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偏偏还从锦盒中拿出那枚白玉扳指,对着日光转了转,让身后的夫人小姐们看的清楚明白。
    “皇兄说,这枚扳指虽然戴了很久,却仿佛与宫小姐更有缘分,所以转赠给宫小姐,请小姐莫要嫌弃是个旧物。”
    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赠她礼物不说,且还是随身携带多年的心爱之物,这众人心里浮起一连串的惊叹号,随之是省略号,哦,原来如此。
    还说什么“不要嫌弃旧物”,正因为是贴身旧物,这份礼物才更显得与众不同,暧昧十分。
    九公主将白玉扳指放在宫卿的手上,意味深长地一笑。
    宫卿又羞又气,颊生红晕,只衬得身后的一朵赵粉黯然失色。
    而宫夫人,脸色紫得要胜过那朵青龙卧墨池,心里狂扎小人,太子那货到底是要闹那样啊。
    诸位小姐们纷纷露出艳羡嫉妒的目光,而夫人们则在心里默默地划上了一个句号,好了,自己的女儿也不用在想着去做什么太子妃了,明儿开始,该议亲就去议亲吧,也别等着明年了,明年也没戏。
    九公主的目的达到,顺便又兴致勃勃地赏了会儿牡丹花,这才施施然带人离去。
    ☆、31
    老天爷仿佛还嫌不够乱,偏巧在宫夫人率领众位夫人小姐在尚书府门前恭送九公主的时候,一顶轿子堪堪落在了府前,锦帘一掀,下来一位芝兰玉树般的男子,真是新科状元沈醉石。
    九公主眸中闪过一道爱慕惊喜的光芒,万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碰见心仪之人。惊喜之后,她突然心底一黯,今日是宫卿的生日,这么巧,他来宫府?
    因为公主的身份,她从不屑于做事留有余地,也从不屑于说话有所顾忌,于是当下便直截了当地问:“真巧,居然会碰见沈大人。”
    沈醉石不卑不亢答道:“下官有事来拜见宫大人。”
    九公主如何肯信,咬着牙酸溜溜道:“真是巧呢,今日刚好是宫小姐的生日。”
    谁知沈醉石一听,居然道:“原来今天是恩人的生日,那沈某先告退,去买了礼物再来拜会。”说着,弯腰对着阿九施了一礼,居然转身而去。
    他的本意是想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今日是宫卿的生日,那知“买礼物”三个字简直就如同一根钢针插进了阿九的胸膛,反而弄巧成拙。
    作为一枚饱读诗书一心求取功名从未有过儿女情长的初出茅庐的沈大人,那里知道一个情窦初开的别扭少女的九曲十八弯的心事啊
    于是,阿九猛一回头,瞬间,一股浓烈的杀意从宫夫人身上碾过,径直杀到了宫卿的面前。
    宫卿顶着阿九凉飕飕的两记眼刀,只能在心里暗叹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好。沈大人你什么时候来不好,为何偏偏挑在今日?人倒霉,喝凉水都碜牙啊。
    当着一众人等,阿九只能压住了心头的怒涛,神色不善地登上皇辇。
    宫廷仪仗浩浩荡荡离去。
    众人都暗自松了口气,九公主虽然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小姑娘,行为做派却透着一副唯我独尊的狠戾和霸道。和她在一起,总是让人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她不仅难侍候,嘴还不饶人,要是惹了她,几句难听话就足以让你这辈子都矮人一头。
    眼看九公主的皇辇渐行渐远,吏部尚书的夫人刘氏凑到宫夫人身边,好心好意地道了声喜。她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又没什么心计,只当宫夫人一脸僵硬是惊喜过了度。
    宫夫人连忙道:“刘夫人多心了,并非如此。”
    刘夫人笑嘻嘻道:“宫夫人您就等着听喜吧。”
    其他的夫人们虽然没有多说,但眉梢眼角都是赞同刘夫人的意思。诸位小姐们更是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太子妃这个万人瞩目的位置,在众人心里已经尘埃落定了。宫夫人心不在焉,心里如同压了一块石头,脸上一丝丝的笑意都挤不出来。
    诸位夫人小姐都是人精儿一般,见宫夫人母女如此神色,只当是惊喜过度还没回过神,便纷纷告辞。
    江王妃最后一个告辞,带着慕灵庄登上马车,她长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慕灵庄道:“大哥知道不知道多失望。母亲犹犹豫豫,这下可好,一个品貌俱佳的女子,就这样失之交臂了。”
    江氏道:“我原本在琼林宴上就打算跟宫夫人提的,谁知道那一夜她带着女儿提前退场,没有机会说。接着宫卿便被选入宫中陪公主过花朝节,谁都知道那是个幌子,是皇后想要在其中挑选太子妃,我如何敢贸然去提?万一她是皇后看上的人,我岂不是自寻没趣还得罪皇后。等她出了宫,我私下去问了安夫人,才知道皇后无意与她,我这才想着今天来挑明此事。谁知道,太子突然横插一杠。”
    “母亲你总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不是我犹豫不决,普天之下,谁能和皇家争?何况独孤后还一直防着你大哥,我更是要谨慎行事。”
    “母亲,太子的婚事由皇后做主,安夫人既然已经说了,皇后无意让宫卿嫁给太子,那你就只管提亲。”
    “不行!”江氏断然道:“太子的婚事虽然不能自己做主,但从今日之事看来,他必定是对宫卿有意,所以故意让阿九来送礼,暗示宫夫人不要轻易将女儿许人。”
    慕灵庄道:“母亲说的有理,但皇上皇后正当盛年,春秋鼎盛,太子岂能霸着人家宫姐姐一辈子不嫁人?宫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岂能为了他的暗示而置女儿的幸福于不顾。”
    “不管如何,我们不能得罪未来的皇帝。”
    慕灵庄噗的一笑:“母亲你真是怕事。若是我,便只管提亲,反正皇后无意让她嫁入东宫,太子有意又如何娶到家中便是我的嫂子了,他还能抢人不成?”
