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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内,崔怀德端正地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面前站着崔世卓三兄弟。
    “为父今日叫你们来,是想看看你们学问有无长进。”崔怀德一脸严肃地对儿子们说。
    一听要考学问,崔世卓目光中带上一丝不易觉察的探究;而崔世亮,盯着自己眼前一小块地板,头都不敢抬,一副生怕叫到自己的模样。
    倒是年仅六岁的崔世光抢着开口:“父亲,夫子近日正教孩儿学习《孝经》。”
    “哦?”崔怀德带着笑意问自己的小儿子:“可会背《孝治》章?”
    “会!”崔世光脆生生地开始背:“子曰:‘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不敢遗小国之臣,而况于公、侯、伯、子、男乎?故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治国者,不敢侮于鳏寡,而况于士民乎?故得百姓之欢心,以事其先君。治家者,不敢失于臣妾,而况于妻子乎?故得人之欢心,以事其亲。夫然,故生则亲安之,祭则鬼享之。是以天下和平,灾害不生,祸乱不作。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如此。《诗》云:‘有觉德行,四国顺之。’’”
    崔怀德老来得子,对小儿子素来疼爱,又见他背得一句不错,大感欣慰,夸道:“背得好!可见平日确实用功。”
    得了父亲的夸奖,崔世光自然欢喜,而崔怀德却怅然了。这小儿子聪明是聪明,奈何年纪实在太小啊……
    他把目光投向另外两人,却正好看见崔容贴着墙壁溜进来,这才想起,自己还有第四个儿子。
    然而再仔细一看,崔怀德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只见崔容穿着身青蓝的棉布圆领袍衫,衣襟下摆处尽是皱褶,好似还沾着几根枯草,一副仪容不整的模样。
    崔怀德来了气:“你给我站住!”
    崔容没料到自己这么倒霉。
    本来这种场合一般没人通知他,他也不会出来招摇。不过这次崔怀德说的是“所有儿子”,那他即使不愿意,总该来露个脸。
    谁知道这次脸露得太大啦,崔怀德竟然点名叫住了崔容,直接让后者“顺着墙根溜进去找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好”的计划泡了汤。
    “父……父亲。”即使崔容心里一万个不爽,还是规规矩矩站住了,小心翼翼地行了个大礼。
    崔怀德本来想狠狠训斥崔容一顿,在仔细看了几眼之后,发觉崔容身高虽足,却瘦的可怜,再配上那张苍白的小脸儿,叫人实在不忍再开口。
    “也许平日太忽略这个儿子了。”崔怀德忍不住有些心软的想:“虽然他母亲……,但总也是我崔家血脉。”
    于是崔怀德放缓了声音说:“你莫怕,为父只问问你,近来都读了什么书?”
    这话一出,崔容脸色又白了些,怯生生看了崔怀德一眼,小声说:“儿子……儿子没去过学馆,没读书。”
    崔怀德一愣,语气沉了几分:“为何不去学馆?”
    崔容张张嘴,仿佛不知道怎么说,崔世卓将话接了过去:“父亲,四弟素来身弱,一直在府里养病,因此耽误了念书,还请父亲不要怪他。”
    听闻此言,崔怀德心中不快稍去,但还是说:“不管如何,书还是得念。明日就跟着你大哥、三哥去学馆吧。”
    崔容小声道:“儿子、儿子愚笨,怕自己念不好……”
    “又不让你考状元,这般畏头畏尾做什么!”崔怀德已有些不耐:“明日就去吧,省得以后出去给崔家丢人!世卓,你带着他。”
    崔容低头应是,眼角飞快地瞟了一眼崔世卓。后者双眸深沉如水,看不清在想什么。
    “来吧,”崔容在心里默默说,“上一世我不懂,这一世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如何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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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怀德一一考完四个儿子,心中郁闷更甚。
    崔世光太小,崔世亮太弱,崔容更是什么都不会。崔世卓虽然不错,但他是自己的嫡长子,崔怀德舍不得送去给皇子做伴读。
    唉……
    “老爷何事愁眉不展?”陈氏问道。
    她已经听说了书房发生的事,暗自为崔世卓高兴的同时,也没忘了关心崔怀德为何会心血来潮考什么学问。
    崔怀德将大致情形给陈氏说了一遍,然后叹道:“能带去的,只有世亮和……和崔容,只是这两个恐怕都没什么指望。可惜了大好的机会,要便宜别人家了。”
    陈氏暗自一盘算,劝道:“老爷也不必着急,距春猎少说还有三个月,咱们抓紧时间好好教导便是。”
    说着,她稍作停顿,继续道:“世亮也就罢了,可容哥儿这孩子,我看是个不成器的。老爷也知道,他亲娘……”
    说到此处,陈氏看崔怀德果然面露不快,便立刻转了话题:“老爷也别忘了二房、三房,这两家的孩子,可也是我崔家子弟。”
    崔怀德一听,面露喜色:“夫人所言极是!”
    虽然侄子不如自己儿子亲,但也总比外人强。崔怀德立刻回书房修书一封,叫小厮送去驿馆,寄给远在江南的二弟崔怀仁。
    至于三弟崔怀孝,崔怀德知道他早已立志从商,想来也是不肯插手这种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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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崔世卓心情同样不怎么爽快。
    今日多亏了他反应快,否则不知道会被崔容说出什么来。
    崔世卓知道崔容一直很想念书,思及今日后者出现的时机和一番应对,他不禁又开始疑心。
    若说崔容是无意,这般心想事成,也实在太凑巧了;若说他有心,难道自己这个四弟,已经有这般能耐了吗?
