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条件就是,彻底没条件。
    路易王子感到十分疑惑,作为远房族兄,他最大的尽到了地主之谊,热情周到的代表国王接待了诺丁汉伯爵夫人,甚至为她办了一个场面不小的欢迎宴会。没错,斯卡提是在诺丁郡折了不少人马,他的表叔也在奥丁的国土上跟诺丁人打得不可开交,不过从很小的时候起,路易就受到父亲这样的训诫——政治远比战争复杂的多。如果你只是想成为诗歌里传颂的英雄骑士,那就拼尽自己的性命去获得每一场战争的胜利,但如果你想成为站在权力巅峰的王者,就必须学会,政治。政治就是刚才狠狠给了你一巴掌的家伙,转过脸来,你依旧能够轻松自如的冲他微笑。所以,对于诺丁郡海滩上的那一巴掌,路易并不介意,或者说,他正努力假装着自己毫不介意。但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得够好了,足够达到父亲的要求,可为什么,这个红头发的女人,还是现在这副敷衍疏淡的样子,一点都没有提价码的迹象?!!
    当然没有迹象,因为诺丁汉伯爵夫人,根本就没有价码,半点儿都没有。
    “我还要对着这位‘亲戚’笑多久啊?”她用折扇遮着嘴唇,略微倾了倾身子问站在她一侧的诺森威尔伯爵,“我的嘴巴都快抽筋啦!已经三天,整整三天……”整整三天时间她都在应付这位斯卡提王储,而与她同行的养父大人到现在都没告诉她所有的计划。哦不,也不能说是没告诉,只是那个据说会跟他们碰头协助计划执行的人,到现在还没现身,莉亚更加不知道那会是谁。
    “稍安勿躁,”诺森威尔伯爵宽慰他的同伴,就像这几天来他一直说的内容一样,“继续跟他周旋,你越沉得住气,他就会越疑惑越焦躁,甚至自乱方寸。他们举棋不定踌躅不前的时刻,正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不过,别演太过,适当地给他点儿暗示,让他觉得我们确实是抱着他想的那种目的来的。”
    这个我懂,莉亚心想,不就是传说中的打太极嘛,你一言我一句就是不说到关键处,最好能表现的跟块鸡肋似的,食之虽无味,弃之却可惜,能够更加方便他们计划的操作跟执行。好吧,她啪的一下合起了扇子,向着迈步而来的路易王储露出最得体的微笑。
    “亲爱的夫人,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今晚另外一位尊贵的客人,我有莫大的荣幸才能将刚刚进城的他请到这里,”路易一边引着莉亚朝大厅的另一角落走,一边又补充介绍道:“我想,您会很高兴认识他,他跟您的堂兄理查德,也很有些交情。”
    “谢谢您,您真是位设想周到的主人。”如果是像你老爹那样的交情,这种人还是少点儿的好。
    但显然,被介绍之人的形象出乎诺丁汉伯爵夫人的预料,一位,魁梧、健硕、精神奕奕的白发老人,他的白胡子,跟他的头发同样修剪地整齐。
    “阿诺德·波利斯阁下,骑士团的大团长,”路易略带自豪的向他的女宾介绍,仿佛这种荣誉是笼罩在他头顶似的。
    “哦哦哦,别这么说,”阿诺德的笑声十分爽朗,跟他的白胡子一样有种感染人的活力,“我可不是什么阁下,夫人,我只是个骑士,如果非要再给我加上一个身份的的话,那就是——糟老头子。”说完冲莉亚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认识您是我的荣幸。”尽管对方是个讨人喜欢的长者,但伯爵夫人对骑士团可没什么好感,费迪南出现在尤菲米亚的军队中如果还不能让她明白,那她可就真是傻的了。很显然,她的仇人又要添上一笔。所以面对骑士团的老大,她也只是微微颔首,礼貌寒暄而已。
    王储殿下似乎对她这种冷淡的态度不是很满意,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圆场,白胡子老人再次发了话:“你跟你的堂兄非常像。”他说话的对象是莉亚。
    伯爵夫人微微皱了眉头,尽管父亲家那边她见过的亲戚里,她唯一喜欢的就是理查德,但这并不代表她希望被别人说长得像汤圆。
