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闻言身子猛然一震,接着便再没了半点举动,胡明德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皇帝却已蓦然收回了压在翼王伤口上的手,又颤巍巍抬手抚上了翼王圆瞪的眼眸,接着他竟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也不知是心理上被打击地过重,还是身体上经此一番也太过疲累,尚未站起身便险些跌倒,胡明德一惊忙起身扶住,皇帝撑着他的手站稳,转身往龙榻去,只道:“翼王今夜暴毙王府,抬走吧……”
    听皇帝的声音低低沉沉,胡明德心一震,他不由得抬眸瞧了眼皇帝,却见他转身间侧脸映烛,面色竟平静的不见分毫情绪,却又叫人觉似翻涌起巨浪的深海般令人惊恐不安。他不及细查,皇帝身影已没入了层层幔帐后。
    听到了方才皇帝惊惶至极的那声可谓歇斯底里的喊叫令他叫太医,这会子又见皇帝如此,胡明德心里也明白了过来,一时僵立,后背被不知哪里来的风一吹透心凉,这才忙抬袖抹了抹一脸老泪转身而去。若叫天下人知晓翼王死在皇帝的剑下,对皇帝的声明影响便太大了,他此刻半点也不敢耽搁忙去处理皇帝吩咐之事。片刻,有太监进来拖走了翼王的尸体,又清理了地面,窗户被推开,香炉中被洒了浓浓的两把香。
    片刻这屋中便没了半点方才激烈惨景,就连那股血腥味儿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龙榻上皇帝却背对外头将头埋在了掌中。
    此刻的宁仁宫中,皇后已接到了消息,得知翼王死在皇帝剑下,她怔怔的出了回神,分不清心里是酸,是痛,是喜,是忧。半响才眨动了眼睛瞧向垂立一边儿仍惊魂未定的华婕妤道:“你放心,本宫早已安排妥当,今夜不会有人知晓你曾来过本宫这里,你弹在皇帝身上的东西也早已挥散,查不出什么的。万一皇帝疑心于你,你只要不自乱阵脚他便只会以为是自己心乱之下,太过激动罢了。本宫也累了,你跪安吧。”
    皇帝固然见到东平侯府那一幕,正在怒头上,又因华婕妤的话而引出了程瀛的告密,愈发对翼王不是龙种深信不疑,但为保万一,皇后实还给了华婕妤一点药粉藏在了她的指甲中,华婕妤将那药粉弹在了皇帝龙袍上,药粉慢慢挥发才有药性,两盏茶时候药性发挥到最强,今日的每一个环节都经过精准的掐算,那药粉虽少,但药性发挥到最强时却正好便是翼王进乾坤殿面圣之时。那药粉却也没有毒性,不过能使人一时更易激动罢了。
    皇帝在东平侯府受了打击,又晕厥过去,胡明德纵然六神无主,必定要不会允随便什么人接近皇帝,今日换做其她妃嫔去闯乾坤宫,非但不能成事,反而会令皇帝和胡明德警觉怀疑,唯华婕妤是皇帝之人,为皇帝做事多年,今日之事也非她不能成事。
    见华婕妤恭谨地行了一礼退下,皇后端直的背脊弯下,面上露出了倦色不郁来,见她神情怔怔的,姜嬷嬷不由一叹,道:“娘娘就是太过心软。”
    皇后闻言却只幽声道:“嬷嬷你看,这煌煌贵胄,泼天富贵下掩盖的全是兄弟相残,父子反目,夫妻互戮,勾心斗角,这皇宫的每一片瓦光鲜之后都肮脏不堪。嫣儿十四被迎进宫,三十三年了,原以为这心已经像这座巍峨的禁城一般无波无绪,无悲无喜,像草原上的冰山一般坚硬如铁,嬷嬷你瞧,这么些年了我怎还这样累……”
