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过了片刻,那微弱的红光竟忽然消失了。崔世卓目光一凝,立时想到某种可能性,脸色当下就变了几变。
    他毕竟是侯府长大的,还没有蠢到家,很快调整好神色,回房从抽屉内摸出一把钥匙藏在手中,然后佯装去净房,绕到屋子后面,又趁人不备打开角门偷偷溜了出去。
    没走多远,崔世卓便听见远远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常的骚乱。
    他终于确认自己并非杞人忧天,心下不免极为懊恼,甚至有些埋怨二皇子竟将他拖入此种险境之中。
    那骚乱声由远及近,好似已经到了巷口,听起来人数竟是不少。
    崔世卓暗中叫苦,心道知春巷原本就僻静,他若三更半夜在外游荡,明摆着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无奈之下,他只能挑了个外墙矮小的院子,咬牙效仿夜行客翻墙而入,打算躲上一躲。
    这是一户再普通不过的人家,不过一进小院,院子里晾着几件粗布衣服,正是寻常百姓的样式。
    崔世卓心下大喜,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
    ****
    三百军士包围一处宅院其实有些杀鸡用牛刀,崔容没费什么功夫就将里面的人悉数捉拿。
    偶尔有那么几个顺着地道逃走的,他也没派人去追,反正在出口还有杨进等着。
    崔容先叫人验看过院内的麻袋,果然全部都装着食盐,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回肚内。
    这时跟着他的黑衣骑神色肃然地上前,崔容便问:“什么事?”
    那名黑衣骑有些急促地报告:“大人,寻不见崔世卓。”
    “什么?!”崔容一惊,却很快开始思索。
    杨进到杭州城外不过几个时辰前的事,崔世卓身在院内,应该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院子里的景象也说明了这一点。
    他定了定神,下令将朱管事带上来。
    朱管事先前大概还想抵抗,因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很是狼狈,垂头丧气地被带到崔容面前。
    待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朱管事忍不住惊叫出声:“怎么是你!”
    黑衣骑立刻喝道:“大胆,敢对钦差大人无礼!”
    朱管事听得“钦差”二字,心头顿时一颤,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他脑子里闪过先前崔容的一言一行,忽然间知道自己完了,
    一瞬间,朱管事仿佛被抽去了骨头,眼看着就在地上软成一滩,双眼黯淡,脸上神色一片木然。
    崔容冷冷看着他:“和你一起的那个人在何处?”
    朱管事像是这事才发现崔世卓不见了,虽然没有作声,脸上却显出惊愕和气愤地模样。
    崔容一见便了然,对那百来人的队长道:“他定然还未走远,派人去搜。”
    军士们都没有见过崔世卓,黑衣骑只能大致给他们描述了一番。崔容见有二三十名军士领命追了出去,便专心清理眼前之事,命人将一干人犯带回府衙,院子也暂时封存,派衙役看守。
    这一折腾,天便蒙蒙亮了,街上已经有早起人家走动,但崔世卓还没有找到。
    城门处也没有传来消息,崔世卓一定还在杭州城里,黑衣骑便请示崔容要不要挨家挨户搜查。
    崔容沉吟片刻道:“给附近几条街暗中加派人手,街上任何一个行人都别放过!”
    崔世卓一定没有走远,以崔容对他的了解,他十有八九是躲在什么地方,等白天趁乱混出去。
    只要他敢现身,崔容有把握一定不会让他逃脱。
    ****
    崔世卓心急如焚。
    他原本打算等外面的官兵散去再乔装离开,谁料那帮人竟然守着巷子不走了!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等不了多久这户人家就会起来活动,到时候他们见着家里闯进个陌生人,万一闹起来……
    崔世卓觉得不能继续等了,他听见街上已经有人活动,心一横,打算冒险扮作百姓混出去。
    虽然黑衣骑仔细描述过崔世卓的身量长相,但军士们仅凭这些也无法确定,只好见着年轻的男人就截住盘问。
    盘问了十数人,却都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负责知春巷的那名队正也不由有些懈怠。
    突然巷尾传来“吱呀”一声,一户小院子的门被打开了。队正打起精神正要上前查验,却见从里面出来了一个小娘子。
    他们要找的是个男人,这小娘子身形虽然高大了些,但队正还是立刻失去了兴趣,将目光转向别的方向。
    小娘子不觉有异,低头提着裙角跨出大门,袅袅婷婷地朝巷子口走。
    “这小娘子不知长得什么模样……”军队中只有男人,旱得久了,乍见一独身出门的小娘子,有人就起了调笑之心。
    崔世卓心中将那说话之人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军士真的起意上前调戏,那他就完蛋了。
    他又将头低了一点,落在别人眼中,却仿佛是因为害羞,又引来一阵笑声。
    “笑什么!还不赶紧办好钦差大人交代的事!”队正喝了一声,手下军士也算令行禁止,当真收了玩笑之心,继续往四周查看。
    崔世卓松了一口气,只要他再走七八丈,进了城中繁华处,要藏身就容易得多了。
    正在此时,前方巷口传来一阵马蹄声,似乎有人正向这边走来。
    崔世卓也不敢抬头看,故作镇定,不紧不慢地继续走着。
    “方才可有事?”来人许是听见了笑声,远远地开口问道。
    本是寻常一句话,可落在崔世卓耳中,简直叫他头皮都快炸了——这分明是他四弟崔容的声音!