    “我是说眼睛,”老人进一步解释道:“碧绿色的眼睛,杜布瓦家族的眼睛,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父亲,你的祖父也有这样一双。”
    “那您真该见见我的儿子,尽管他是一个诺丁汉,”莉亚顺口接道,说完了却又有些后悔,在隐形的敌人面前,她不应该时常提及儿子,提醒他们还有一个威胁存在。
    而阿诺德却仿佛没有发现她表情的异样,他注视着比他矮了一头的红发女子,诚挚地说:“我想,他一定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和他父亲的智慧,他命中注定,会成为一个不平凡的人。”
    莉亚得承认,即便有偏见和先入为主的敌意,大团长依旧是个和蔼亲切到让人无法彻底拒绝的人,尤其是他语气里的那种真诚,如果这是表演出来的,那他至少是北影毕业,而她自己跟路易则是年年落榜的艺考生。有了这种情绪上的转变,接下来的气氛似乎也就不像先前那么别扭了。
    “您的堂兄是位伟大的骑士,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在东征战场上,甚至,远在那之前。他是我见过的最英勇最善战的亚美人,我们曾并肩作战,并且在战场上,能够毫不犹豫的把后背交给对方。”这代表着一种信任。
    “再英雄的战士也抵不过阴谋的暗箭,”莉亚略有感慨地说,但在斯卡提的行宫里说这些显然不合时宜,她接着又道:“能给我讲讲你们东征路上的事吗?您知道,尽管理查德也跟我讲过,可在他那种把刀剑都当做笑料的人眼中,战场上根本没有什么危险。远不是这么回事儿,对吧?有什么惊险动魄的挑战,生死一线的战斗吗?”
    阿诺德给了她一个年轻姑娘果然对骑士冒险更感兴趣的眼神,张口道:“当然有。”但紧接着他却又顿了顿,转头望向已沉默片刻的王储,“哦殿下,瞧我,又有人对我的那些‘英雄’事迹感兴趣就让我昏了头,竟然把您晾着了。我们说这些,一定让您感到枯燥了吧?”
    “怎么会?”路易矢口否认:“您的丰功伟绩,我便是听百遍也不会感到厌烦。不过请允许我先告退,主人家只顾亲近他的偶像而置其他客人于不顾可是有些失礼了。”王储殿下冲两人礼貌的颔首微笑,然后走开。听骑士团的事迹耳朵起茧是一回事,但最重要的是他还没修炼到家,没练成父亲那样,即便在人前提及理查德都是一副亲兄弟的模样,就好像,人不是他设计害死的一样。
    “他已经走了,”看着路易远去的背景,莉亚收起了假笑。“您有话对我说,现在可以讲了吗?”
    阿诺德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儿,却又摇了摇头,“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继续假装在聊东征故事,慢慢走出大厅,然后,我会带你去个安全地方。”
    伯爵夫人不可置信地盯着这白发老头。好吧,她对他确实没什么厌恶感,也看出他隐在眼角的暗示,但问题是,他是从哪个角度看出来自己会跟一个陌生的老头离开公众的视线?“我对你们骑士团可没有半点好感,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在暴风城里是谁出卖了我的家人!”
    “孩子,这世上有好人就会有坏人,骑士中有败类也会有真正坚持骑士精神的人,谦卑、忠义、保护弱者。”
    “您是要向我证明,您就是这样正直的人?”莉亚冷哼一声。
    “不,”老者否定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不管经历过什么样的逆境,都不要彻底忘记这世上一切的美好。以及,”他微微倾了倾身子,在莉亚耳畔不远处低语道:“想要见你的不是我,是安德鲁。”
    安德鲁·里德,她母亲的叔父。
    ☆、第76章
    “检察长?”莉亚眨眨眼,这词儿挺起来可真新鲜,“那具体是,做什么的?”