    “你说话倒是越来越伶俐了,可是问题不是这么简单。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我们怎能得罪。小心驶得万年船。外人眼中我们睿王府富贵滔天,越是这样,越是要韬光隐晦,低调做人。”
    “母亲一直这样教导我们这么做。每次被阿九欺负你都让我忍气吞声,可是这样只会让人觉得你是软柿子,可以任意捏,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江氏默然看着女儿,心里涌上一抹歉意和愧疚。她拍了拍慕灵庄的手,柔声道:“阿九的事,你就忘了吧。”
    “我怎么会忘呢,她害我受了十年的苦。”慕灵庄嫣然一笑,却笑得让江王妃心里一紧,忙道:“你可千万别惹阿九。”
    慕灵庄抱住母亲的胳臂,笑道:“母亲放心,我不会惹她,但她若是惹我,我绝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任她欺负。”慕灵庄笑得自信爽利,全然没有幼年时的胆怯隐忍的模样。
    江氏暗道:这几年把她送到江南,她好似变了个人,必定是姐姐对她管教不严,宠爱过度。
    送走了诸位夫人小姐,宫夫人有点万念俱灰。这场赏花宴不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火上浇油,只怕这些夫人小姐们一出尚书府大门,传言就要满天飞了。看着那株比翼双飞的牡丹,她气得只想把这花儿连根拔起。
    宫卿也绝没想到慕沉泓会来这么一招,他大约是怕自己雷厉风行地就嫁了人,所以使出一招杀手锏,如此一来,就断了她的后路。
    这人果然腹黑,她默默咬牙,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姐姐将来怎么收拾你。
    宫夫人急得饭都吃不下,急忙找夫君商量对策。
    宫尚书惜字如金地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差点没把宫夫人气翻。
    其实宫大人淡定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窃喜的心。
    对于独生女儿,他爱的不比宫夫人少,只是嘴上不说而已。身为一个父亲,又是一个比较喜欢权势的父亲,他觉得放眼京城,没几个人能配得上自己女儿,东宫太子是最好的选择。
    身为宣文帝唯一的儿子,皇位将毫无悬念地落在慕沉泓的身上,那时,女儿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光明的前途了,光明的甚至都没有悬念。其实一开始他就抱着这样的心思,奈何宫夫人在家中说一不二,他也不敢硬争。
    宫锦澜家世远比不上宫夫人。所以从新婚伊始,宫夫人就处于女王位置,即便没有生出儿子,也不许宫锦澜纳妾。后来宫锦澜一路青云直上,官职越来越高,但在宫夫人多年的“淫威”之下,听话温顺已经成了习惯,这辈子显然已经没有翻身的可能。
    果然不出所料,翌日京城便有了传言,宫尚书的女儿已经是太子妃的内定人选。更有甚者,说是聘礼已经下了。
    于是,宫锦澜满心欢喜,宫夫人纠结苦闷,而宫卿则在心里咬牙切齿,打算和那人秋后算账。
    谁都以为,慕沉泓的两样礼物代表了某种板上钉钉的讯息。
    但是,薛佳的造访,却让宫夫人大出意外,原来就纠结苦闷的心,简直如坠深渊。
    自打在上巳节在薛佳的帷帐中出了状况之后,宫卿私心里便对薛佳有了防备之心,生日那天也没有让母亲邀请她前来。自然,宫夫人也没打算邀请她,因为她二哥独孤铎,已经成为了她的侄女婿。
    薛佳一见宫卿便撅着嘴嗔道:“姐姐生日怎么也不告诉妹妹一声,请了许姐姐她们,偏不请我,妹妹心里难过死了。”
    宫卿微微一笑:“妹妹有所不知,母亲请人来看牡丹,其实是想,”说到这儿,她附耳到薛佳耳边,索性将母亲的用意直言相告,顺便也是提示她,我一向对攀高枝毫无兴趣,那怕是世上最大的一根高枝。你以后也别算计我了,你心心念念的东西,我压根就不在意,也没想和你抢。
    薛佳这才笑了:“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怪不得不请我。我家二哥如今已名花有主了。”
    宫卿笑笑:“我和妹妹也成了亲戚。”
    “不过,我听说那日公主也来了,还送来了表哥的礼物,是么?”
