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你听我说,你当真,不是我和大勇哥亲生的,记得是十六年前,淮南王叛乱,一直打到了江北,那年,大勇哥冒着雪夜回来探亲,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说是在战场上捡来的,被埋在一堆尸体下,三天了,不吃不喝,居然活了下来,当时他就觉得,这孩子不一般,抱了回来,那个孩子,就是你。”
    “当时你病怏怏地来了家里,身上只有一块襁褓和佩玉,玉佩倒还有些用,可是襁褓上,尽是些看不懂的文字,我只收好了,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前几个月,温碧仪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逼着把那襁褓偷出来,所以,我回了渔村,还看到了米牙婆,当时是我不对,当时春儿病重,我急着用钱,就和米牙婆商量。”
    “商量把我卖了?”柳小桃眉眼一挑。
    “小桃,我也是为你好啊,在锦衣玉食里头,纵然守寡,也比守着一件茅草房要好吧。”
    “够了。”柳小桃慢慢吐出两个字,之前的话已经让自己大脑缺氧般,一片空白,原来,自己一直坚持的那些亲情不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原来,自己对于娘亲唯一一点的念想都是那么可笑,自己,不过是个弃婴罢了。
    陈十娘缀着手,颤巍巍地站在一旁,半晌,柳小桃才是偏过头来,有气无力地道,“温碧仪拿我的襁褓做什么?”
    “不知道,”陈十娘连忙摇头,“我只是拿去给她,只是听她的意思,是要照着做一份一模一样的,可是用途,我就不知道了。”
    柳小桃垂下手,这番来祈福,还真是祈出了无限的“惊喜”。
    外头传来明月的通报声,说是小侯爷出来了,寻了自己回去。
    “你走吧。”柳小桃昂起头,对着陈十娘道。
    陈十娘如同被大赦了一般,嘴角藏不住的欢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混了过去,本还以为,按照柳小桃如今的身家地位,可是要把自己抓到那大牢里好好关上几年才消气,谁料前脚才转,后脚柳小桃冰冷冷的声音就到了,“我是说,离开巴陵城,哦不,离开青州,永远不要回来,也永远,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不是柳小桃心狠,如今这温碧仪拿了自己的襁褓还不知道做什么用处,可无论如何,自己的一个把柄已经在人家手上了,如今,且不管这陈十娘对于温碧仪还有没有利用价值,自己,是不能再让温碧仪抓到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了,想到温碧仪那句“我,还会在回来的。”柳小桃的心就是凉飕飕的。
    出了厢房,陈十娘早就是跑得没影了,院子里,只有那日光照着斑竹,投下一簇光影,光影下,站着的,是等候片刻的沈浩,身后,还杵着那可怜兮兮的孤女,看样子,沈浩也该是见过那可怜人了。
    “走吧。”柳小桃勉强扯出几分笑,强作淡定,自己如今,还不想轻易告诉沈浩这件事。
    如今和沈浩越是亲密,柳小桃就越清楚沈浩背后的力量是多么的强大,有着如此广泛的眼线和桩子的沈浩,到底清不清楚陈十娘这件事,还有待考证。
    如果沈浩是知情不报,自己也没必要让沈浩知道自己全然知晓,纵然自己和沈浩再恩爱,可是某些原则性的东西,自己必须保留。
    沈浩搂过柳小桃,却没有出院子的意思,而是指了指这瑟瑟缩缩的孤女,道,“你惹来的,还得等着你解决。”
    柳小桃挑眉,自己不过是给了人家三锭银子,如何又惹事了?愣愣地回了一句,“是不是给银子给多了?要不,我回去给你捏肩揉腿,补回来?”