    “管理财政资金、人事变动,还有跟泰坦大陆的贸易交流,你知道在开战前我就作为商人去过那儿,对那里比其他人更熟悉,”艾尔伯特,或者称他为安德鲁·里德,向他的侄外孙女解释道。
    这是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后,莉亚首次跟安德鲁见面,不是洛萨人,不是奴隶,更不是什么仆从,而是她的亲人。出于种种原因,包括她母亲菲奥娜在内的几个熟知内情的人,都没有把真相告诉她。直到那天晚上,火烧王宫的那天晚上,莉亚才第一次听说了她跟这位长者之间的渊源。那晚上没人目睹他的身影,她一直默默祈祷他还活着,但心里却明白这希望十分渺茫。可没想到,她的祈祷竟然成真了。“也就是说,你本身就是骑士团的人,而费迪南却带领其他骑士团的人背叛了你,是这样吗?”
    “听我慢慢跟你说,孩子,事情远比这更复杂。”安德鲁给莉亚倒了一杯苹果酒,自己也抿了一口,坐在壁炉旁的长椅上,开始给她将这个复杂又漫长的故事。
    “我想,乔治应该已经告诉你,我当初是为什么逃出莱顿堡的。没错,我目睹了一件王室丑闻,一件在当时能够给我的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的丑闻。在那个时候,你的母亲还没认识你的父亲,我的兄长也就是你的外祖父,还只是格欧费伯爵的一个封臣,里德男爵。为了彻底埋藏这个秘密,毫无疑问,大主教会对我的家族下手,不管他是教唆他的兄长格欧费男爵也好,还是凭借他在国王面前的分量也罢,里德家族都注定了难逃一劫。所以,在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一遍后,我不得不选择逃跑,逃亡,逃去海外。只要一天得不到我的踪迹、一天除不掉我本人,主教或者其他人就不敢贸然对付我的家族,这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离开奥丁之后,我一路向东,一直到亚美最东部的国家洛萨王国,才停住逃跑的脚步,那是我那时的认知中离奥丁最远的地方。及至后来,我成为商人游历过泰坦大陆,那就是后话了。正如我之前跟你所说,我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在洛萨我不是什么贵族,仅仅是个普通的自由民。我熟悉草药,你知道,在出事之前我是修道院里医术最好的修士之一,我原以为这一辈子都将奉献给医学事业。在洛萨,我凭借自己的知识赚点生活费,又跟商队跑了几趟船,慢慢攒了些家底。再后来,我就认识了阿诺德,他那时候还不是什么大团长,只是个讨人嫌的家伙罢了。”
    说到老友安德鲁哈哈大笑,莉亚急忙给他轻拍因呛到而不停抖动的背脊,直到他又抿了一口酒,缓过劲儿来,方才接着道:“那个时候,亚美跟泰坦两个大陆之间虽然没有开展大规模的战争,但是小摩擦依旧不断。这牵扯到信仰的问题,泰坦人到亚美来传教,亚美人同样也会去泰坦,双方都认为对方信奉的是异端邪教,有时候会采取极为恶劣、残暴的手段来迫害对方的传教者,甚至是无辜的商人、平民。国王、教会都对此束手无策,而阿诺德则提出了一个建议,我们自发地成立一个骑士团,保护那些在两个大陆交界处可能会遭受迫害、甚至受到生命威胁的亚美人。最初,我们只有十几个人,凑齐全副家当也只买到八套盔甲十二匹马,但是后来,我们渐渐得到教会的认可、教宗的支持,成为真正的修会团体,无数亚美贵族甚至国王都给予我们捐赠,无数血统尊贵的男子都视加入骑士团是最高的荣耀,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成为东征战场上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武装势力。可谁又能想到,最初的创始人之一,就是被教会驱逐并且千里追杀的人呢?“我还以为,经过莱顿堡那件事,您不会再想跟教会扯上关系了,”莉亚说:“迫害您的不正是教会的势力,正是您的信仰吗?”
