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妈妈见大太太心情好,笑着凑趣道:“奴婢瞧着大爷这性子,到是随了您了。”说完,用帕子捂住嘴角笑了起来:“也得亏我们六小姐的手巧。”
    析秋笑道:“也是母亲的布料好。”
    三个人笑了一阵,忽然大太太话锋一转:“老七哪里可还安稳?”
    用的是“安稳”,仿似佟敏之向来就是捣乱惹事的主。
    无论心里怎么想,析秋面上却不露分毫:“与大哥一起去的,人不在府里,说是三弟弟留了午饭,下午两人又结伴去学堂。”她起身拿起炕几上的茶壶,亲自给大太太续了杯热茶:“大哥向来忙,又难得去,还怕招待不周,幸好有秋云得力。”很是欣赏感叹的样子。
    “哦?”大太太接过茶,语气有些骄傲:“秋云春雨向来机灵,老七屋里又没能拿主意的,这两个到是合适的。”
    “女儿也这么认为,七弟也得亏她们管着,若不然还不知怎么样。”析秋笑的真诚,满面的感激:“就连大哥哥也夸了几句呢。”
    大太太没有说话,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蹙。
    房妈妈心里咯噔一声,迅速看向析秋,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表情,可是没有,她依旧是浅笑着态度恭谦的坐着,微垂着眼帘仿佛刚刚那一句话,真的只是是由心的夸奖。
    房妈妈一时恍惚,笑着开口:“这个时间大爷该下馆了。”秋云春雨是她亲自调教的,若真出了什么丑事她面子上也挂不住:“上午大姑奶奶不是送了几筐鱼鳖么,不如让厨房炖些?”
    析秋满面的诧异:“这个时间京城鱼鳖尤比黄金价!”她一脸的佩服,感叹不已:“还是大姐姐有办法!”
    大太太露出了笑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哪是她得力。说是侯爷让人从福建快马运回来的,知道你大哥爱吃,就叫人匀了两筐回来。”
    福建那边捷报连连,据说宣宁候萧延炙一路从福建打到广东,将倭寇赶回海里,伤亡惨重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
    奏折到时,圣上坐在大殿上连说了三个好,宣宁侯府如今是水涨船高,宾客盈门。
    “大姐姐真是有福气!”析秋笑着,语气真挚,大姑爷是宣宁侯的弟弟,在五军都督府挂的闲职,虽没有实权但有侯爷这个后台,大太太说起来也是满面的骄傲。
    大太太很高兴,眉梢眼角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析秋负责奉承一直坐到申时初才出门。
    等她一走,大太太便皱了皱眉头,对房妈妈道:“你去厨房看看,那鱼鳖挑些大的才好,让他们紧着慎之的口味做。”
    房妈妈神情一怔,悄悄看了眼大太太:“奴婢这就去。”
    大太太朝刚进门换班的紫鹃看去,声音略放低了些:“你悄悄去外院瞧瞧,回来细说给我听。”
    紫鹃心里蓦地的一凛,知道大太太是说秋云春雨两个丫头,认真点头:“奴婢省的。”
    析秋出了智荟苑,在假山后微停了停,果然见房妈妈阴着脸出了院子去了小厨房,随后紫鹃拐了弯去了东面。
    是去查证她的话是不是属实?
    唇角扬起抹笑意,她由司榴扶着,穿过小花园进了垂花门,忽然从门里蹿出来一个人,吓了打头的春雁一跳,司榴上前将春雁拉开,冷着脸斥道:“作死的蹄子,走路也不看……”话没说完,就看清那丫头的脸:“六福,这是怎么了?”
    六福脸上满是泪水,平时的分寸也失了,慌乱不堪。
    “回去再说!”析秋心里沉了下去,直觉六福这样一定与佟敏之相关,她不敢多想,这在门口来往都是人,越是事情急的时候,就越要冷静。
    春雁赶忙夫扶着六福,四处看了看抬高了声音:“莫不是偷吃了果子,被秋云罚了吧,你这丫头这点事也求到小姐这里来了,真不怕难为情。”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擦眼泪,手臂用了点力带着她跟在析秋后头,朝知秋院走去。
    六福被析秋刚刚那一眼看的心底澈凉,她知道自己一慌又失了方寸,也不说话收了眼泪安静的跟在春雁后面。
    一进知秋院,析秋站在炕前原地转了身看向六福:“可是七少爷出了什么事?”
    ☆、第一卷 庶难从命 039 冷漠
    “七少爷……少爷他正发着高烧,奴婢也不敢跟别人说,心里害怕只能来求您了。”六福跪了下来,无论多么懂事沉稳,可毕竟只是八岁的孩子,遇到性命攸关的事,哪能不方寸大乱。
    “发烧?”析秋觉得凉意从脚底蹿了上来:“怎么好好的发烧了?”
