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散后,方渐离如往常一般,同相熟的同僚边寒暄边一道向宫外走去。
    待出了宫门,他眼角瞥见街边不起眼处有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那丫头坐在石阶上,举着一串糖葫芦,半晌才舔一舔,眼珠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看上去一派天真烂漫。
    方渐离的目光不露声色地划过,看不出半分端倪,口中犹自与同僚谈天说地。他做若无其事状又走了一段,到岔路才与几人各自分道。
    不过,方大人却没有继续往自个儿府上走,而是一转身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然后七拐八拐,进了一户黑漆大门的人家。
    院子里果然已经有人在等候,见方渐离进来,那人道:“方大人别来无恙?”
    说话之人约有三十岁的模样,面皮白净,并未蓄须,声音又尖又细,并不似寻常男子。
    方渐离虽身为朝廷要臣,举止间对这男子却很是恭敬。他拱了拱手,小心道:“贵人身体可好?劳动您老,不知有何事吩咐……”
    男子点点头,似叹息般说:“我家主人有几句话带给大人,少不得叫咱家跑一趟了……”
    方渐离闻言,神色愈发恭敬,做出垂首聆听的模样。
    “我家主人说,朝中势力错综复杂,且不可急于一时,凡是还需小心为上。”男子双目微闭,语气轻慢,见方渐离没有丝毫不满的神色,他面上才愈发舒展:“我家主人也知方大人办差尽心,这些都是她赏下的。”
    说着,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匣子。
    方渐离双手接过,打开却见是一匣子红宝石,个个鸽蛋大小,打磨得十分精致。
    这一匣子分量十分不轻,恐怕寻常富贵人家都不是轻易能拿出手的,但对那位贵人来说,也不过是随手赏出的玩意。
    方渐离眼底沉了沉。
    他已是见过世面的人,宝石虽然贵重,却也不会令他甘冒丢官弃爵之险,方渐离看重的,还是那贵人手中的权势。
    于是他将匣子重重合上,感激涕零道:“多谢贵人厚赏!”
    “方大人,我家主人还说……”男子待方渐离把匣子极珍重地收好,再度开口道,“过些日子朝中将有事发生,到时兴许要借方大人一臂之力。”
    他没说到底什么事,方渐离也没问,只是很恭敬地应了,道请贵人放心。
    ****
    经过朝堂之上那一场弹劾风波,崔容不但屹立不倒,风头比先前更盛。在许多人看来,能得皇帝当朝那一句话,简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更代表着往后的满门风光。
    不过崔容本人对此泰然处之,淡定得很,同之前并无多少变化。
    这日轮到崔容值夜,他刚在“直簿”上签过到,就有下属官员赶着献殷勤:“崔仆射,近日宫中平静得很,仆射大人也不必在宫里熬时辰,自有下官们代劳……”
    没等他话说完,崔容抬眼看了过去,看得那官员立刻噤声,待崔容走远了,他才低声喃喃道:“妈呀……人说崔大人为官清正,最守律例,看来果然不假。”
    马匹拍到马腿上,那官员分外沮丧,哭丧着脸干活去了。
    再说崔容,他到了官署,唤直令史取来尚书省的直令簿,按照规定记录一番后,便开始处理近日堆积的公文。
    大周朝的惯例,尚书、中书、门下三省的最高长官也要轮流值夜,以防夜间突发紧急事件。
    崔容身在其位,年纪又最轻,自然要以身作则。不过,还有一条不能为外人道的缘由——皇帝有时会在夜里召见值夜的官员。
    放在别人身上,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巴不得安安稳稳睡到天亮;而到了崔容这儿……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自杨进登基,他便再难有机会像从前那般随意走动,即便偶尔去崔容处,也只得白龙鱼服,一边还要承担被御史发现的危险。
    于是似值夜这般天时地利的机会,便显得格外珍贵。
    话虽如此,杨进毕竟不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政务始终放在第一位,所以他真正与崔容相会的时候,事实上并没有很多。
    两人不似寻常爱侣,聚少离多,相思难言。于崔容来说,即使见不上一面,这一夜能离杨进近一些也是好的。
    崔容埋首公务,不知不觉晚了。与他伴值的是尚书省门下一名员外郎,见大上司还在干活,困得眼泪直淌哈欠连天,却不敢去休息。