    “不完全是,孩子,能够迫害别人的只能是人,不是什么物件,更不是信仰。一把剑铸好的时候只是一把剑,只有握在人的手里,它才会成为一件凶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送去修道院学习,我是从那里长大的,是从宗教氛围的熏陶下长大的。或许信仰这个事物本身就是属于个人的,我们看起来都在信奉着同样的神,可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神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形态。主教是神职人员,可他依旧是个人,是人就会犯错,是人就有善恶。他只代表他自己,不代表教会,更加不能代表我的信仰。他开除我的教籍,逼迫我离开我的亲人我的祖国,可他没法逼我抛却我的信仰。很庆幸,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我用另外一种形式找到了它,并且一直在回应它。”
    莉亚低头认真思索了一阵,依旧无法彻底理解,这大概跟她所接受的教育,生下来就是个无神论者有关。即便遭遇了穿越时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她依然没法坚定的相信,这世界上有神灵的存在。或许,我们可以管那叫,神秘而未知的力量。如果这样解释的话,那这种未知的力量大概就是她的神灵吧。
    不过简化后来说,如果信仰就是你的精神支柱是你毫无保留的信任的话,莉亚大概,或许可能保不齐也算是,有信仰的……
    “您接着说,后来呢,您又是怎么上了我堂兄的船,成为,成为……”
    “成为奴隶的?”安德鲁呵呵一笑,“那是教宗号召的东征战开始以后,骑士团跟理查德国王并肩作战。作为骑士团的非战斗人员,并且出于避免暴露身份的原因,你的堂兄并没有见过我,甚至在奥丁人面前我都没有出现过。可我始终关心家里的情况,离开奥丁这么多年,我想知道你们过得好不好。从同伴们带回来的只言片语里,我听不到你母亲的任何消息,而在奥丁骑士们眼中,你舅舅又是个贪财、怯懦、畏头畏尾的家伙。那刻起,重新点燃了我的思乡之情,我想回家看看,哪怕不能回到红堡,起码,能踏在奥丁的土地上,死也要死在家乡的土地上。”
    “所以,您让骑士团的战友把你伪装成奴隶,送给了理查德,正大光明的登上了返回奥丁的船只?”
    “是的,尤其是我听说,那艘船是开往诺丁堡,送给国王唯一的堂妹的。尽管相隔万里我也知道,你的母亲正是我最喜爱的侄女。”
    “还记得某一天的下午,你走进书房,曾说过我的背影看起来很像你舅舅吗?其实在那之前很早的时候,乔治就发觉了这点。他查过我的来历,或许查不到洛萨那么远,但从同行的奴隶口中、以及我的说话做派,再联系红堡家族成员,就不难猜到我是谁了。而他也曾写信送去王城,向你母亲核实过很多信息。”两相映证,真假即知。
    知道了莱顿堡的秘密,乔治接下来的调查跟布局莉亚也就接得上了。“那次你跟我们一起去王城,是准备揭穿这个秘密的对吗?”既然到了大主教的眼皮底下,乔治必然是做了周密的安排,亚瑟跟约翰两败俱伤,尤菲米亚身世接着被曝光,但是没料到……
    “那天下午,我接到骑士团的一张纸条。纸条是以爱德华的名义写给我的,可写纸条的人一定不知道,为了安全、保密,我跟爱德华之间有另外一种联络方式,他绝不可能用纸条这种随时落入别人手中的形式、更不可能派别人来跟我联络。虽然知道,要见我的人一定不是爱德华,但我却担心他出了事。”
    “所以你还是离开了,然后,落到了费迪南的手里?”
    “不,”安德鲁摇头否认,“费迪南买通了与他同行的其他骑士团成员,但我想要防范他,却并非要通过他认识的那些人。骑士团发展至今我全程参与,有多少秘密据点,是他这种年轻骑士够格知道的?!但他还是抢先了一步,在我达到之前,抓住了我的弱点。”
    “是什么?”莉亚问。
    安德鲁叹了口气,终于决定告诉她这个事实:“爱德华,费迪南派人抓走了爱德华。他是我的养子,也是……也是莱顿堡的那个孩子。”
    莉亚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如果不是因为些许理智还在她甚至要从椅子上蹦起来。爱德华,金发骑士爱德华,就是被尤菲米亚代替的那个私生子?!“可是,可是据木匠所说,那个孩子是被大主教的随从带出城了呀?”