    六福也不起来,跪在地上小声道:“他……他掉到通济河里去了。被大葵背回来的,嘱咐我不让来内院禀报,奴婢拗不过只能哄他洗了热水澡,煮了碗姜汤,捂着被子发了汗,本以为没事,可没过小半会儿就发起了高烧了。”
    掉到河里去了?那条路他一日走了七八趟也是常事,怎么会好好的掉到河里去?可现在不是查原因的时候,既是高烧就必须去请大夫,先退了烧再说。
    大太太那里想瞒也是瞒不住的,若是让她从别人那里听到,反而会对让她们起疑心,不如直接去告诉她。
    “你来我这里,可还有别人知道?”析秋皱着眉头,眼神格外的深邃清冷。
    六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木然的摇摇头:“奴婢悄悄来的,没有人知道,七少爷生病也只有我和大葵知道,秋云她们几个还不知道。”
    析秋点点头,拉起她在她耳边小声吩咐了半天,换来六福瞠目结舌的反应:“六小姐……这样……行么?”
    析秋皱着眉头:“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其它的一概当做不知道。”
    六福重重的点点头,突然心里松了下来,仿佛有了析秋的肯定,她就确定事情一定能成,心里莫名的踏实许多:“奴婢这就去办。”
    等她一走,春雁着急的看着她:“小姐,我们要做什么?”七少爷身体虽说不错,可好好的孩子哪能经这样的折腾,若是烧坏了脑子那怎么了得,六小姐和姨娘可怎么办!
    析秋摆摆手示意她冷静下来:“我们现在着急没有用。”她面色沉静,捧着茶杯的手,指尖却是苍白。
    六岁的孩子,寒热高烧不可怕,只是怕引起肺炎,那就回天乏术了。
    她忽然想到府里早年夭折的二少爷,也是高烧了一夜,拖了半个月就去了。
    她紧着心,不断回想着所学的护理知识,一边喊春雁给她换衣服:“现在什么时辰了?”
    春雁给她找了件耦合色素面褙子,系着胸前的盘扣:“快酉时了。”
    “你亲自去一趟姨娘那边,我前几日给她的药别忘了吃,心口疼的毛病要好好护着。”人已经朝外走:“你去看着点,药上了炉子再回来。”
    春雁眼中诧异不已,小姐到底和六福说了什么?怎么突然又让姨娘接着吃药了?
    七少爷那边怎么办?
    不敢多问,她到正院后和析秋分开拐了弯上了小路去了东跨院。
    析秋到大太太那里时,佟慎之并不在,正巧见到他随侍的小厮回禀,说是有点事晚点来吃饭。
    “可能是有事耽误了。”房妈妈笑着打岔:“要不然使个小丫头去瞧瞧?”
    大太太并不在意:“许是来了同僚。”
    “大哥哥做事向来严谨,妈妈不用担心。”析秋朝房妈妈笑着,又若无其事的与几个小姐说着话。
    “六小姐说的在理。”房妈妈看着正与佟析砚说着话的析秋,目光皆是审视。
    小片刻,大少爷身边的小厮二山匆匆跑了过来:“太太,大少爷说七少爷病了,让您给请个大夫。”
    笑声消失了,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的人视线立时看向析秋。
    大太太眉头一挑,仿佛早就知道了,一点也不显惊讶,随意的瞥了眼析秋:“病了?好好的怎么病了?”
    析秋一脸的诧异,面色发白也朝大太太看去,完全不知道很无措的样子。
    二山跪在地上,年纪约莫八九岁的样子,人一向很机灵:“说是和三少爷玩,三少爷不小心滑了一跤,七少爷去拉没拉住,反倒自己落到河里去了。”
    析秋愣住,六福并没有说为三少爷落河的,难道是大少爷吩咐他这么说的?
    “三少爷可伤着了?”大太太身体微微倾了倾了,眼睛紧紧盯着那小厮。
    “三少爷好好的,只有七少爷落到河里了。”
    大太太松了口气,人也靠回软垫上,对紫珠道:“你拿了对牌去二门,把刘大夫请来瞧瞧。”请的不是府里相熟的大夫。
    紫珠拿着对牌领着二山去了外院。
    析秋没有说话,但头却垂的很低,仿佛很担心压抑着情绪一般,佟析砚瞧着心里一软:“六妹妹不用担心,等郎中来了吃了药就没事了。”
    析秋抬起脸,大大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微微点点头,泪水就顺着腮边滑了下来,无助的让人心疼:“也不知烧的重不重……”
    大太太叹了口气,让人给析秋打了盆水净面:“左右不过是风寒罢了,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喝了口茶,转而看向佟析言:“你姨娘可好些了?”
