该不想知道。”
    “怎么会,”柳小桃抱着极大的热情凑得更近了,眨巴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你说说看。”
    沈浩也不拖泥带水,张口就道,“是关于你娘的,我上次见她,看到她并没有过得那么潦倒,我去查了,她卖了贴身放在你身边的一块玉佩,得了三十两银子,如今,还在巴陵城开了间香烛店,独自带着三岁大的女儿生活……。”
    “等等,”沈浩语速极快,等柳小桃反应过来,沈浩已经是将事情说得七七八八了,柳小桃才是冷着脸面打断道,“我听够了,不想听了。”
    看到此番,沈浩却是露出一副得逞的奸笑,幸灾乐祸地道,“所以说,不是每件事都要告诉你比较好。”
    柳小桃嘴角干涩地挑了挑,只是朝着沈浩相反的方向望去,扒拉着马车厢,看都不看沈浩一眼。
    “诺,”沈浩手里捏着一块硬物类的东西抵着柳小桃的胳膊,又是示好一般的来回蹭了蹭,“你的玉佩,我替你要回来了。”
    柳小桃充分发扬了目不斜视的精神,只是斜着手腕,掏来玉佩,仔细地盯了好久,却是蹙着眉头道,“这不是我出生时随身带的那枚玉佩。”
    “不是吗?我是一路查过去,从当铺里赎回来的。”沈浩皱眉,跟着凑近了些,马车颠簸得有些厉害,沈浩为了保持平衡,伸出胳膊攀着车厢壁,恰好将柳小桃护在了中央。
    “不是,真的不是,”柳小桃又是细细查看了一番,继而郑重地摇了摇头,“老爹说,我出生的时候确实带着一块玉佩,估计是爹爹留给我的,可是,早就因为欠了债,抵给那地痞蒋二愣了,而且,我的那块玉佩,根本就是块假的,顶多就是块石头,不值钱的,你看看这个,翠绿翠绿的,成色这么好,不会是我的。”
    “是吗?”沈浩接过这枚半个巴掌大的祥云凰腾的玻璃种祖母绿,这块玉佩成色确实是顶顶好的,那陈十娘竟然只当了三十两银子只能说是不识货,“会不会是……。”沈浩本来想问会不会是这陈十娘当年见钱眼开,偷偷用了一块假玉佩偷换了柳大勇留给柳小桃的真玉佩,可一想到柳小桃方才的反应,还是乖乖地收了嘴,只是伸手握过玉佩,“既然这样,还是我替你保管吧。”
    谁料柳小桃却是猛地转头,盯着沈浩,眼里闪过一种情敌才会有的妒忌,手上,更是不由自主地就是贴上了那枚翠绿欲滴的玉佩。
    “那什么,要不你……。”沈浩摊摊手,将玉佩放在手心,话还没说完,牵着马车的两匹骏马却是一个趔趄,像是受了惊吓,连带着整个马车厢也是左摇右晃起来。
    柳小桃本就是被沈浩拥在两臂之间,一番晃荡,柳小桃就是下意识地攀上了沈浩硬邦邦的胳膊,两人就是滚做了一团,齐齐倒在了这软榻上。
    058天上掉下个小妹妹
    沈浩在上,柳小桃被压在沈浩身下,手脚都动弹不得,一抬头,就是对上沈浩那深邃如墨染的眸子,那清透的瞳仁里,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渴望。
    空气,瞬间,就是变得暧昧起来,若有若无的魅惑又游走在两人的指尖,发烧,唇角。
    外头,马车夫连忙停马下车,查看冲撞了马匹让马受惊的来人,“怎么样,姑娘没事吧。”
    “啪”的一声,马车厢里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的嘴,刚才,做了些什么?”柳小桃满脸通红,为了避免太过张扬,却也只能压低了嗓音,右手还扬在空中,保持着扇完巴掌后的标准动作。
    “我……,”沈浩平生第一次觉得如此窘迫,徒徒靠着一只手撑在一侧,看着柳小桃皱眉似要发怒的样子,却想不出任何一句可以安抚她的话,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我……我……我。”这样的自己,真的很陌生,但同时,也很真实。
    “可我刚才问你了。”沈浩总算理顺了思绪,收了收方才的慌张。
    “是啊,可是,可是我也说了不可以了。”柳小桃缩了缩脖子,相比沈浩而言,尴尬的应该是自己才对吧。
    “对啊,”沈浩干咳了两声,“我刚才问你,可不可以亲你的额头,你说的不可以。”
    柳小桃偏偏头,喉咙哽了两哽,应声道,“对啊,可是你还不是……。”
    “可是我亲的是你的脸颊啊,你没说不可以啊。”沈浩鼓足了勇气,一气呵成。