    他正寻思着要不要开口劝一劝,却见一名内侍提着灯笼走过来了。
    员外郎定睛一瞧,却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赵宽,心知这又是来宣崔仆射前去叙话的。
    于是员外郎心中不由升起一丝艳羡——同样当朝为官,崔仆射年纪比他还小几岁,却这般得皇帝爱重,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还没等员外郎感慨完毕,赵宽已经进屋来了。
    他脸上堆起亲近中带着一丝讨好的微笑:“崔大人,皇上好容易得了空,宣您过去呢。”
    皇帝与崔大人之间的事,赵宽自然知晓几分,但他是个很本分的内侍,心里清楚自己荣华富贵都系在谁身上,因此分寸拿捏得极好,并不曾透出半分端倪。
    崔容闻言,放下手中之笔,对赵宽笑笑道:“劳烦公公引路了。”
    ****
    杨进正在毓和殿,他夜里睡得晚,索性叫人把没批完的奏折都搬到寝殿,有空便看一看。
    见崔容进来,他放下奏折,起身迎了上去。赵宽见状,很是有眼色地带着殿内的宫女内侍退了下去,还没忘了将殿门关上。
    杨进握住崔容的手,还没说话先皱了眉:“怎么也不多穿一点,夜风凉,当心受不住。”
    此时,他还哪里有半分帝王的威严,好似只是个普通的男人。
    崔容见杨进如此,索性将君臣之礼放置一边,伸手到他衣襟里去,贴在耳畔道:“受不受得住,要看你的本事了。”
    杨进旱了十余日,哪里经得起这番撩拨,索性一把将崔容揽入怀中,低声笑道:“等下倒要叫你后悔口吐狂言。”
    唇齿相接,仿若燎原之火,先是一点,接着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都很熟悉对方,杨进的手隔着衣物时轻时重地抚摸,更是故意用舌头若有似无地舔舐着崔容的耳垂,撩拨着他的欲望。
    在熟悉的挑逗之下,崔容的气息很快开始不稳,两腿也不自觉地发软,将自己大半的重量都靠在杨进身上。
    落在嘴唇上的吻渐渐深入,逼得崔容不得不用双臂尽力环住杨进的脖子,以免自己站不住。
    此处本就是寝殿,杨进见崔容已经情动,也不再客气,一把将他抱起,走向床榻,三两下剥了衣服,将滚烫的手掌贴近崔容腿间,百般揉弄。
    丝丝异样的快感,从某处直冲脑顶,让崔容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像逃避般紧紧闭着双眸。
    “小容……”这久违的称呼,仿佛落入干草间的一点火星,立刻带起一片燎原之火。
    杨进轻声呢喃着崔容的名字,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一串细碎而湿热的吻。
    缓缓进入,抽离。
    喘息不已。
    崔容只觉得自己此时什么都不知道了,迷蒙的双眼中,唯独只有那一人而已。诸般滋味,又岂是“蚀骨销魂”四字能蔽之。
    欢愉过后,房间内再度静谧下来,细微的呼吸声交叠起伏。杨进与崔容靠在一起说话。
    两人身在朝中,闲聊片刻后,不免又说起政事。
    杨进起身取过案上一份奏章递给崔容:“这是从南疆送来的,你看看。”
    崔容愣了下,双手接过,打开细读了一遍,越看脸上神色就越凝重。依奏章上之言,南疆叛乱虽平,但因着民族众多,善后不是一般的棘手,当地官员这是拉下脸皮向朝廷求助了。
    思索片刻,崔容合上奏章,深深叹了口气,道:“南疆之事,恐怕得派人过去做助力。”
    “我也这么想,只是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杨进眉头微蹙。
    这人必须有才干、有手腕,能镇得住场面,同时又要深得杨进信任,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决定的。
    两人便凑在一起商议人选,眨眼间又是明君贤臣的模样了。
    ****
    “你是说,皇上又召崔大人问话了?” 立政殿内,钟秀秀攥紧了手帕问,脸上神色并不是很好看。
    自杨进登基后,太子妃钟秀秀顺理成章晋升为皇后,掌管后宫。不过叫人难以启齿的是,皇帝的后宫,满打满算只有她一个人。于是除了内侍宫女,皇后平日也只能管管花草打发时间。
    众臣与皇太后不是没劝过皇帝肯娶妃纳妾,开枝散叶,但一律被皇帝以“对皇后爱之甚切”的理由回绝了。于是在世人眼里,钟秀秀活脱脱成了一个不贤善妒、妄图独霸后宫的皇后。
    更可怕的是,自大婚后已经数年,钟秀秀的肚皮连动静也没有,不说别人,皇太后看她的眼神就好似想将她生吞活剥了。
    只有钟秀秀自己知道,她这是白惹了一身骚——杨进这些年,根本没碰过她一根指头!