    佟析言脸色有些不自然,站了起来:“回母亲话,姨娘觉得好多了。”
    大太太很头疼的样子:“你好好陪着她,她年纪不小了,若想吃什么喝什么,就让人来和我说,不要亏了身子才好!”
    佟析言暗暗撇嘴,吃什么喝什么?你把两个小厨房的人都换了,姨娘半夜饿了去厨房要个银耳羹都不行,如今还摆出这副样子来,大老爷不在家又做给谁看,她敢这么想,面上却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多谢母亲,姨娘吃的也不多,随府里的伙食就很好了。”
    “委屈她了!”大太太笑着看向洗好脸整理好重新从净房走出来的析秋:“一会儿大夫诊断完了会过来,你也问问到底什么病情。”意思是让她放心。
    析秋点头:“谢谢母亲。”只字不提去看望佟敏之的事。
    大太太面露满意:“都别回去了,晚上都留这里用饭吧。”又朝房妈妈道:“去看看慎之来了没有。”
    房妈妈去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和佟慎之以及请来的大夫回来了,佟慎之皱着眉头本就没有表情的脸上,显得越发的僵硬。
    大太太瞧出端倪,却不好问什么,只看向大夫问道:“刘先生,老七的病如何?”
    刘先生年纪很大,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他皱着眉头道:“河里水凉,年龄又小……”说着欲言又止,析秋的心立刻提了上来,就听到大太太的声音:“先生当说无妨。”
    刘大夫撵着胡子道:“他体内酒寒未散,又入了寒气,所以才烧了起来……老夫开了些药吃着,如若今晚能退烧,那便无事了。”言下之意,病情还是有些凶险的。
    析秋隐在通袖下的手,紧紧的攥着拳头,克制着不让自己在大太太面前失态。
    喝了酒?难怪会掉到河里去!
    大太太心底冷笑一声,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析秋,见她正静静坐着,只是眼睛依旧红红的,她笑着让房妈妈送刘大夫出去,又吩咐了婆子去抓药,就揉着额头道:“不过风寒也不算大事,这个刘大夫说的也过于夸大其词了。”
    所有都变了脸色,无人说话。析秋抬起脸看向大太太:“母亲……”欲言又止。
    大太太皱着眉头打断她,轻描淡写的道:“他院子里丫头还算得力的,又开了药,你也不用担心。”又挥着手道:“都散了吧!”
    几个小姐立刻起身,佟析言就幸灾乐祸的去看析秋,只见她垂着脸面色无波的出了门……
    六妹妹怎么一反常态,不关心七弟了?
    她笑着拦着析秋:“七弟病的这样重,六妹妹怎么就不担心了?连我听着心里都紧张的不行。”她用帕子掩了掩眼角:“我还记得二哥哥……”
    记得什么,二少爷病逝时她们还很小,说这些不过是刺激析秋。
    佟析砚也面露难色,大太太说的话,她也不敢反驳。
    佟析言正等着析秋说话,却见她脸也未抬,就出了院子……
    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佟析言弄了个无趣,跺了跺脚骂道:“小娼……”忽然意识到还在智荟苑门口,悻悻然收了嘴。
    房间里大太太就看向沉着脸佟慎之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你了?难不成你要为老七的事来埋怨我?”
    佟慎之皱着眉头脸色很不好看,听到大太太的话,眼帘微抬撇了眼自己的母亲,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七弟屋里的人,母亲着实该管管了。”
    大太太一下子便想明白其中的事,心里的火腾的一下蹿了起来,她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儿子过问她的事,况且,这是内宅的事他向来也不关心:“是老七和你抱怨了,还是有什么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析秋,今日她不是去送衣服么,难保她没有偷偷嚼舌头,这丫头,竟是高看她了!
    感受到母亲的怒火,佟慎之的面色也稍稍缓和了些:“无人和我说此事。”说完他起身朝外走:“母亲早些歇了,我再去看看七弟。”走出了门口他忽然脚步一顿:“胡大夫并未夸大!”走了出去。
    走了?大太太气了个倒仰,捧着茶杯的手直抖,看向紫鹃:“让你去查的事有什么眉目?”无缘无故佟慎之不会这样说话。
    紫鹃知道她正在气头上,若答的不好,保不定那杯滚烫的茶就落在自己身上,遂低着头一字一句道:“奴婢去时秋云春雨不在屋子里,在门口候了片刻才见到两人涂脂抹粉的一摇三摆的回来。”她话顿了顿,偷偷看了眼大太太的脸色:“手里拿着个官窑青花瓷碟装着零嘴,奴婢瞧着像是王姨娘那边的。”
    大太太冷冷笑着:“没脑子的东西,竟与那贱人搭上了!”并没有要发落的意思,又道:“去把一山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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