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文翰也察觉到身边女儿女婿似是有些不对劲,伸手拍了下两人,抬起头来,清炯而温和的眼神直直的对上姬二——不过一身青布棉袍,身上也无其他奢华装饰,远远瞧着不过一个身姿格外清俊的中年人罢了,可甫一接触到容文翰的眼睛,姬二傲然外放的狂妄气质便不自觉收敛。
    眼睛在几人身上一一掠过,注目霁云时,明显想要咧一下嘴,却又迅疾闭拢——
    倒还勉强合心意的小丫头,可惜……
    再瞧向阿呆时,眼睛明显凌厉了些。短暂的对视后,明显没有发现穆羽的气息,姬二一勒马头,呼喝一声,便又打马而去。
    “逊儿,认识这人?”容文翰已经收回眼神,淡淡的道。
    “他是西岐姬家人,季伯翎。”阿逊顿了下,“摄政王穆羽的舅父,也是他的侍卫总管。”
    穆羽?容文翰沉吟片刻:
    “难道方才那位年轻人……”
    心里却是大为疑惑,若果然是他,明明今天早上自己才同那摄政王见过,何以此时要做如此装扮?
    难道是同身边两小有什么过节?想一想,好像是从逊儿出现后,那年轻人的气息便迅即变得阴沉。
    想了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这令牌逊儿拿着,能调动容家所有暗卫。”
    听说那姬家乃是西岐武林世家第一人,逊儿虽是贵为安府少爷,却因无任何功名傍身,怕是没有使得顺手的人。
    可那又如何,自来我容文翰想要护着的人,即便是西岐摄政王,也休想动得分毫。
    “爹爹——”阿逊心里一热,踌躇了下,接过令牌,眼中全是暖色。
    只是,穆羽要是真要针对自己就好了,可自己担心,他想要的,怕是自己也好,岳父也罢,都最珍贵、也决不愿放手的。
    不过这番话,阿逊自是不会告诉容文翰——自己的女人,自然是要自己护着!
    前面就是月老泉了。
    远远的能瞧见男男女女来往穿梭的身影、喜气洋洋的面容。
    容文翰看一□旁的女儿和阿逊,想到很快就要把宝贝女儿交给旁人,只觉胸腔里竟全是满的要溢出来的酸楚。正好旁边有一个亭子,便摆了摆手道:
    “爹爹在这里稍事休息,容五、容六,你们去护着些姑爷和小姐。”
    霁云含羞应下。饶是阿逊,惯常冷冰冰的一张脸,这会儿却也是染上些潮红。
    容五容六也是识趣的,虽是奉命护着,却只是远远的坠在后面。
    所谓月老泉还愿,一般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件就是饮一口月老泉的泉水,意味一心一意。第二步,则是把写有自己和夫(妻)的名字及美好祝愿写在一个红绸上,系在月老泉边高高的月华树上,求越老保佑此生长相守、恩*恒。
    穆羽呆呆的站在拥挤的人流中,怔怔的望着相伴而来的霁云和阿逊。只觉心头疑云大起:
    阿开不应该陪着自己妹子来这月老泉吗?缘何竟是伴在阿逊左右?
    而且两人神情委实亲密无比。
    身子却被人猛地推了一下,穆羽身子猛一踉跄,身后一个丫鬟不高兴的斥道:
    “快让开,莫要挡了我家小姐的路。”
    穆羽看去,竟是树林里遇见的那两个。
    下意识的往两人身后看去,可不正是方才哭泣的容府小姐?
    谢玉有点儿被眼前男子眼中的慑人光芒给吓到,不由扯了下旁边心不在焉的谢莞的衣襟:
    “哥哥——”
    哥哥?穆羽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女子既是容府小姐,她的兄长不应该是阿开吗?而且,她方才明明说,家里只有一个兄长罢了,却缘何喊另一个男子哥哥?
    “何事?”谢莞站住脚,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直直往这边瞧着的穆羽,不耐烦道,“哪里来的混账,滚!”