    此时马车帘子恰好在颠簸中掀起了一个角,下午的阳光温暖而灿烂,透过这一抹空隙洒下斑驳的日影,正好,照亮了沈浩的右侧脸,一张脸,半暗半明,带着一种难言的神秘。
    一时间,柳小桃竟然忘记了争辩,举起的右手慢慢放下,颓在一边,低头不语,好久,才是嘀咕了一句,“我说不赢你,我认栽。”
    沈浩忽而扬嘴一笑,似乎是偷到糖的孩子,心里头是十二分的满足,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外头的马车夫又是扬声禀报道,“小侯爷,那姑娘昏过去了。”
    马车撞了人,这可不是小事,沈浩连忙掀了帘子下车,柳小桃紧跟其后,马车夫估计也知道自己有了过错,一路就是搓着手解释道这姑娘本来走在旁边走得好好的,却是突然就朝着马车的方向倒了过去,直挺挺的,一点预兆都没有,自己哪里躲得急。
    “行了,救人要紧。”沈浩皱眉,打断了马车夫的继续解释,又是扬手唤了莫白来。
    一袭白衣,披肩长发,纵然这晕倒在地上的女子是脸朝下,可光从这身姿袅袅中就足以让人叹为观止,只是一动不动,让人担忧。
    “小侯爷,是个年轻姑娘。”莫白单手捧起这地上的白衣女子,清了清这女子脸上缭乱的碎发,是个温婉可人的姑娘,不,或者,应该说是倾城般的美貌,倾国般的气质。
    “天啊,”就连跟在后头的柳小桃都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好漂亮的女孩子,我活了这么久,都没见过比这姑娘更漂亮的人了。”
    “那是你见的人太少了,”沈浩十分自然地接过话,又是带着大量的眼神看了看这受伤的女人,如今行程已经过半,自然是回胡同别院更加快捷,救人要紧,“这姑娘孤身一人,不能直接丢在医馆里,先送回别院去,莫白,马上去请大夫来。”
    沈浩本欲直接伸手抱起这姑娘上马车,忽而手指尖却是触了电一般猛地收回,下意识地就是回头看着身后的柳小桃,尴尬地背过手,只让身边的随从代劳。
    真是,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会这么在意这小鬼的想法了。看着柳小桃那一副比自己还紧张担忧的样子,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方才那一瞬间自己的失神,才又是侧首,左右吩咐着其他事。
    一路左赶右催,不消多时,马车就是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胡同别院的大门口。
    这别院不大,布局却是颇俱心思,无论是从这进门的蓄水花池,还是这内院的假山楼阁,一应的,都是当年老夫人亲自设计部署的,正所谓步步景不同。
    主人居的三进院子里,左右两间是耳房,中间是主室,另有小厨房柴火房也都一应俱全,自从这受伤的姑娘被送入这右边的耳房后,这进进出出的下人就是更加忙碌起来。
    一边收拾着从侯府带来的物什,一边请大夫煎药熬汤。
    “倒是没什么外伤,”请来的是回春堂的老大夫,诊完脉,细查了这姑娘的身上各处后,又是捋了一把山羊胡,断定道,“只不过,这脑子有轻微地震荡,还需慢慢调养,一切待定,我先开几副药,你按时煎了,五日来复诊一回,若是没有意外,两三个月也就可以痊愈。”
    “两三个月?”沈浩反问道,又是斜眼看了看这床榻上的女人,心里头始终觉得不安宁,一个美貌如此的女人,身上的衣物看并非俗物,看着,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可偏偏却在这街头晕倒,还恰好被自己遇上了,而且,还正是在自己带着那小鬼移居别院的日子,这一切,看似合理,却有些巧得出奇。
    “诶,你放心,”这老大夫以为沈浩是不相信自己的医术,又是拍着胸脯道,“老汉我行了一辈子的医,从没有诊错过的,我说两三个月,那就一定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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