    姜嬷嬷听皇后声音低低浅浅满是疲累,又听她自称在国公府时的乳名,眉宇间便落满心疼,忙道:“这都是皇上他太过心狠,娘娘快莫多想伤身了。”
    皇后却是一叹,道:“我只是心疼我的孩子,我的孙儿,为何偏生在这样身不由己的皇家……”
    此次的事原便是完颜宗泽一手安排,太子自太子妃去后虽已打起了精神,但身子也是大不如从前,如今多在东宫由陈彦谡的义子调理着,而皇后进来身体也欠佳,外头的事多是完颜宗泽在撑着。皇后此次也不过听了他的安排安置了下宫中之事,想到完颜宗泽那爱恨分明,爱至极致,又恨至极致的性子,不由也跟着一叹。若非皇帝当真寒透了王爷的心,王爷又怎会算计皇帝亲手杀死爱子,这也是爱之深恨之切吧。
    姜嬷嬷一时难言,皇后也再无言,半响却又闻她低语一声,“嬷嬷,他回来了,可我如今这副肮脏模样,连我自己个儿都认不得了,他可还识得……”
    她这话说极轻,声音破碎轻颤,如同梦中呓语,姜嬷嬷还不曾分辨就以消散在了风中,而皇后已背过身躺在了床上。
    ☆、二百五三章
    翌日,翼王夜半突发恶疾,暴毙而亡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置身朝堂的官员们听闻此讯惊诧之后难免心思微动,对于京城的百姓们来说这个消息却还没有家中的鸡今日多下了两个蛋更引他们关注。因百姓们从不闻翼王平日有什么顽疾,加之翼王又是暴毙在夜半,便会那吃饱了的无聊之辈信口猜测翼王乃是夜御数女,乃至精尽而亡。
    许是世间之事但凡沾染上了香艳二字便会特别令人相信和激动,这个说法竟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像荒草一样疯传起来,不及一日便传的有头有尾,倒像真的一般。
    武英王府中,锦瑟神情怏怏地半躺在床上,靠着大引枕听白蕊禀着事情。
    “……奴婢说王妃如今甚好,又说女人小产最伤根本,王妃因上回的事甚为愧疚,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好好做月子,不急着过来伺候。她却说自己已经无碍,又心系王妃,非要这两日便要过来伺候。”
    白蕊口中正说的是袁理之妻沈氏,前次她自动手脚堕了胎取信于锦瑟,锦瑟便令王嬷嬷以养身子为由愣是拘着她坐起了月子。原本她不过有孕两个月便小产对身体损伤并不到,在床上歇息几日便罢,可锦瑟偏以愧疚,担忧为由,叫人看着她做足了三十日的月子。
    待这沈氏该出月子,又动了些手脚,令沈氏突然头疼发作起来,梁太医看罢按锦瑟的意思说了病情,开了方子令沈氏继续做足双月子。这沈氏不知锦瑟早已识破她,只当自己的身子真因小产伤了根本,没奈何便只得又在屋中拘了一月。
    如今她双月子坐满,惦记着此次自己进王府的任务,自然迫不及待地要回到锦瑟身边来。
    白蕊言罢见锦瑟不语便面色愤恨地道:“这女人着实可恨,王妃要不要奴婢再往她吃食中下点料?令她继续坐月子去,最好永远别出月子,害不得王妃。”
    锦瑟闻言却噗嗤一声笑了,道:“哪有女人一直坐月子的,行了,她既然赶着要来送死那明儿便放她出来吧。”
    白蕊听锦瑟如是吩咐倒是一愣,接着才眨巴了下眼睛,微露笑意,道:“王妃不留着她做挡箭牌了吗?”