    “没错,不管莱顿公爵夫人心里怎么想,大主教是绝不愿留下这个孩子的。所以,他派贴身随从把孩子带出城,杀掉后埋尸荒野。可是那个人却没忍心那么做,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且是个刚出生的无辜孩子。并且,随从心里清楚,知道所有内幕的他必然也不可能久活,于是当天晚上,他带着那个婴儿也逃跑了。因为带着孩子,他的经历显然比我的更凄苦得多,我再次碰到他的时候,大概是在三年以后,他也逃去了洛萨,但却重病缠身命不久矣,临死前,他把孩子托付给我。这是一个,我当初亲手迎接他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孩子,冥冥之中似乎命运已经注定,我跟他的缘分委实不浅。所以理所当然的,他成了我的养子,也成为骑士团的一员。”
    “哦,那……”莉亚想要安慰面前经历丧子之痛的老人,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喃喃地问:“那,费迪南也知道这一切?知道爱德华的身世?所以,为绝后患,他才在城墙上杀了他是吗?”
    不过她的疑问没能得到回答,门被打开了,大团长和她的贴身“顾问”诺森威尔伯爵走了进来。
    “我说孩子,今天你的有问必答节目该告一段落了。尽管国王的耳目不敢伸到我这里来,但你也不能在这里呆太久,那太引人注意了,”阿诺德向他的老友点头示意,然后把莉亚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让她挽着自己的臂膀。“来吧,我送你出去,注意表情要自然,语言要生动。好孩子,你还得多加练习。来,继续我们之前讲到的,理查德国王在伊米尔海岸背水一战的故事,那是个没有太阳的早晨,阳光被遮在了乌云之后,我们……”
    “哦阁下,”莉亚不得不打断了他,“求您,等出了门我们再接着演好吗?!在离开之前,我实在有个问题不问不快。”
    似乎猜到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大团长果断的把皮球抛给了他的好友,回头苦兮兮地盯着安德鲁。
    “你想问什么?”房间里唯二之一的红头发问道。
    “我们什么时候见她?”莉亚紧紧盯着她的亲人,“尽管见到您很高兴,是的,只要您平安活着我愿意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找到您。但来这儿之前,我并不知道您在斯卡提,”也不知道诺森威尔伯爵在等待的人就是大团长,“所以,我跨海而来只有一个目的,见到她,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安德鲁并没有说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或者说时间不确定,或者说暂时拿不准,他很干脆的给了她答案:“三天之后。”这段时间他不方面公开露面,尽管他的祖国是奥丁,而阿诺德的家乡就在斯卡提,但从加入骑士团的那天起,他们个人就已经超脱于国家之外了。骑士团,不能够在国家层面的权力争斗上,表明立场,公然支持某一方。但是,他们可以创造条件——“三天后,你会见到你想见的人。”
    诺丁汉伯爵夫人想要见的人是她的伯母,被斯卡提国王囚禁的封臣,奥斯布达的女公爵伊莱恩,同时也是,奥丁王后。
    ☆、第77章
    见伊莱恩的计划出乎莉亚的预料,竟然进行地十分顺利。这也难怪,腓力不管做什么事,总爱给自己找个借口、留条后路。尽管人人都清楚是他囚禁了奥斯布达女公爵,可对外还要接受跟配合国王的说法,女公爵原本只是做客王城,听闻儿子的噩耗后伤心欲绝就患了重病,此刻在王室的行宫休养。正因为这个说法,他才失去了拒绝莉亚请求的可能,作为女公爵现存于世的最近支的亲戚,探望重病中的伯母,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更何况还有阿诺德大团长在一旁帮腔,他虽是骑士团长,却也是斯卡提贵族出身,兼具双重身份,使他在斯卡提的王宫里说话别有一番重量。腓力反复衡量后,也只能答应了这个请求,至少在他的地盘上,一切还都得照他的规矩来。