    沈浩摇摇头,不说话,只是笑。
    这时那孤女才是猛地跪下,对着柳小桃就是磕起头来,“丁香的母亲得以安葬,全靠恩人的慷慨相助,下半辈子,丁香愿意做牛做马,偿还大恩。”
    “不用不用,”柳小桃连忙扶起这叫丁香的孤女,谁料这丁香泪眸一眨,“如今丁香也是无处可去了,方才那陈牙婆过来劝说丁香嫁给那跛子少爷,若是恩人不答应,丁香只怕,只能走上那条不归路了。”
    哟,这哪是求,明明就是威胁嘛,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故意让自己拒绝不了吗?在历经了温碧仪和宋长歌两大棘手人物后,柳小桃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手一松只道,“夫为妻纲,我只听夫君的。”
    这样一下,就是把皮球踢回了沈浩那边。
    柳小桃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浩,面上是一副人家都听你拿主意的样子,可是心里头,却是盘算着,你可是得给我好好答,若是答得让我不满意,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浩一笑,儒雅大方地回了句,“我都听我媳妇儿的。”
    柳小桃面角一抽,真好,这烫手的山芋就是被踢了回来,看着这跪在脚边一副清秀可人的丁香,自己可不想迎了这么个菩萨进屋,女人都是自私的,且让我自私一回吧。
    “这样啊,”柳小桃做思考状,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丁香姑娘的身世实在是可怜,不过,那跛子少爷,虽然身有残疾,脸上也尽是麻子,还不学无术,可是他心肠好啊,时常去那醉花楼给姑娘们送银子花。”
    丁香听了,心当即就凉了。
    沈浩听着,也只是笑笑,点点头,继续看这柳小桃会耍怎样的把戏。
    “不过,”柳小桃话锋一转,“不过,像丁香姑娘这样花容月貌的妙人,嫁给了那样的少爷做妾,也实在是划不来。”
    丁香开始猛地点头。
    “我觉得吧,丁香姑娘就该配那种文武双全,相貌堂堂,一身正气的人。”柳小桃边说,还边故意瞅着沈浩,惹得丁香还当真以为自己的目的竟然这么容易就达到了,从这沈浩一进来,自己就觉得,这个公子不简单,一身贵气不说,关键是,这眉眼,这气度,都足以勾了自己的魂魄去。
    “这样吧,”柳小桃一抚掌,笑道,“丁香姑娘你就进府来。”
    丁香欣喜若狂,一副喜色全展现在脸上。
    “我们府上,刚好有位贵客,你且就去服侍他,可好?”柳小桃笑得愈发灿烂了,怎一个面若桃花可以比得。
    丁香一愣,沈浩却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声来。除了那后院的常欢,这府上的贵客还会有谁?让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去服侍那面瘫傲娇公子。沈浩不禁在心里呐喊,媳妇儿,你真棒!
    马车回了侯府,已经是黄昏时刻。
    门房帮着牵过马车,两人照例去给老夫人和老侯爷问了安,沈浩就已经是迫不及待拉着柳小桃回了房造人去。
    所谓,白日衣衫尽,锄禾日当午。
    当沈浩进行到最后一个步骤时,身子一压,脑袋重重地瘫在了柳小桃泛着潮红的脖颈处,微微喘着气,却没有打算抽出来,依旧坚挺着。
    柳小桃腹腔一片微热,身上的香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趁着沈浩休养生息的时候,偏头戳了戳沈浩的脸颊,声音里还带着些难掩的妩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了?”
    沈浩慢慢回过头,“你都知道了?”
    这是柳小桃不愿意听到的答案,眼眸低了低,只是道,“我记得,你答应过,以后都不会瞒着我的。”
    “那我现在坦白。”沈浩两只手撑起身子,脸上带着迫不及待,似乎还真是怕极了让柳小桃失望,伸手往床下的暗格敲了敲,貌似从里头掏出个什么物什,握在手里,往柳小桃跟前一递,手一摊。
    “诺,”沈浩满脸的真诚道,“过两日是你的生辰,我本想着藏到那时候再给你的。”
    沈浩的大手上,捧着的,不是珠光宝翠,不是奇珍异物,单单的,只是两块贴合在一起的石头,各自印着好看的七彩纹路,但到底,也不过是两块扑通的石子罢了。
    “这是什么?”
    “姻缘石,”沈浩颇为自豪地答道,“我可是花了好些精力才找到的,传说,是有情人各执一块,阴阳相对,会自动粘合在一起,也不知你鼻子怎么灵,我昨个才藏在这床底下,你今个就闻了出来,你是属狗的吗?”