    沈氏自害腹中骨肉,锦瑟之所以不揭露这沈氏,事后又硬逼拘了她这两个月,不过是有她在那幕后致使她的人便只会以为自己已经中计,不会再轻易使出别的法子来害她的孩儿,这沈氏自送上门来又不安好心,欲害她孩子,锦瑟将计就计拿她当个临时的挡箭牌也毫不心虚理亏。
    她猜想到派遣这沈氏夫妻的多半是皇帝,若不然如今不是时令,当日万不会那般恰巧有新鲜的龙眼被赏赐下来,她既猜到了,完颜宗泽又怎会没猜到?只怕也正是因此当日他才没审问那牛妈妈便令人直接拉下去打杀了,锦瑟到现在尤其还记得她惊胎那几日完颜宗泽的沉冷的面色,即便对着她时他刻意隐忍,那眸中的深寒还是令她察觉了出来,望之心疼。
    她虽早和完颜宗泽提及那天阉有法可治,也是打定了主意要离间皇帝和左丽晶的,可她和完颜宗泽本意却并没想将事情做的如此之绝。
    只是想令皇帝知晓东平侯早已非天阉一事从而对翼王生疑,一旦生疑,再沿着那心头裂缝一点点地剥扯,那皇位是容不得半点龙脉混淆的,早晚皇帝会自己放弃翼王。可偏皇帝竟狠心地将主意打到了她腹中孩子头上,就为了不让完颜宗泽诞下子嗣,在夺嫡中更加占据优势。
    他为翼王竟然做到这一步,简直是丧心病狂,也因此事完颜宗泽彻底寒心,亦然起了报复之心。那日他曾对她说,既然皇帝这样爱骨肉相残,他会叫皇帝尝尝这其中滋味,听到他那话,又听他当时口气极为冰寒,厌恨,锦瑟便多少猜想到了他欲做什么。她亦恨别人算计她腹中孩儿,自然不会劝阻。
    锦瑟自惊胎儿一次,便再未多思多虑,一切都靠给了完颜宗泽,她只想静下心来,好好地生下她和他的孩儿,这些时日她在王府中除了照顾完颜廷文外,日子过的实在是两辈子最悠闲随性的。
    那日听他说要和左丽晶算个总账,又知东平侯的病已被治好,昨夜又见他夜里独立寒宵,锦瑟便知一切,今日一早果便听到了翼王暴毙王府的消息。除此之外更传来了太后不堪打击吐血卧床,而皇帝因忧心母后亦病倒的消息。
    如今翼王没了,皇帝遭此重击,只怕那本就有恙的龙体更加不堪负荷了,他原就阳寿不多,唯今只怕时日又减,此刻他哪里还有功夫搭理于自己。再来那沈氏原就当不得长久的挡箭牌,再不放她出来皇帝自便知晓是沈氏已被识破,若当真还欲害她,自然还会用它招,沈氏在府中两月有余,也该做个了结了。
    “知道你们日日去和她虚与委蛇辛苦的很,我哪里敢再留她,唤她明日来伺候便是。”锦瑟想着冲白蕊轻笑道。
    沈氏坐月子,为了不叫她起疑,锦瑟虽不曾去瞧过她,但白蕊几个每日却都要轮番去瞧沈氏以便叫沈氏知晓锦瑟无时无刻不在牵挂感激着她,她们对沈氏好言好语自然回来要忿忿两句,尤以性子直的白蕊为最。
    白蕊见锦瑟打趣自己,面上却欢喜一笑,干脆道:“奴婢早便不耐和那样狼心狗肺的畜生同在一个屋檐下了,这便去传话。”
    见白蕊一扭柳腰兴冲冲地跑了出去,锦瑟掩嘴一笑美眸流转倒瞥向一旁坐着正穿针引线的白芷,道:“白蕊这性子可真是肖了你七分,说风便是雨的,不愧是你调教出来的。”
    白芷听罢却扬眉,笑着道:“呸,哪个和那疯蹄子肖似了。”
    锦瑟便连连点头,戏谑更甚,道:“是呢,是呢,如今咱家白芷也是等着嫁人的官太太了,又是沉静又是端庄的,自然是白蕊那疯丫头比不得的。”
    她一言,白芷雪白如瓷的面上便飞快染上了一层红云,又羞又恨地嗔着锦瑟,憋的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来。一月前李家便托了媒人来为李云琦定了亲,因白芷和李云琦年纪都不算小,成亲的日子便也迅速定了下来,就在来年春上,如今白芷正待嫁闺中。
    锦瑟见她娇羞,不由又道:“快莫给孩子绣那小衣小裤了,这活计多的是人干,赶紧的将你那嫁衣绣起来才是正经,免得来日出嫁没绣齐妥,耽误了吉日,影七寻来给我吃挂落。”
    “他敢!”白芷闻言本能地出口道,迎上锦瑟愈发笑意荡漾的眸子,这才觉出话中满是娇嗔之情,登时面色火辣辣便似要烧起来般。她正窘迫,好在脚步声传来,完颜宗泽挑帘进来,白芷这才忙站起身来,匆匆福了福礼,在完颜宗泽惊诧的目光下落荒而逃了。
    锦瑟瞧着她的背影笑了几声,这才起身亲自给完颜宗泽宽去了外头的素色广袍,道:“翼王府今儿没出什么事吧?”
