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轻笑一声,笑声中听不出喜悦的意思,反而有几分冷意,他看着不卑不亢的梁简,摩|擦着龙椅的扶手,道:“的确是劳苦功高,不然漠北的子民又怎么会把他们当成天神祭拜。只怕在漠北那些人的眼中,他们才是江山之主。”
    这句话里的意思有些重,梁简心中一凛,为穆家辩解道:“臣不知道陛下从何听来这些传言,在臣看来穆家一向忠君爱国,未曾有过非分之想。而且大长公主殿下是陛下的血亲,是她一路扶持陛下登上皇位,若是她有异心,又岂会给陛下羽翼丰|满的时间?还请陛下明察,莫要听信小人谗言和穆家生了嫌隙,让他人有机可乘。”
    李钰脸色有些难看,沉声道:“你很了解穆家?”
    梁简摇头:“这是臣第一次看见穆家的人,臣不了解穆家,但臣知道漠北。那是苦寒之地,很多地方黄沙漫天,寸草不生,冬季大雪封山,飞鸟不过。和乾东相比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将士们不仅要面对敌人还需要面对各种恶劣的天气。在漠北百姓看来,穆家军就是他们的守护神,他们守护的不仅仅是漠北,还有整个丘桐。边境安稳平顺,他国不敢来犯,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而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陛下治国有方,你给予穆家兵权,提供军饷,才让穆家训练出出色的军队,后人会记得陛下的丰功伟绩。”
    梁简不曾到过漠北,但前世听穆争寒提起过,虽说幅员辽阔却很多地方都不适合居住,农业的发展较为单一,穆家想过发展商业,但因为边境不太平,一直没有发展起来。
    梁简已经隐约猜出李钰想对付穆家,可是他不明白李钰为何要这样做。他方才还和大长公主殿下交谈甚欢,转过身态度就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不可能是在短期内有这种想法,只怕是很久以前就开始谋划。穆家值得他惦记的就是那点兵权,可偏偏就那样东西李钰不能动。
    李钰坐拥江山却深陷宫墙之中不能走出去,梁简说的那些他没有看见过也很难想象,只能听出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说的这些朕都明白,所以这些年朕未曾动过漠北的兵权。但你看眼下边境平稳,朕若是不趁此机会把兵权收回来,在等两年,只怕就收不回来了。”
    穆家是李钰的一根心头刺,他这次让穆家进京就有收回兵权的意思,在梁简面前他也不必掩饰,坦言道:“朕这次让姑姑回京除了让她帮我选后,更是为了拿回兵权。漠北山高路远,朕也不舍得他们来回奔波。”
    李钰此言并未出乎梁简的预料,可正是因为有所预感,在李钰真正说出来的时候梁简觉得心底一阵发冷。他不由的想起前世述职回去后兴奋不已的徐良川,他提到的所谓蠢事便是李钰收了漠北的兵权,难怪后来边关失守,穆家毫无留恋地抽身离开。
    李钰这是在自断退路,得罪穆家他能讨到什么好?要不是现在同在一条船上,梁简真想打翻这条船让李钰自己滚下去。
    “陛下,想来你也是见过暴风雨来临时的天空,看似平静却酝酿风暴,顷刻间便是暴雨如注。如今漠北便是如此,它看似平静实则不然,只不过是因为有穆家在边境,北狄的人讨不到好只能蛰伏。一旦你拿走穆家的兵权,北狄一定卷土重来。为了边境安危,臣恳请陛下不要动穆将军手上的兵权,不仅如此,你还要让旁人知道你和穆家同气连枝,密不可分。”
    梁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抛开个人恩怨,他本身也不希望丘桐国陷入战火之中。可惜他一番忠言听在李钰耳中并没有多少用处,李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朕与穆家本就是同气连枝,兵权可有可无。朕原本还打算把这部分兵权收拢在手,然后送给你做礼物,岂料你却不喜欢。”
    梁简愣了一下,分不出李钰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他面无表情道:“还请陛下不要拿臣开玩笑,臣连一个红叶城都管不好,不想多捡一个烫手的山芋。”
    “自古兵权人人都想争,你怎么反而避之不及。”
    “因为臣有自知之明,没有穆将军的治军之才。而且这部分兵权并非香饽饽,陛下若是一意孤行,那请革去臣城主之职,将臣贬为庶民,放臣和臣的弟弟妹妹出城。”
    李钰不过是和梁简开玩笑,没想到梁简认真起来,好好的兵权不要还要辞官,李钰有些恼怒,责问道:“你这是何意?朕的恩宠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梁简,你不要恃宠而骄,朕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梁简心里也有些恼,他深吸口气,知道争吵不是办法,解释道:“臣并非要拂陛下好意,只是希望陛下明白这份兵权的重要性,它只有在穆将军的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臣知道陛下是心中不安,想用漠北的这部分兵权牵扯其他城主,可是这样做无异于饮鸩止渴。既然陛下厚爱于臣那便听臣一言,大长公主是你的姑姑,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站在你这边,陛下要震慑旁人,只需向大长公主透露一点你的想法,不用你出手,大长公主就能帮你办到。你和大长公主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恩威并施,岂不是更好?”