    穆羽只觉心口处仿佛堵上了一块儿千斤重的石头,竟是艰于呼吸,半晌才试探着哑声道:
    “容公子——”
    容公子?谢莞顿时火冒三丈,若不是容家,自己何至于这般凄惨,抬起手来朝着穆羽就是一巴掌:
    “姓容的,全都他娘的该死——”
    哪知一句话刚出口,那方才还怔忡茫然的男子顿时暴怒,看似轻轻一抬胳膊,谢莞却觉仿佛一件千斤巨锤朝着自己砸了过来。竟然哎哟一声就倒飞了出去,直直的砸在不远处的月老泉中——
    那咔嚓的一声脆响,毫无疑问,谢莞的胳膊铁定是断了的。
    “啊——”谢玉终于回过神来,惊慌道,“竟敢谋害我谢府少爷,当真该死!快来人,抓住他——”
    谢府少爷?也就是说,这女人,是三大世家中的谢家小姐?并不是,容家?
    穆羽提着衣襟的手一点点攥紧,耳旁是呼啸而过的疾风,想要大声呼喊,却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远远的瞧见高高的月华树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怡然自得高踞枝头,眼神脸上全是遮也遮不住的笑容。
    那人忽然跃下,在官兵冲上来驱散香客的同时俯身抱起一个娇小的人影直往一个小山坳而去。
    穆羽毫不迟疑的就跟了上去。
    却是方才霁云两个一起饮过月老泉中清冽的泉水,阿逊便飞身树上,无比虔诚的把写有两人姓名的红丝绸系在高高的枝头,却不防谢莞忽然凌空坠下,溅起的巨大水花,顿时湿了霁云的半边衣衫。
    容五容六也远远的看到,好在轿子里本就有霁云换下的女装,便忙忙的去取了来。
    等穆羽飞身而至时,正好看到一身浅粉女装黑发披拂宛若上好绸缎的霁云缓步走出山洞,呼吸几乎停滞的同时只觉浑身痛极——
    却原来,阿开,竟是这般清丽若仙的女子?!
    梦游般抬起脚来,却在看到那一脸迷醉而幸福的神情、痴痴的迎上去的男子时,浑身如坠冰窟!
    “给我——”阿逊上前一步,接过霁云手里的帕子,推着霁云转身,自己则笨拙的把霁云的头发挽起,小心的一点点擦拭上面的水滴,那青云般的黑发顺着阿逊的指尖一点点滑落……
    穆羽身子一软,一直捏着衣襟的手一下松开,衣服滑落处,满满的一抱冬枣顿时滚得满地都是,红艳艳的,仿佛殷红的血,刺的人眼睛发痛。
    阿逊帮霁云擦拭完毕,张开双手,把霁云抱在怀中,略略抬头,毫不退让的对上穆羽若千年雪域一般冰寒的双眸……
    ☆、143 谢莞之死
    “容家有几个孩儿?”那老者瞧着穆羽,神情很是狐疑,“这位小哥当真不知道吗?容家只有一位女儿罢了,就是闻名大楚的第一世女容霁云容小姐啊。”
    容霁云?穆羽脚下猛一踉跄:
    “你说,容家世女,叫什么名字?”
    眼前闪现出那么一张肿胀不堪、几乎被可怖胎记遮住了大半拉的丑陋的小脸,曾经,那样寒冷的夜晚,那个小小的身子是自己在这世界仅有的温暖……
    容霁云,自己心底最深处的光明以及以为这一世,永远也弥补不了的遗憾!
    可,阿开呢,那么小小的,却占据了自己整个心房的阿开呢?
    原来,阿开其实是并不存在在的吗?
    原来,阿开,就是容霁云?!
    瞧见穆羽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老者神情愈鄙夷——又是一个想要攀龙附凤的人吗?