    柳小桃赌起气来,故意瞪了沈浩一眼,“这些迷信的东西你也信,不就是那磁石吗?我在那些大船上见过。”
    沈浩只在柳小桃额头轻轻地一吻,宠溺地说了一句,“为了你,再迷信的东西我也信。”
    说罢,欺身而上,埋头,又一次狂野地律动起来。
    081我的男人,别想抢
    折腾了一宿,柳小桃第二日起来的时候,那叫一个腰酸背疼。
    吃罢早饭,沈浩因为些琐事离开,柳小桃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角,昂着头往外头一望,“走,我们去看看昨个一天都没饭吃的常欢。”经过昨天的事后,柳小桃知道,对于温碧仪,自己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一记襁褓,已经将自己和她紧紧地束缚起来,而其中缘由,估计,只有温碧仪知道。
    清风伺候完主子用饭后就退下了,柳小桃本还以为,会在这小厨房的后院和清风碰个正着,谁料,清风并没有来给常欢送饭,常欢还饿着,柳小桃举着半个羊肉馅的大肉包子,晃荡在常欢的窗前,可里头的常欢,只是品着半盏清水,瞟都不瞟柳小桃一眼。
    “巫师好定力,这样的诱惑都可以不为所动。”柳小桃咽下一小口包子馅,故作品味,仿佛这普通的大肉包就是人间最好的美味。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姨娘什么事,直说吧。”常欢一副傲骨,语气也如这茶盏里淡薄的清水,清清淡淡,毫无波澜。
    献殷勤?自己还没沦落到那自己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地步。
    柳小桃眉间一挑,吩咐明月道,“把他那壶水也给我拿过来,”又是对着看守的两个护院道,“小侯爷说了不让给他吃的,你们就给他水喝,还真是会钻空子。”
    两个护院连忙赔罪,柳小桃索性开了锁进了屋子,看到常欢面对明月的巧取豪夺毫不在意,才是压低了声音道,“你要记得,你现在的自由,在我的手上,我来找你可不是求你,是来命令你!命令你!”
    常欢掸了掸衣角上的灰尘,昂头道,“柳姑娘,对于扮演狠角色,你真是太没天分了。”继而眼波一转,“说说吧,你最近遭遇了什么困境了?一副信期将至不至的样子,何必呢。”
    他居然说“信期”二字,居然明明白白地说了“信期”二字,柳小桃的脸刷地就是红了起来。
    想到自己第一次来葵水的时候,是在城南的别院里,沈浩不在,自己还以为是得了某种绝症,抱着一床被褥哭了一下午,直到晚上沈浩推开房门,自己一把就是扑了过去,唧唧歪歪还说了好些遗言,沈浩这丫的,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安慰自己,而是也故作深沉地拍了拍自己的头,道,“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听了这话,柳小桃又是哭了一次,心头感叹,绝世好男人啊,怎么就让自己遇上了,直到沈浩下一句,“同时,我也会努力多造几个小孩,陪在你身边的。”
    “什么意思?”
    沈浩温热的大手覆上柳小桃涨痛的小腹,笑道,“来了葵水了,才是真正成了女人了,成了女人了,才可以当娘了不是。”
    一想到沈浩,柳小桃心头又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咸都有。
    若是说,爱是离不开一个人,依赖一个人,那自己一定没那么爱他,因为自己心里清楚的知道,若是将来,温碧仪打着敏公主的旗号真的进了侯府,要自己和别人共享一夫,自己一定会毅然决然地离开。
    可是,若是说爱是明明知道,自己并不是离不开这个人,并不是没了这个人就不能活,还愿意继续留下来,患难与共,甘苦共尝,那自己,一定已经是爱沈浩爱到了骨子里,沈浩曾经许诺过,绝不会让温碧仪进侯府,那自己,也应该和沈浩共同努力才是。
    柳小桃抬起眸子,黑浓的睫毛扑闪出一道阴影,一身撒花洋褶裙,髻上插着一朵并头小花,还用上了那枝素来珍惜的碧玉簪子,看得出,今个是特意打扮过的。
    “我要你带我,去清平县见见那敏公主。”
    常欢眼皮子抬都没抬,“不值得。”
    柳小桃压下火气,若不是自己不知道详细的地方,害怕打草惊蛇,也不至于来找这傲娇的巫师大人,沈浩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自己此番是瞒着沈浩去的,当然不能跑去问他。
    “你带我去一次,你就可以走了。”柳小桃说道。
    “哪种走?”常欢很是谨慎。
    柳小桃下颌微微一抬,“离开侯府,自由了。”昨日沈浩曾说,常欢的出现,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让柳小桃随意处置,都无关系。那时自己笑道,“我给他灌下什么毒药汤水也可以?”