    可崔容怎么会在这里?崔世卓心里一万个不解,却不敢抬头,又拿出了十二万分的仔细,生怕被看出端倪。
    那人打马从身侧走过的一刻,崔世卓紧张得浑身都僵硬了,见他毫无察觉地过去,他情不自禁微微松了口气,加快了脚步。
    然而那马蹄声却又停下了,崔世卓似乎能感觉到来自身后的视线。随即马蹄声再度响起,竟是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崔世卓顾不得许多,撒腿就跑,然而身上衣裙却拖慢了他的脚步。有军士立即冲上来,将崔世卓按住,拖到一边。
    崔世卓咬牙,等那人终于在他面前停下,深处马鞭抵住他下巴,用力逼得崔世卓抬起头来。
    两人对视片刻,崔容忽然展颜一笑:“我倒不知,大哥穿起女儿家的衣裙来,竟也别有一番风情。”
    第五十一章、遇险
    崔世卓是个重脸面的人,但也很懂得取舍,比如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就很舍得放下身段,不惜扮成女子掩人耳目。
    但话又说回来,私下里扮女人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撞破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撞破的人是曾经卑微到需要靠着他脸色生活的弟弟。
    那一瞬间,崔世卓的脸色极为精彩,崔容的一句恶意调笑更是令他怒不可遏。
    但毕竟他还没有丧失理智,没忘了如今他自己才是板上鱼肉,也就只能冷哼一声,压抑住怒气,只是眼底不免带上恼怒和狂暴的神色。
    崔容也没有下马,收回马鞭,冷淡而居高临下地吩咐:“把人犯带回去,看牢了。”
    那态度,竟然和对待旁人没有丝毫区别。
    这明显又激怒了崔世卓,但他也明白怒火无济于事,只能被衙役用绳索捆了,跟在崔容马后,推推搡搡往府衙走去。
    此时天已经亮了,越往城中去,路上行人就越多。
    崔容身上是五品官服,周身跟着众多衙役和军士,排场看着比刺史还威风;而崔世卓此时却身着平民女儿的衣裙,衣冠凌乱,又被衙役押着,怎么看也不像好人。
    百姓们见此情形,不免围着指指点点,神情鄙夷。
    崔世卓何曾受过这种羞辱,也直到此刻,他方才真正从心底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崔容这样子,竟是当真打算撕破脸皮,对他、对崔家都不管不顾?
    他知道崔容心中是有恨的,但是这恨意再深,他不也还是崔家的子弟,难道让崔家丢了脸面,崔容还能落了什么好不成?
    不管崔世卓如何疑惑,他却下意识考虑最后的退路了。
    私盐案,如果真捅到御前,那丢官弃爵都是小事,到这地步,崔世卓也只有把筹码堵在二皇子身上了。
    就算是为他自己的前途着想,二皇子也一定不想将事情闹大,那他就不能不顾崔世卓的性命。
    还有父亲……总不能坐视嫡长子去蹲大狱吧。
    想到此处,崔世卓心中又稍稍安定一些,觉得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境地。他并没有想到,从一开始二皇子给他预备的就是一条有去无回的黄泉路。
    ****
    朱员外满门被孙平文软禁在那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子内,而船队相关人等均被拿下,包括朱管事在内都安置在府衙的大牢内。
    至于县丞等一干涉事的官员,因为案子还没有开审,便只派衙役监视着,尚未对他们下手。
    杭州城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昨夜的行动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此刻崔容已经被孙文平迎进刺史府衙内,上了香茶点心小心伺候着。
    但他此刻并无喝茶吃点心的闲情,杨进那边还没有消息,也不知是不是顺利。
    杭州城外比城内何止凶险百倍,人数多少不说,敢做私盐生意的,怎么可能是温顺良善之辈。
    虽然杨进离开前叮咛他绝对不要出城,但崔容在屋内转了几圈,还是决定应该带着人手前去接应。
    就在这时传来了脚步声,崔容转身去看,只见杨进一身甲胄步履匆匆地走过来。
    他发髻有些凌乱,身上尘土也没排干净,大约是来得太急顾不上。崔容有些怔怔地看着,竟然也忘了迎上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平安无事,真好。
    杨进走到他身前,目光上下打了个转,这才长舒了口气坐到椅子上,露出放松的神情:“忙了一夜,累也累死……”
    崔容便问他结果,两人说了几句,见彼此行事都顺利,这才终于安下心,匆匆吃了早饭。
    杭州事了,人犯又要押送至京城,崔容和杨进未免节外生枝,都想尽快上路。奈何后续事宜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清理干净的,不免又耽搁了一段时日。
    这段日子里,那几名钦差随行官员多少对杭州之事有了耳闻,才知道自己做了幌子,纷纷赶至杭州。
    他们暗中猜测此行的内情,又跑到崔容面前多方试探,弄得后者疲于应付,不得不搬出钦差的名头,才令他们不敢继续追问。
    等杭州的事终于捋顺,已经是十日之后的事,他们终于可以动身回长安。
    杨进原本打算只身带兵马押送人犯进京城,但崔容却怎么也放心不下,最后只得答应了两人一道,令随行官员们打着钦差的旗号继续采办绣品。
    刚离开杭州两日,杨进收到黑衣骑的消息,说朱家船队的船一进长安就被系数控制,船上的货物里果然搜出了大量食盐。
    杨进知道崔容看着镇定,其实心里一直悬着,便连忙把这消息告诉他。
    崔容听了明显精神一振,竟是迫不及待要回长安审案,弄得杨进也有点哭笑不得。
    两人带着三百军士并十来名人犯,只能走陆路,日夜兼程的,有时甚至只能在野外扎营。
    这种生活杨进算是习惯了,但令他意外的是,崔容一个读书人,自始至终也没叫一声苦,硬生生给忍了下来,只是眼看着就瘦了。
    这天傍晚队伍刚好经过一个不大不小的驿站,杨进便吩咐在此休整一晚,明早继续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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