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迎着南来的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风里,除了他早已习惯的泥尘味道之外,他仿佛也闻到了那种只有她才有的胭脂和温凉气息。
    他倏然睁开了眼,步下高地,跃上了马背,在肃杀林立的刀枪箭戟之中,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身后的披氅在晨风中怒卷成了涌动的波浪。
    防备了一夜的西羌士兵们,看着城墙之下这穿过千军万马朝着城门如风般卷驰而来的一骑,紧张纷杂的呼啸声中,城头立刻进入了备战状态。
    霍世钧未停马势,摘□后弓箭,身躯坐得笔直,挽弓射向了城头之上高高飘扬的旗帜。箭鸣声中,旗杆应声拦腰折断,在一片惊呼声中,那面旗帜随了断杆,直直砸落在了城门之前的地上。
    这是攻城的信号。信号发。
    呐喊声中,一列列纵队奋勇向前,将那面旗帜踩在了脚下。
    夕阳如血的时候,城破。当霍世钧的战靴踏过华丽地毯,在上踏出一个个带血脚印,最后站在王自尽的那道高高丹陛之上俾睨四顾之时,羌臣无不股战而腿软,屈膝而伏地,惊惧而不安。
    不止这座皇宫里的这些人,宫城之外,这座皇城里的每一个人,此刻都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战栗。
    这支虎师的统帅,他在十四年前的时候,曾经在凉山脚下活坑数以万计的俘虏,为的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八个大字。而此刻,刚刚易帜的城头之上,“必以十倍而还之”的呼啸之声还在排山倒海地响彻,就如来自修罗地狱的催命之符。
    围城,盾牌,屠戮,复仇。
    这座城池的命运,就在这个男人的一念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投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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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看到阿绿姑娘说,清大你要挺住,我当场就喷了,也有点感动。
    说句挨喷的话,我是个超自恋的极品作者,哪怕批评得再狠,也从不会觉得自己写得烂。写自己想写的而已。写文只是我生活中的一小部分内容,当初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才开始的,根本没那么严重。当然,一定要谢谢所有关心和鼓励我的读者朋友们,群摸~
    ☆、第85章
    月高悬在顶,已是深夜。四下寂阒中,霍世钧盘膝坐在安兴城外的那个高高沙陇之上,望着远处城墙上的点点跳动之光。
    那是巡城军士手上火把的光。
    他举起手上的酒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仰脖才发觉里头酒液已空,摇了一下,顺手把酒壶扔掉。空壶沿着沙堆滚了下去,发出一阵古怪而沉闷的咕噜之声。
    “有事吗?你来了很久。”
    他没回头,却这样说了一句。
    沙陇堆后的月光暗影里,牵着马的张若松缓缓现身。他抬头,望了眼已经枯坐在垄堆顶上许久的那个背影,上了陇,站在了霍世钧的背后,苦笑道:“还有没酒?我也想喝。”
    他是医者,对人生老病死,早该处之淡然。随军将近两年,更见惯了无数淋漓鲜血的场面。但是这一次,却惨烈异常。攻城遭到了顽强的抵抗。从昨夜城破之后到现在,他未合一眼,带着军医们忙碌穿梭在痛苦□的受伤军士之中,到现在,哪怕他已置身四周的黄沙漫漫夜凉如水中,鼻息里那种伤兵营里充斥着的浓烈恶臭的血腥之气还是挥之不散。
    霍世钧打了个酒嗝,回头看他一眼,拍了□边的地,道:“酒是没了。不过你若愿意,倒可以坐这里陪我吹下风。”
    “怎么样,崔将军的伤好些了吗?”
    攻城之时,崔载腹部被刀破口,竟浑然不觉,过后解下饱染鲜血的甲胄,才发觉肚肠都露出了一截,却仍面不改色豪气干云,令旁观诸多将领无不叹服。
    “崔将军伤处已处置妥当,静养些时候,应该无大碍,”张若松道,“倒是大将军你,后背伤处也不轻,不该这时候喝酒。”
    霍世钧略微一笑,“以后不喝便是。”再看他一眼,“你找我,有事?”
    张若松踌躇了下,终于坐到他身侧,道:“昨日城破,大将军下令士兵勿扰民。今日却有一个老妪找了过来,央我救她儿子一命。”他停了下,又道,“她就这一个老来子,今年才十三岁,是被逼才入的军,受了重伤,再不救治就要送命,”他顿了下,继续道,“我去找宋主事,他说问过你的意思再定。我便自己找了过来。”
    霍世钧身影岿然不动,沉默片刻,终于道:“医者父母心,你与我们这些只会杀人的人不同。救不救,随你自己之意吧。只是你若救,别让人看见就是。”
    张若松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昨日破城之后,不止士兵,很多将领也是群情激动,纷纷鼓动血洗安兴,只是最后,霍世钧却并未如此下令。虎师治军极严,主帅既有严令,下面虽然不满,也只能照行。对方是羌人,他若出手救治,落入自己人眼中,怕会引起不满。
    张若松的眼前浮现出那个老妪憔悴如树皮的脸,那是带了明显异族表征的一张脸,只是沿着粗粝面皮落下的母亲泪,却与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闪烁如静澈珍珠。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明白了。多谢大将军。我告辞了。”
    “洛京城破之时,你救了我妹子。我一直没向你言谢。谢谢你了。”
    他走了两步,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个声音。脚步微微一顿,道:“巧合而已,大将军不必言谢。”
    霍世钧转头望着他,道:“人各有命,更要沿循自己当初的抉择之路走下去。张公子,有一天战事若是平定,你将何去何从?”
    张若松道:“天下说大,大至八荒四合。说小,小得不过心田方寸。大将军如此发问,我只能说,何处心安,何处便是我的去从之地。”
    “何处心安,何处便是我的去从之地……”
    霍世钧重复了一遍,微微一笑,目送张若松的背影下了陇丘,一人一马渐渐消失在迷离夜色之中。
    ~~
    天兴二年十月,赤水南的那场平叛之战收官,皇帝及其代表的新势力获得全面的胜利。钟一白获得体面自尽、钟家昔日党羽被血洗清肃的同时,皇帝又追封赐谥当年在破城日与城同殉的一干臣子。薛笠谥“忠毅”,追封太子太保,身后无比荣耀。
    十月中,仍旧驻跸金京的皇帝昭告天下,三年内全国徭役赋税减半,天下休养生息。随后,复此时仍在北方的霍世钧永定亲王爵,世袭罔替,加封一品定国大将军,并命使臣送去赤金虎符。这是一枚被金京的皇帝下过特命,可以自由调遣全国兵马的印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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