    今日锦瑟醒来天色早已大亮,完颜宗泽早便离去前往翼王府,却特意吩咐王嬷嬷不必叫醒她来,也令她不必赶往翼王府,说他自有理由替她圆了礼数。她知今日翼王府必定人多事杂,他只怕恐她去了会遭意外,便也乐得在府中呆着。此刻见他归来,到底不放心开口询问。
    “没什么事,你放心。”完颜宗泽安抚地拉着她,扶她又在榻上坐下,锦瑟这才细问昨夜之事,听完颜宗泽说了事情始末,又听他道:“太后一早得知消息吐了两口血晕厥了过去,今日清晨翼王府云板响彻,左氏得知翼王暴毙,没撑过去,方才我回府时收到消息,她已在侯府咽气了。”
    锦瑟听闻皇帝一剑刺在了左丽晶的腰腹处,知那腰腹之处最是脆弱,稍不留神便伤及内脏,即便是侥幸未曾伤到要害,只怕也会血流不止,这样的伤无疑于钝刀子割肉,最是折磨人。想着左丽晶一世要强,最后这般死在情人手中,也不知是可怜还是可叹,不觉便微怔了下。
    察觉到完颜宗泽握住自己的手,锦瑟才回神,不由道:“你虽安排的精妙,但皇上也不过盛怒之下才做出了此等悔事,想必他此刻已明白了过来,往后他只怕会更加……”
    锦瑟没有说下去,眉宇间微带担忧。
    皇帝并不是好糊弄的,东平侯能行人道之事缓缓地用温和法子令皇帝知晓,皇帝方会疑心大作,像完颜宗泽这般行事,虽是能用这连番的事叫皇帝心绪大乱,丧失判断,只凭着一腔男人的热血连杀左丽晶和完颜宗捷二人,但翼王一死,皇帝冷静下来必定便知上了大当,遭了算计。
    完颜宗泽也定知道这点,这才会在皇帝晕厥清醒的第一时间将翼王送到他面前去。皇帝既知遭了算计,自然会将心头恨,将爱子的死算在太子和武英王府头上,以后他手段只会愈加阴狠。
    完颜宗泽听罢却握了锦瑟的手,道:“我本便是要逼他动手,还怕他不动呢。”
    锦瑟闻言自明完颜宗泽的意思,皇帝原本隐忍不发,倒叫人防不胜防,且虽不知他欲如何对付太子和他们,只一点,皇帝准备的时间越长,计划便会越周详,如今完颜宗泽这般逼他,经此一事他身体必大不如前,不管是因身体之故,还是因心中恨意之故,势必要着急起来,人一旦急躁,便会自乱阵脚。左右事已至此,也不是担忧便能避祸的,锦瑟转瞬便笑了起来。
    ☆、二百五四章
    冬至这日皇帝原本是要带着文武百官前往京郊祭天的,不想这日却发生了翼王暴毙一事,翼王虽不得皇帝宠爱,但到底是龙子,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病不起,便使得冬至这日无法成行,前往祭天。
    翼王固然身份尊贵,可这天下也没有因他之死便要耽搁朝政要事的道理,而冬至祭天乃是朝廷大事,自然是不能取消的。皇帝实在起不了身,原本该是太子代为领百官前往祭天,可皇帝却以太子缠绵病榻为由生生将此差事交给了雍王。
    大皇子行事荒诞,三皇子禹王又早失德于天下,翼王如今暴毙,其下便是雍王,若太子当真不能成行,那皇帝此举也算合乎规矩。可完颜宗泽却是皇后所出嫡子,即便同为王爷,可身份却要比雍王高贵,且他战功赫赫,在民众心中颇有威信,太子又是其一母同胞的兄长,太子既不能代君主持祭天,完颜宗泽却该是最理所应当的人选才对,如今皇帝如此行事,百官难免心思各异,满怀猜测。雍王喜从天降自然将此次露脸的机会把握的极好,一举一动沉稳有度,行事也颇有天家风范,祭天后归京的途中还到附近的一个村庄在民家家中吃了顿饺子,体察了回民情。
    锦瑟翌日依在廊下置着的美人榻上晒着太阳,听到宋尚宫说起昨日雍王代君祭天之事,不由抿唇。翼王惨死,她早便料想到皇帝会将错就错地将原本给翼王做烟幕弹的雍王给推出来,真正扶持雍王为继承人,却没想到皇帝会如是的迫不及待,这是否说明皇帝是真被完颜宗泽给逼急了?