    宫卿窘迫地点头。看来这事是满京城皆知了。
    “姐姐,我今日来,一是来给姐姐补一份生日礼物,二来也是心里有个疑惑,想来告诉姐姐。”
    “妹妹请讲。”
    “花朝节那夜,皇后叫了表哥去椒房殿,当时我和母亲都在。”薛佳缓了口气,这才缓缓道:“姨母说,阿九不喜欢宫小姐,那就不要考虑她了,以免姑嫂不和。向小姐呢,配给我二哥,剩下的二十二位佳丽,让表哥挑一个喜欢的。”
    宫卿被这几句话弄得心情骤然紧张起来,这里面包含了极其重要的一个讯息,便是独孤后根本没有打算让她进宫。
    “姐姐知道表哥说了谁吗?”
    宫卿心里怦然乱跳,他会怎么说?
    “姐姐听了别难过。”薛佳柔声道:“表哥说,他喜欢乔万方。”
    宫卿怦然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所以,听说九公主给宫小姐送来表哥的礼物,我真的觉得很奇怪。一来,姨母已经明确说了,不考虑姐姐,二来,表哥说他喜欢的是乔姐姐,为何又会让公主送礼物?”
    宫卿听完这些,出乎意料的淡定,她笑了笑:“多谢妹妹告诉我这些消息。我知道了。”
    仅此而已?薛佳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她很遗憾的说道:“其实若不是阿九不喜欢姐姐,姐姐嫁给表哥多好。”
    宫卿淡淡道:“妹妹说笑了,我何德何能,怎能配得上太子。”
    薛佳告辞之后,宫夫人几乎急得昏了过去。虽然让宫卿嫁给慕沉泓她并不如意,但如果皇后根本无意让宫卿入东宫,那情况就更加糟糕。如今满城风雨都在谣传宫卿已经是内定的太子妃,谁还敢娶她?
    ☆、32
    宫卿虽然不全信薛佳的话,但也不能一点不信。
    薛佳的来意绝不是来透露信息这样简单,她必定是别有用心。但不管她居心可在,至少让宫卿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危机。
    原本她也以为阿九送来礼物,就意味着自己嫁给慕沉泓已经是难以更改的事实,虽然她心里不大情愿,但至少还有人可嫁。但今天薛佳一透露独孤后的意思,顿时处境便变得更加糟糕可怕,嫁人之路将更加坎坷艰辛。除非那人根本不介意她与太子的流言,更不怕被人议论非议。对于面子重于性命的京城权贵子弟来说,大约是一万也挑不出一个这样的男子来。
    宫卿没想到自己的婚事竟然会陷入如此一个艰难而尴尬的局面,进不得退不得。
    宫夫人又急又气,在心里狂扎小人。都是太子那货,弄出这一场莫须有的风波,害得自己女儿找不到婆家。
    她一边急得转圈一边喃喃自语:
    “早知道,还不如将你嫁给岳磊了。那孩子武功高清,又救过你。”
    “都怪你爹,那日请沈醉石过来吃饭,直接提亲多好,他非要搞的那么委婉。”
    “唉,早知道,还不如答应薛二那货了。”
    提到薛二,让宫卿啼笑皆非:“母亲,你这是什么话,说的我好似嫁不出去似的。”
    “女儿,你如今可就是面临着这个凄惨可怕的局面啊。”宫夫人杏眼泛红,都快急哭了。
    宫卿忙安慰她:“母亲别急,薛佳的话不可全信,为今之计是去探明独孤后的态度,我们再想办法。”帝后春秋鼎盛,太子的婚事说到底还是独孤后和宣文帝做主,探明独孤后的真实心意是眼前当务之急。
    宫夫人已经急得失了方寸,“我们怎么去探明,总不能直接去问她?”
    宫卿莞尔失笑:“当然不能。母亲不妨请舅母前去拜访一下赵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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