    崔世卓的眼神又深了一分。
    对于崔容,他总有一种看不清楚的感觉。明明只是个出身卑微的庶子,明明性子软弱胆小,有时候却又让他觉得,自己遗漏了些什么。
    来来回回思索几遍,崔世卓打算得去问问母亲,看她是什么意思。
    “还不是宝珍那孩子……”陈氏提到女儿,半是嗔半是怪。
    她让侍女把花园里的事又叙述一遍,然后对崔世忠说:“这回不过是凑巧罢了。既然你爹让你照顾他,明日去了学堂,你好好‘照顾’他就是。”
    听了陈氏的话,崔世卓心中虽还疑虑,但也有了主意。
    陈氏又说起伴读的事,崔世卓这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考校学问。
    “你爹已经给二房去了信,也不知道你二叔会派谁过来。”陈氏道。
    崔世卓对伴读人选不感兴趣,反正二房早早就去了江南,堂兄弟们他一个也不熟。他的心思,早已经放在明日学馆之上。
    第四章、学馆应对
    崔容几乎一宿没睡,为了去学馆的事,辗转反侧,拿不定主意。
    从旁观者的角度回顾自己可悲而短暂的一生,崔容才豁然明白,学馆短暂几天,竟是他命运的转折点。
    如果说之前他多少还保有庶子的身份,那之后,崔容彻底成了侯府的隐形人。父亲崔怀德少得可怜的那一点关怀,也因为崔容在学馆的“不争气”消耗殆尽。
    如今再次走到这个岔路口,崔容在继续装傻和借机上位之间举棋不定。
    说来重生至今,虽然崔容私下里攒了不少资本,但从表面上看,他的境况与上一世没有太大不同。
    崔容知道自己还太弱小了,他像一只潜伏的幼兽一般,静悄悄地变强,希望有朝一日威风凛凛!
    明天,是他一直等待的机会吗?
    崔容手中可出的牌还太少,若是赌错,也许就此永无翻身之日。
    可若是坐视事情像前世一般发展,会不会又一次重蹈覆辙?
    崔容在脑中细细思量,最后还是决定赌一把。
    如今崔府上下,崔怀德是崔容唯一可以仰仗的。与其继续被人忽视,不如变得对崔怀德更有用一点。
    当然,这件事也要做的尽量小心一些。
    太早将自己竖到崔世卓和陈氏面前做靶子,只会死得更加快。
    如此计划好,到二更天崔容才迷迷糊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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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家是官宦世家,子弟需入朝廷设立的官学。
    崔世卓拿着父亲的亲笔信,先同崔容一起拜见了学馆内专管生徒学籍的张主簿。
    因为崔容暂时还不算官学正式造籍的子弟,张主簿只给了他一块令牌,算是允许其旁听先生博士们讲经授课的证明。
    见时间还早,崔世卓便说带崔容四处走走,顺便讲讲基本的规矩。
    故地重游,崔容不免被勾起前世的记忆,因此有些心不在焉,几次没有回应崔世卓的话。
    后者发觉了,还以为崔容是紧张所致,心中不由又看轻几分。
    兄弟二人各怀心思不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崔世卓对崔容道:“四弟,这两日你先跟着我,待一切都熟悉了,再自去选择喜欢的课程不迟。”
    崔容仰头很是羞涩地一笑:“我都听大哥的。”
    他心里快被自己恶心死了,但是纯良庶子的角色,眼下还是不得不继续扮演下去。
    果然,这兄友弟恭的戏码崔世卓很满意,拍拍崔容的肩膀,然后带他往崇文馆方向走去。
    崇文馆是学馆内教授“大经”之处,每日会有一位学问大家从《礼记》或《左传》中择一篇讲解。
    虽然凡学馆弟子,不论年级等级,都能来崇文馆听课,但实际上真正出现的,都是准备参加科考的精英们。
    崔容跟在崔世卓身后进了崇文馆。
    只见馆内设有书案,想来是先生讲经之所。案下置有蒲团,则供弟子们择席而坐。
    此时距离开课还有一段时间,先生未至,已有侍墨童子扫案焚香候着了。
    至于学生们,正三两成群围坐一处,或高谈阔论,或击掌而歌,颇有几分名士之潇洒。
    崔容一见,心生向往,不由就忘了继续走,站在门口不远处。
    这一站,数道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崇文馆的学生们年纪大多十之八九,不满十五的崔容身处其中,本就像一只小鸡仔误闯了鹤群。
    再加上同时被十数道目光看着,即使有了准备,崔容的手心还是一瞬间汗湿了。
    上一世就是这样。
    可怜崔容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知所措之下,竟躲到崔世卓身后。
    当世读书之人都讲究气节,如此一来,崔容在他们心中便沦为笑柄,以后绝无往来的可能了。
    崔世卓想得可真是周到!
    回忆起不堪的过去,崔容咬紧牙关,在心中对自己大喝:你给我撑住了!
    然后他强撑着堆起一个大大方方的笑容:“大哥,我初入学馆,不懂规矩,你说我们该坐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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