    “嘿嘿,容家小姐已经配了安家少爷了,年轻人还是有志气些,靠自己的好——“
    说着摇头离开。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下些雪雨,香客们纷纷走避,穆羽却仿佛无知无觉,任那雪水淋了一头一脸,又顺着脖子缓缓淌进衣领里……
    “咦,那个人好像是殿下!”姬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心里却是焦躁不已。跑在最前面的一个侍卫忽然一勒马头,兴奋的道。
    姬二一眼瞧过去,顿时大吃一惊,忙打马过去,只见穆羽正呆呆站在静寂无人的山路上,拖在地上的上好裘衣沾满了泥水,眼中是全然的空洞和死寂,一如自己从那个棺材匣里抢出的那个活死人一般的小小娃儿……
    “羽儿——”姬二愣了一下,忙要靠近,哪知穆羽身形却忽然倒退,脚尖连点,朝着山中的月亮泉急掠而去。身体所过之处,甚至那些树木都被连根拔起。
    紧跟在后面的姬二忙左支右绌,还免不了被纵横的虬枝挂烂了衣衫,顿时狼狈无比。
    一阵尖锐而凄厉的啸叫声从山中传来,声音之哀痛绝望令人闻之肝肠寸断。
    即将进府门的容翰不觉回视栖霞山的方向,蹙了下眉头,到底遇到了何等伤心之事,才会出这般哀怨凄绝的声音……
    “爹爹,逊儿告退。”安弥逊一躬身,很是恭敬道。隐约可见霁云的轿帘动了一下,一张娇俏可喜的小脸晃了一下,旋即隐没。
    安弥逊咧了咧嘴,恰好容翰看过来,忙又垂下眼。
    “少爷,咱们可要回府?”安志笑嘻嘻凑上前道。
    阿逊接过安志递过来的蓑衣穿上:
    “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吧。”
    说着一勒马头,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安志吓了一跳,忙也要追上去,又哪里来得及?
    阿逊一路打马如飞,朝着栖霞山的方向一路狂奔,眼看前面就是月老泉,山路愈湿滑难行,阿逊索性弃了马儿,徒步前行。
    月老泉旁,有两行歪歪斜斜凌乱不堪的脚印直通往那棵需数人方能合抱的月华树,甚至偶尔还能看到即将湮没在冰雪中的刺目的血红……
    阿逊身形原地拔起,径直往自己系红绸的枝桠而去。待飞至高高的树颠,神情一下变得难看——却是自己方才亲手系上去的两根红丝带,这会儿却一条也无。
    忙极目四望,正好远远的隘口,好像有一点隐约的红色,忙跃下大树,飞身上前,弯腰拾起,果然是自己的亲笔,只是和云儿并列的自己的名字却是被人大力毁了去。
    阿逊低头,把食指放入口中,用力咬了一下,顿时有殷红的血珠快速冒出来,然后轻轻把那红丝绸平铺在地上,一笔一笔的把自己的名字重新写了上去。
    又回身月老泉旁,把贴在胸前的红绸重新牢牢的系在最为粗大的一根枝桠上……
    傍晚再回城时,却明显现城门口的盘查忽然严了许多。
    看阿逊头都湿透了很是狼狈的样子,那城门官明显很是怀疑,刚要招手让阿逊过去,一直焦灼无比的守在城门口的安志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拉住安弥逊的马缰绳:
    “少主,属下都要急死了——”
    那城门官明显是识得安志的,听了安志的话忙站住脚,眼中闪过些畏惧,忙闪身让开道路,心里却是不住嘀咕,这些少爷主子们是不是有毛病啊,先是西岐摄政王全身湿透一副冻僵了的模样,现在又是安家少主……
    来至府中,气氛明显也有些不对头,特别是安钧之,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衰样。
    “府里出什么事了吗?”阿逊边脱□上的蓑衣边道。
    “倒没有。”安志忙递过一套厚厚的棉袍,又看了看窗外,这才小声道,“听说呀,是谢家少爷,怕是不行了。”
    “谢莞?”阿逊愣了一下。
    “对,就是他 。”安志点点头,“听说谢府少爷今日陪同妹子去月老泉还愿,却不知怎么和人生口角,竟是被人打飞了出去。原以为不过是折了条胳膊,哪知抬回家中却现,竟是伤了脏腑,再加上又泡了冷水,引旧疾……”
    要不二爷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呢。不但未过门的妻子没有还成愿,说不好,还会搭上大舅哥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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