    说是王室的行宫,其实就是王城外东北角上的一座小城堡,比诺丁堡的塔楼都大不了多少,但显然,充分发挥了它此刻该起的作用。
    王城东边有一条河,正好流经此处,河面比这座小堡的占地面还宽,形成了一个湖中岛的局面。从外面进入城堡,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经过面向王城的唯一一座吊桥,毫无疑问,有重兵把守。
    不得不说,腓力确实是处心积虑,并且几乎做到万无一失。
    “夫人,只有您自己能进去,”守卫在门口拦下了莉亚的马车跟她的卫队,尽管有国王的旨意,可国王只说过同意诺丁汉伯爵夫人探望她的伯母,没提及其他人。
    莉亚转头看了看诺森威尔伯爵,对方颔首示意。“当然,”她扭回头对侍卫道,接着昂起胸膛便要通过开启的木门。
    “夫人,”守卫不得不再次出声制止了她,“我说过了,只有您自己,”他指指如影子般跟在伯爵夫人身后的凯利,“其他人不行。”
    “你开玩笑?!”莉亚眉毛竖起,似乎怒气冲冲地瞪着面前之人,“难道你要让我像一个没有身份的平民那样,自己拎包自己开门、在路过脏污的时候自己揪着裙子?!你是疯了吗,竟然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就是国王在这儿,也绝不会对我说出这样无礼的话,你这个无知的蠢货!”
    诺丁汉伯爵夫人气势十足,把看门的守卫吓得呆住。紧接着她拉过凯利来,向守卫们进一步强调道:“她是我的侍女,不是什么其他人!”
    好吧,贵族夫人出门如果不带贴身侍女,那确实不成样子。先前出声的守卫回过头,向城墙上他的队长打了个询问的眼色,对方急忙从上面跑下来,朝伯爵夫人连声道歉,并且躬身请她跟她的侍女进入城堡。但在那之前,他却又提了个条件:“夫人,您的侍女得先接受搜身。”伯爵夫人当然不用,他们也不敢,但除她之外,所有进出城堡的人都要接受搜身,“这是规定。”
    莉亚皱了眉头,“你们要搜她的身?!”要是几个仆妇也就罢了,她还没傻到以为凭她跟凯利两人带凶器进去能干点儿什么,搜就搜呗,既搜不出什么也不会少块肉。但这些守卫嘛,哼。“好,你们如果执意要搜身,我也不拦着,但有件事儿我可得先告诉你们,”她指指凯利,向着守卫队长道:“她的父亲,是位骑士。”
    这话莉亚没说谎,也没这必要,甭管当初兰斯·韦斯利是为什么逃出诺丁堡的,但在那之前,他确确实实是诺丁汉伯爵的骑士,而且出于遮掩家丑的目的,老诺丁汉也从未宣布过取消他的受封。所以,凯利确确实实是位骑士的女儿。
    或许在真正的贵族眼中,骑士算不上什么,他们的身份高于自由民,但离大贵族们还有相当远的距离。可在平民眼里,在平民出身的侍卫们眼里,骑士的女儿就已经算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了。她们大部分时候会嫁给另外一位骑士,然后生下将来同样会成为骑士的孩子,在这过程中,不管是父亲也好,丈夫也罢,甚至是孩子,都有可能因为各种缘由而被领主赐予领地、提拔为男爵,成为真正的贵族。有少部分幸运的,甚至可能直接嫁给一位男爵。
    眼前这位伯爵夫人的侍女是骑士的女儿,这并不新鲜,他们斯卡提的凯瑟琳公主身旁,也有不少贵族出身的女伴。可问题是,要对一位骑士的女儿进行搜身,这事情可大条了。在亚美这块土地上,人们不限制骑士跟贵妇们之间的爱情,可没不限制平民跟贵族小姐们之间的接触。有多少平民男子,只是因为碰了、撞了、甚至多看了贵妇们一眼,便被扣上严厉的罪名处以残酷的刑罚?!骑士的女儿纵然比不上真正的贵妇,在平民眼中,那也是凛然不可侵犯的了。