    锦瑟正想着,却听脚步声传来,她望去正见沈氏在白茹的带领下缓步往院中而来,不觉扬起了柔和的笑意。
    沈氏进了院子见锦瑟正依在美人榻上含笑向她瞧来,冬日暖阳照在她绝丽的面容上将她盈盈眼眸中的笑意,和眉宇唇角的和善之色照的极是清晰,不容错认,沈氏原本还略感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便稳稳落回了心窝。
    她还未上台阶,锦瑟见白茹冲自己轻点了下头,心知沈氏身上没什么不妥物件,这才忙站起身来,不待沈氏冲自己行礼便忙扶住了她,道:“怎不多休息两日?如今可已全好了?”
    沈氏一直被拘在屋中,任她嘴皮子都磨破了,王嬷嬷等人偏不叫她出屋半步,更不准她见锦瑟,只说锦瑟担忧她的身子,令她好好坐月子,补身子。她原本还担忧是锦瑟已察觉了她的不妥,现下见锦瑟对自己和颜悦色,热情至此,分明是感激在心,且瞧不出一丝作伪的模样,沈氏更是心安起来,忙道:“奴家是穷苦人家出身,哪有那么娇贵,还没谢过王妃这些时日对奴家的关心和照顾呢。”
    沈氏说着便又欲拜谢,锦瑟忙托她一下,道:“慧如说这话本妃便不爱听了,若非慧如本妃母子只怕早已遭人所害,要谢也当是本妃谢慧如才是。以后,你便是本妃的姐姐,快莫说这等见外的话了。我这些日给孩儿绣了好几件小衣,你快坐下帮我瞧瞧花样可好。”
    锦瑟说着便要拉沈氏和自己同坐美人榻,沈氏大惊,推辞了半响见锦瑟坚持才侧着身子坐在了榻尾,见锦瑟拿起放置在一旁的针黹篓子捡起两件婴孩衣服给她看,她当即便红了眼睛,泪水滚落,锦瑟瞧她满脸伤怀忙令白茹收了东西,握住她的手歉意地道:“都怨本妃思虑欠妥,真真是不该拿这东西勾你伤心,听说女人小产百日内都不宜落泪,快莫哭了,伤了眼睛可如何是好。”
    沈氏这才侧身取出帕子试了试眼泪,道:“奴家早先也曾为腹中孩儿做了好些小衣物,如今却是用不上了,这会子触景生情,在王妃面前失态,还请王妃莫怪。”
    锦瑟又劝慰了沈氏两句,见她腰间还挂着先前那个用来治害喜的香囊,不由诧异地盯着,沈氏顺着锦瑟的目光瞧去,便抚摸着那香囊道:“有这香囊在,我嗅上一嗅有时竟会觉着孩子还在我身边,并未离开……”
    锦瑟听罢便又是一叹,她不耐烦瞧沈氏这副假惺惺的嘴脸,只觉沈氏装的起劲,她却替她累的慌,不过又和她虚与委蛇了两句便露了倦容。沈氏果然识趣的很,瞧锦瑟连连打呵欠便告了退。
    其后几日她每日都来琴瑟院中陪伴锦瑟,她行事谨慎,几日都没有动作,待至第四日,见锦瑟和王嬷嬷等人当真对她毫无设防这才动了手。
    这日她再度前来琴瑟院陪伴锦瑟时,锦瑟依旧令人将美人榻搬出了屋子安置在廊下悠闲地享受日光,所有的景致都和往常并无二致,可沈氏却一下子就察觉出了不对劲来,只因锦瑟和柳嬷嬷等人面上再没了前些日对她的温软笑意,相反,白蕊等人皆目光幽冷锐利地盯着她,而锦瑟面上虽不显冷意,可唇角笑意却似笑非笑,一双眸子也幽深如鸿,叫人心头发麻。
    沈氏脚步顿了下,却暗自握拳不动声色地笑着往锦瑟身边走,谁知她尚未靠近便有两个侍女不知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一左一右按着她的肩膀瞬间便将她给押跪在了地上,一人用冰冷的手按着她的脖颈令她的脸狠狠撞在了青石板地面上。
    她心一惊,知自己八成是暴露了,可却不甘心,生存侥幸地喊道:“王妃这是何意?!”
    锦瑟未语却是白芷怒气腾腾地下了台阶在她面颊方寸之地稳站,俯视着她,冷声道:“你做了什么心中清楚,竟还有脸质问王妃!”
    她言罢见沈氏面上颜色尽褪,弯腰自沈氏腰间一把扯下她平日带着的那个香囊来,又道:“这香囊里放了什么太医一查便知,你还不老实交代吗?!”