    开始钟秀秀以为杨进只是不喜欢自己,所以没太当回事,还数次劝杨进纳侧室。等到她成了万众痛恨的靶子,钟秀秀才意识到事情不同寻常!
    杨进既不亲近自己,也没见他对任何女子中意,难道皇帝性情冷淡道这地步?!
    子嗣的压力让钟秀秀不得不开始操心杨进的喜好,然后她震惊地发现,皇帝不是没有喜爱之人,只是他心头那人,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第九十七章、 子嗣纷争
    钟秀秀早就知道杨进与崔容关系亲厚,但她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竟如此不管不顾,把朝廷重臣弄到了自己床上!
    知道真相的皇后娘娘眼泪掉下来。
    她父兄为着“教女无方”,在同僚间受尽冷眼、在家族中抬不起头来,最终不堪压力辞了官,回老家去了。
    而钟秀秀自己,何尝不是整日看太后白眼,有苦说不出。
    所幸杨进素来很给她脸面,人前人后做足了姿态,而钟秀秀自己亦无野心,只想顺顺当当做个安乐皇后,日子这才勉强过了下来。
    但知道杨进和崔容真正关系的那一刻,钟秀秀只觉得日月无光,前途黑暗,顿时吃饭都不香了!
    说句实在的,若杨进只是一时新鲜,钟秀秀还可睁只眼闭只眼,继续做她“独霸后宫”的恶毒皇后,犯不着为了个“玩意儿”破坏她和皇帝之间的大好局面。
    但现在,杨进明摆着把崔容放在了心尖上,眼里都容不下其他人,钟秀秀却是坐不住了。
    不为别的,两人如此惊世骇俗的关系,就算身边的人嘴再严实,早晚有一天纸包不住火——这满皇宫的人可不是傻子!
    真到了那一日,朝堂与后宫必定要一番腥风血雨,钟秀秀好容易经营的安稳富贵的日子,肯定也就泡汤了!
    皇后娘娘哭丧着脸,心里很大逆不道地将皇帝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一个皇帝,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就算心尖上有人,不说弄几个嫔妃充门面,总得开枝散叶吧!否则大好的江山后继无人,宫外不明就里的,岂不是又要把这天大的罪过归到皇后身上了!
    眼见皇帝越来越撒不开手,崔大人当值的时候都忍不住“召见”,钟秀秀纠结了,她不知道要不要去规劝两句。
    而朝堂之上,众臣却和皇后娘娘不约而同想到一块儿去了。
    三省六部九寺,六品上的官员就有数百人之众,一个比一个聪明。比起心宽的皇后娘娘,他们其中的某些人早就察觉了皇帝和崔仆射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含元之变”那日,前四皇子杨禹那一嗓子可谓居功至伟。
    既然是聪明人,做起事来自然讲究一个周全,所以在摸清楚新帝脾气之前,没有人捉住皇帝的这点小瑕疵不放。
    有些自诩风流的,暗地里还调侃一声“圣上龙体威武”。
    不过等一年年耗过去,群臣既不见皇帝降恩哪位贵女,也不见他派“花鸟使”去民间采选,这才真正开始着急。
    朝臣不好妄议皇帝后宫之事,于是一开始,大臣们只能很含蓄地令家眷劝谏皇后娘娘,可惜无果;后来他们派人到太后面前求请,亦无果。最后,有性子急些的,干脆趁觐见时私下向皇帝上书,还是无果。
    到开宝五年,皇帝膝下依然只得二位皇子,后宫仅有皇后娘娘一人,众臣终于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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