    守卫队长憋了半分钟,只能认怂。“您请,夫人,”他站到道路一侧,把大城门上开的一扇小门的位置让了出来。
    伯爵夫人带着她的侍女,迈步而入。
    要说不紧张,那是骗人。这是第一次,莉亚要凭借自己的脑子跟嘴巴去说服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跟在王储面前演戏甚至更早时候在她丈夫面前做戏不同,那种时刻她即便被拆穿了都无需太过担心,大家其实心知肚明。而面对伊莱恩,她却必须拿出真挚的感情,必须打动她,因为她的立场和实力,对于莉亚来说至关重要。
    首先,她是奥丁现存的王室成员当中,辈分最高的人。换句话说,她活得最久,所以根基最深。奥丁这么多老牌贵族现在之所以按兵不动,也多少存了几分等待奥斯布达风向的意思。伊莱恩,作为一位国王的妻子、一位国王的母亲,即便她长年不住在奥丁,但在大贵族心中依旧十分有分量;
    其次,她是尤菲米亚的“祖母”,只要莉亚能够说服她相信“孙女”野种的身份,她出来说一句话,比诺丁汉拿出二十几条证据都有效果——就算他真能拿出来的话;
    最后,奥斯布达庞大的军队。
    莉亚也听了海上传回的消息,尽管到现在布鲁克男爵也没有回到诺丁郡,但在海滩国王遇袭的实情依旧经过多方渠道传到了她的耳中。奥斯布达的骑兵队长,背叛了他的领主,射杀了奥斯布达的继承人,奥丁国王理查德。
    毫无疑问,腓力是这件事的主谋,也是最大受益人,没有了合法继承人,伊莱恩死后她的领地将收归国王所有。但奥斯布达在斯卡提国土中所占的比例,比诺丁郡在奥丁所占的比例还要广阔,它在斯卡提王国的地位,比诺丁郡之于奥丁还要独特。远在伊莱恩的曾祖父统治这片土地的时候,他还不是斯卡提的封臣,而是一个独立的王国。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奥斯布达并入了斯卡提,但在政治、经济以及军事上,它甚至比诺丁郡在奥丁还要独立的多。
    关起门来,伊莱恩差不多就是半个女王。买通她的一两个骑士、甚至一两支骑兵队伍有可能,但想凭借武力甚至其他手段令臣民屈服以及背叛他们的领主,那是门儿都没有。这也是腓力在准备对付理查德前,特意将他母亲骗进王城并且囚禁的真正原因。如果加上奥斯布达的军队,腓力卯上理查德只有自残的份儿。他那句话也算不上夸张,理查德或许能算只狮子,但在权谋的层面上他最多是只没长牙的幼狮,没有了母狮庇护,照样被腓力这条毒狼活活咬死。
    而对于莉亚来说,如果她能够说服伊莱恩,获得她的支持,那么毫无疑问,她将获得斯卡提甚至放眼整个亚美大陆都不容小觑的一股军事力量。有了这支军队做后盾,腓力绝不敢越海侵入奥丁,她跟她的丈夫,将有更大的精力去抵御乌拉诺斯人的骚扰,以及,追击尤菲米亚的王城军。呵,如果伊莱恩不承认这位孙女的身份,到时候有多少王城军会继续追随伪女王,现在还很难说呢。
    莉亚以为这对她来说是一场硬仗,是场比守城战还要形势险峻并且重要的硬仗,所以在守卫打开房门前,她深呼吸,再深呼吸,企图调整到最佳状态来面对她假想中的临时“敌人”,也是她未来的支持者,她的伯母伊莱恩。
    但没有想到,这位素有奥斯布达母狮之称的女人,坐在长椅上转过头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怎么才来。”
    腓力一边用餐一边听守卫队长的汇报,“就这些?”
    守卫队长想了想,孩子、日常、服饰甚至还有夫妻生活,没别的要补充了。他点点头,“就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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