    沈氏见白芷上来便扯掉了那香囊,已明白锦瑟早便识破了她,她知此番必死无疑,惊惧之后倒愤恨了起来,大声道:“这香囊里的香料,只要王妃接触三日便必定会小产,且这香料厉害,必能连带伤及王妃身体,使她再难受孕!我死便死了,只恨却不能为我那孩儿报仇雪恨!当日我已怀有身孕,王爷和王妃却为了自己孩儿罔顾我夫妻意愿令侍卫强逼我进府为王妃试毒,可怜我那孩儿果真替人遭祸,还没出生便化作了一滩血水,我那男人为王爷出生入死,却得如此对待,天理不公,我为我孩儿报仇乃天理所向!”
    听沈氏说这香囊中的香料竟能致锦瑟不但小产,而且绝子,白芷已然怒不可遏,再闻这沈氏竟还倒打一耙,白芷恨得弯身便闪了沈氏两耳光,厉声道:“好个阴毒妇人!当日你进府明明是你夫婿自请此命,你也是甘愿入府,你那腹中孩儿更是你亲手往汤中弹了泻药,害得小产,如今倒全赖在了王妃头上,我今日便要挖出你的心瞧瞧它到底是怎么长的!”
    白芷言罢还欲动手,锦瑟却出了声,道:“沈氏,本妃早便令人屏退了琴瑟院中的下人,如今这院子中的人又皆是本妃的心腹,你便是喊得再大声,你的这些话也是传不到他人耳中的,更不会翻起风浪来。”
    沈氏闻言心一寒,却又讥讽道:“王妃果真心思缜密,我自问不如。”她言罢咬了下唇,终是不甘地道,“王妃是何时识破我,又是如何识破我的?”
    锦瑟见她非但半点愧疚之色都没,反而眼神阴狠怨毒地盯向自己,不觉冷笑,却不答她这话,只道:“自本妃有孕,王爷便将本妃守护的极为严密,加之本妃自己也处处小心,吃穿用物无不排查,又鲜少出府,那欲加害本妃的人即便手眼通天却也难以寻到机会。即便威逼利诱令牛妈替他办事谋害本妃,但一来厨房人多,本妃的吃食又非牛妈一人盯着,牛妈没机会下毒。而即便有机会,在吃食中放入堕胎的红花等物,也定然要被查出来,根本就入不了本妃的口。无奈之下便只能令牛妈每次在本妃的吃食中放燥热之物,这样即便是被其她厨娘瞧见,这些东西并无害,自也不会在意。费这么大心思害的本妃惊胎不过就是为了给你进府铺路罢了。王爷素来紧张本妃,见吃食千防万防之下竟还是出了问题,自然日夜忧心,恰你夫君出谋献策,王爷又怎会不接受他的建议?而你入了府,自害小产,便必定能获取本妃的信任。毕竟,虎毒不食子,谁能想到那泻药是你自己下到汤中的呢?即便厨娘不招认,本妃也只会以为是她嘴硬,万不会怀疑你。而你得了本妃信任,还愁找不到动手的机会吗?”
    锦瑟言罢轻轻一笑才又道:“本妃有孕后,屋中还有这院中丫鬟便皆不准用香,可你因是外头进府的,进府时所穿所带又经过了太医检查,那佩戴香囊又是治害喜的,料想本妃不好苛责于你,便得以留了这香囊随身,那日你在园子中故意引本妃注意你这香囊便是要本妃再检查这香囊一回以便彻底放心。随后你自害小产,博取了本妃的信任,前日你见我并不曾疑心于你,便叫你那夫君进府看望于你,趁机将你腰间香囊掉了包。这新香囊和平日你挂的一般无二,甚至香味都不曾改变,可里头的香料却是大变。我既已信你,加之这香囊又连番经过检查,你今日和往后几日佩戴着它来请安,我自然不会发现。待得香料中香气起了作用,我小产伤及身体无法再生养,彼时太医们自会将此消息宣扬的满朝皆知。王爷他身份贵重,不能没有嫡子,皇室不容休妻这样的事发生,但是皇上体恤爱子,令王爷三妻四妾,迎娶个平妃却是能的,彼时王爷若执意不肯,你们的计谋便成了。”
    完颜宗泽倘使不愿迎娶其她女子,那便是个只爱美人的,又怎能不寒了下头追随之人的心,也徒惹天下人笑话。锦瑟说罢见沈氏不言语便又笑着道:“本妃出事,你自会将香囊再换回来,说不得到最后本妃也怀疑不到你身上去。你那夫君更是会成为王爷的心腹,待过段时日,谁再不小心将你进府的真实用意传播出去,令人知晓本妃拿你做那试毒之物,王爷便更会失去人心。”
    见锦瑟不再言,沈氏这才笑着道:“王妃都说对了。”她言罢神情又是一厉,接着道,“我技不如人,认命便是,可惜不能为我孩儿报仇雪恨了!”