    李钰被梁简说动,眼中有几分犹豫之色。
    梁简又道:“陛下,大长公主是你的亲人,扶持你上位这一路没少受伤。你要是连她都信不过,难道还信得过旁人?”
    大长公主待李钰视如己出,这一点哪怕李钰再昏庸混账也感受的清清楚楚。皇家血脉亲情其实淡薄的还不如旁人,可大长公主待他一向亲厚。
    李钰眼中的犹豫之色稍退,他有些烦躁地揉着眉心对梁简挥手道:“你说的朕会考虑,时辰不早了,你出宫去吧。”
    梁简顿了顿,没再多言,行礼告退。
    第106章
    宫墙外阳光微醺,大长公主遣散公主府的车架,拉着穆昔的手道:“安宁,今日天气不错,你陪我走走。”
    穆昔颔首应了一声,身后的随从也跟着退下,只留下母女二人。
    多年不曾归来,这王城的街巷还是大长公主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在难找到当初那般平淡的心境。穆昔知道大长公主还未用膳,四下一扫看见一家包子铺,过去买了几个热乎乎的包子递给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拿着包子,笑了笑道:“不过是你爹随口胡说的话,你这孩子怎么还记着。”
    记忆中的包子铺在年前做了翻新,看起来和当初大长公主遇见穆程时一样,那是大长公主和穆程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家包子铺前,因为几文钱起了纠纷。
    穆程偶尔还会提起来,说自己当初有眼不识明珠,错把女扮男装的大长公主当成登徒浪子,被大长公主身边的罗秋一通教训。穆昔也是有心,这包子对别人来说不过是饱腹罢了,对大长公主而言却是美好的回忆。
    大长公主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个便没在进食。光阴荏苒物是人非,即便是同样的东西也吃不出当初的味道。若非身在此间,她都难以相信自己如今对王城的一草一木没了感情,还留在这里不过是习惯使然,责任加身。
    穆昔看的出来大长公主情绪不高,提议去街边的酒楼坐坐。大长公主颔首,二人往一旁的酒楼去,只是还不等她们走进酒楼,就有一人从人群里冲出来,不偏不倚撞到大长公主身上。穆昔眸光一沉,连忙扶住大长公主,单手将那人擒住。
    那人长得十分瘦小,双颊凹陷,贼眉鼠眼。他没想到会被穆昔抓个正着,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嘴里嚷嚷着:“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人不是有意唐突,是方才有人在后方推了小人一把。”
    说着还用手胡乱往人群里一指,穆昔闻言往人群中看过去,确有几人慌忙避开她的视线,匆匆离去。穆昔和大长公主容貌清丽,市井中难免有几个登徒子出下流的伎俩,穆昔有心计较,大长公主冲她摇了摇头。
    这种事大长公主还不放在心上,也不想被这种无奈搅合心情。
    穆昔点点头,将人一把丢开:“算你走远,再有下次我砍了你手。”
    她容颜妖娆似火,生气时尤盛,让人心生畏惧。那小人自知惹了不得了的人物,吓得脸色发白,还没站起身就用手拨开人群往外爬。
    只是他还没走远便惨叫一声,被人一脚踹回来砸在穆昔的脚前,胸口凹陷下去,竟是被人踹断了肋骨。不仅仅是他,刚才在人群中避开穆昔眼神的那几个人也接连退回来,跪在穆昔和大长公主面前求饶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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