    沈浩将自己一搂,宠溺地笑道,“可以,灌鹤顶红都可以,我替你收拾烂摊子。”
    其实沈浩和自己都心知肚明,柳小桃只会杀鱼,不会杀人。
    “自由,呵呵,”常欢扯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我向来没有,也不在乎。”
    “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柳小桃摆出了一副怒气,凑近了,对着常欢的耳朵吐出清晰可闻的三个字,“宋长欢。”
    清风的格外照料,还有常欢身上不俗的气质,柳小桃已经托人打听了,世上懂瑶族文字的人不多,其中,宋家的十七公子宋长欢就是一个,只是人们口中的宋家十七公子,是个孱弱无能,不学无术的庶出公子罢了,得不到信任,也得不到任何权势,甚至,四处游荡,这宋云天也放任不管,跟着,就没有这个儿子一般。
    这样一个名声浪荡的草包公子,怎能和常欢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雅气和贵气相比呢,柳小桃疑惑过,可知道刚才看到常欢可以淡定地喝水裹腹,自己突然懂了,有时候,四处游荡的人,反而有一种自然而成的气质,这种气质,在宋家那般深宅大院里,是难以生长的。
    面对柳小桃的戳穿,常欢只是气若清风地一笑,“不错,那小侯爷,眼线遍布,手下不乏高手,也只在昨天发现了我的身份,没想到,你个小小姨娘,居然也猜得出来。”
    这是宋长欢第二次鄙视自己,柳小桃攥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原来,你真的是宋家的人,哼,怪不得你不怕,还敢在渔村扮作巫师吓人,无论出了什么事,总会有人替你收拾烂摊子,对吧?”
    “姨娘如此嚣张,不也是因为,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个小侯爷挡在你前面吗?”宋长欢毫不示弱,语气,却轻飘飘的,让人醉了似的,“呵,宋家,宋家的确好,它的好处就在于,锦衣玉食取之不尽,可它的坏处也在于,你除了锦衣玉食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自由、温情、信念,这种美好的东西,是无法在宋家这片土地上存活的。”
    宋长欢突然收住声,真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和这柳小桃费这么多的口舌,差点,就袒露了自己所有的情绪,对于宋家的憎恶和逃避,这一向是自己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我不需要听你这么多的解说,也不想和宋家有任何关系,”柳小桃皱着眉,是啊,一个宋长歌,就足以让她应付的了,“我只问你,敏公主的事,你带我去还是不去。”
    宋长欢斜眼一瞅,笑得有些诡异,“能重获自由,自然是好的,这桩买卖还算划算,只是,我只负责带你去,其他的一切,包括安全,性命,都得你自己负责。”
    “成交!”
    柳小桃眼里透着坚定,就像宋长欢和温碧仪说的,若是没有沈浩的庇护,自己只怕只能一事无成,而这一次,自己终于可以主动做些什么事了,虽然冒险,但是想到那日和老夫人的畅谈,自己知道,这次,是有把握的。
    租了辆马车,柳小桃留下了清风,只说今日是老爹和王寡妇的大喜日子,自己得回渔村一趟,沈浩若是问起,且就这样回话就好。
    四月的天,草长莺飞,处处花香。
    巴陵城和清平县里的不远,两日前,宋长欢出门办事的时候,快马加鞭,一天就是个来回,如今还未到晌午,就到了这敏公主祈福的灵台山的山脚下。
    白石甬道两旁,还有小贩在叫卖时蔬瓜果,好生热闹。
    “山道上有士兵把守,我带你从后面的小路上山。”说到底,宋长欢这个向导还是当得很靠谱的,而且,身份被揭穿之后,两人之间的相处反而更坦然了,
    山路崎岖,平白损了柳小桃精心打扮的妆容,明月小心搀扶着柳小桃,走得也是气喘吁吁。
    宋长欢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那小侯爷,就那么重要?”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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