    白芷听她到如今还厚颜地将黑的说成白的,竟将小产之事怪在锦瑟头上,登时没忍住插口道:“难道你有健忘症,竟忘记那堕胎的泻药是你自己下的吗?”
    沈氏却不搭理白芷只盯着锦瑟道:“王妃这般聪明,一定要知致使我的是何人,那人要我夫妻如此,我夫妻岂有第二条路走?我那孩儿皆因王妃腹中骨血才注定不能来到世间,这个罪难道不该王妃来担吗?!”
    锦瑟讥笑一声,只道:“倘使这样想你能不受良心谴责,便随你吧。”
    沈氏闻言神情出现一刻的龟裂,接着才道:“你还没告诉我是如何怀疑于我呢,我死也做个明白鬼。”
    “王爷和本妃从一开始便不曾相信过你们,那是一条无辜性命,草菅人命这样的事本妃也不会做。你错便错在不了解王爷和本妃,将这世上之人都想的和你夫妻一般冷血自私,错在你不该以己之心来猜度于本妃。沈氏,倘使你真想护腹中骨肉,自然是有法子的,袁理只要向王爷言明此事,王爷自然会保你夫妻,本妃也必定会全力护你和你腹中骨肉。可你夫妻试都未试此法便屈从了,这是因为你们被厚利所诱,根本早已放弃了自己的骨血,你们为人父母者已不要他了,本妃又有何义务帮你护他?何况他即便生下来,有你们这等自私自利的父母也是不幸。”
    沈氏和袁理所为,倘使换做那翼王之辈只怕不会疑心,只因他们自私自利,将自己看的太重要了,也将人命看的太轻贱了,见手下如此行事只会觉着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做人手下自当如此,而皇帝显然是拿自己来猜度于她和完颜宗泽了。
    锦瑟言罢,沈氏面色变幻,知锦瑟没理由骗她,面上挂着的凌厉和不甘之色终被击垮,落下泪来。锦瑟见她如是却只挥了下手,两个侍女拽着沈氏往外拖,沈氏再未挣扎。
    ☆、二百五五章
    夜,皇宫,乾坤殿的内殿之中九鼎香炉中燃着浓浓的安神香,可龙榻之中,皇帝睡得却还是极不安宁。
    自那夜手刃翼王,他当夜便一病不起,原本身体还能拖上两年光景,用凶猛药石压制尚且能不表现出病态来,如今却是再难维系,面色枯黄干瘦,眼窝深陷,颧骨却略显病态的潮红。
    他闭着眼睛,眼皮却不停地抖动,眼前和脑子中全是红色,他看到他的爱子向他伸出血粼粼的双手,七窍流血,却瞪着不甘的眼睛盯着他,一遍遍地问着,“父皇,为什么……父皇,为什么……”
    他惊恐地被他逼地步步后退,口中喊着。
    “父皇糊涂中了计,父皇不是故意的,你莫怪父皇,莫怪父皇啊……”
    他的话不仅未令爱子释怀原谅,反倒令他面色扭曲起来,淌出鲜血的五官狰狞着向他扑来,那血肉模糊的双手便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他冲自己怒吼着。
    “父皇,儿才不足而立,儿这么年轻却惨死父皇剑下,儿不甘心,儿在阴间鬼蜮好冷啊,父皇来陪儿吧,来陪儿吧……”
    那声音在脑中回响,躺着的皇帝便像是果真被一双手遏制住了咽喉,他伸出手拼命地挣扎,张开口像脱水鱼儿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接着惊叫一声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眼睛和面上全是扭曲的痛苦,惊惶和挣扎。
    “我的儿啊,这遭的是什么孽啊……”
    身边响起太后略显苍老疲惫的哭声,皇帝扭头才见太后不知何时已坐在了床边,正垂泪瞧着他,满目心疼和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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