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事,昨晚烧就退了,今天司杏去瞧过,虽然还没什么精神,可已经能吃东西了!”
    夏姨娘松了口气,脱口而出:“我昨晚做梦还梦到了二少爷,也是他这般年纪,就……”她意识到自己说了糊话,忙停住了双手作揖:“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七少爷命大福大!”
    析秋笑了起来,拉住夏姨娘的手,握在手里道:“不过一句话姨娘何必这样。”
    夏姨娘点点头,仿佛想起了什么,坐起来认真的看着她:“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自从五年前析秋大病醒来后,她就觉得她的女儿有了很大的变化,稳重,隐忍,做事稳妥从未再让她操过一次心,反而是自己处处给她添麻烦。
    析秋朝门口看了看,点头道:“姨娘这样病着,不如去求大太太去普济寺住几天吧,哪里清净也方便养病,若是大太太问起来,你就说府里最近不安生,你去吃半个月的斋,念经祈求阖府平安!”
    夏姨娘惊恐的看着她,紧紧抓着析秋的手,脸色泛白:“是你有什么事,还是七少爷有什么事?你不能瞒着姨娘!”
    析秋安抚着她,又替她捋了捋不乱的鬓角,语气极尽轻柔:“姨娘别乱想,七弟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想让你去庙里清净几天。”
    夏姨娘凝视着她,见她面上有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清澈明亮,她心里不安的感觉消散了些,松了口气点头道:“也好!我也想去给七少爷求道平安符,念几日长生咒保佑你们两个平安康健。”
    析秋眼角泛酸,趴在夏姨娘的膝头,声音闷闷的:“都是女儿没用,不能让姨娘和七弟过舒心的日子。”
    夏姨娘眼泪落了下来,爱怜的摸着女儿的脸,她这一生已经到头了,所有的念想都是一双儿女能过的好,可是,这般可心的儿女,却因为她的身份受尽委屈和屈辱,她满是自责:“都是姨娘没有用,都是姨娘没有用,害了你们……”
    析秋不想让夏姨娘太过激动,赶忙擦了眼泪勉强笑着道:“七弟懂事了,我也长大了,只要姨娘好好的,总有好日子来的!”她起身给夏姨娘倒了杯茶放在她手里,又重新坐下道:“去普济寺让秀芝秀兰陪着,旁的人也别跟着,人少了反而清净。”
    夏姨娘点点头,面露关切道:“我不在,你可要照顾好自己!”正说着,忽然门外响起秀芝的说话声:“罗姨娘来了,快屋里坐!”
    “夏姐姐可睡了?我也没事就是过来瞧瞧。”罗姨娘的声音很高,仿佛故意抬着声音般。
    秀芝面露为难,正犹豫不知该怎么回答,忽然门帘子掀开露出析秋浅笑的面容:“罗姨娘!”
    罗姨娘瞧见析秋,脸上掠过诧异,她与六小姐不过几面之缘,印象中她还是个清瘦的孩子,今天一瞧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那青涩羞怯的小姑娘,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一件桃红色的褙子明艳端庄,青丝挽着坠马髻斜插了两朵素净的珠花,妍丽中透着几分秀雅。
    竟比夏姨娘还清丽了几分!
    她愣了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福了福道:“六小姐!”目光在帘子打了个转:“没想到六小姐在这里,我来的不巧!”却并没有走的意思。
    罗姨娘是聪明人,她又和夏姨娘住隔壁的院子,自己来这里她必然早就知道,既然知道她在还特意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话对她说,析秋心底笑笑在榉木四出头的官帽椅上坐下来:“姨娘刚吃了药睡了!”她看着罗姨娘:“罗姨娘快坐吧,你这么站着我倒不好意思了。”
    罗姨娘也不客气,坐在了析秋的斜对面:“她这身子就是弱了……”仿佛很感叹的样子。
    析秋依旧保持着笑容,看向立在一边有些尴尬的秀芝说道:“劳烦姐姐给我和姨娘泡杯茶。”
    秀芝一个激灵,深看了析秋一眼,不明白她怎么会和罗姨娘有话说,不过六小姐向来有主见,她这么做也必然有原因,也不再多问什么立刻福了福道:“奴婢这就去!”关了门走了出去。
    罗姨娘穿着一件梅红色绣着杭菊的褙子,下身一件粉白色的综裙,挽着牡丹髻头插着金海棠珠花步摇,并着一只点翠玉簪,耳朵坠着镂空红宝石耳坠,身材高挑纤长凹凸有致,全不像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女人,若非眉宇间一点晦暗,端的明艳照人风情万种。
    析秋想到府里的传言,说罗姨娘曾经是官家女子,后来家里犯了事,她也被连累充了奴籍,后来被佟大老爷的上司看中,就转送到佟府,刚来时罗姨娘也做低伏小过,可在五小姐夭折后,她就变的郁郁寡欢不与人来往,这样的情形到她儿子胎死腹中打住,她似是彻底放开了,不但不去大太太那里晨昏定省,还处处找几位姨娘的麻烦,几乎闹的全府鸡飞狗跳。
    若非佟大老爷发了话,大太太早不知把她如何处置了。
    析秋很理解她,一个妾室没了丈夫的宠爱,子嗣又绝了,她的人生还有什么盼头?!
    既没有盼头,便没有什么可让她忌讳的。
    念头一闪,她笑道:“姨娘来可有什么事?”与聪明人说话并不需要拐弯抹角。
    果然罗姨娘眼中一瞬错愕后,便笑了起来:“六小姐果然是爽快人!”她抚了抚很平整的衣袖,笑道:“六小姐可知道我来佟府前在什么地方?”
    析秋一愣,她有必要知道这些?!
    罗姨娘很满意她眼中的错愕,笑道:“我祖上是岳州府的督军师爷,后来岳州知府牵连到德宗三年的八王爷谋反案,我们家也抄了家,男丁流放,女眷入了奴籍,死的死散的散……”
    析秋眉头微皱,她明白罗姨娘这么说一定有原因,便笑着做出认真聆听的模样。
    罗姨娘脸上闪过一瞬的悲愤,不过转眼她又恢复了平静:“六小姐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说这些八竿子打不到的事,其实也不算全无瓜葛,我入了奴籍后就被原湖广布政司马大人家买去做了丫鬟,不到两年又送给了大老爷。”她仿佛想到了人生最美妙的时光,连笑容都带着甜蜜:“到了佟府以后,直到过了三年,我偶然间遇到了我以前同在马家当差的姐妹,你知道她现在在谁家吗?”她自言自语又摇摇头:“你一定不知道,她在武进伯府,是伯公爷的妾室。”
    原来是这样,析秋恍然大悟。
    ☆、第一卷 庶难从命 049 所求
    “前日我听说你们去普济寺见了陈夫人。陈夫人向来与武进伯府走的勤,又是眼界高的人,她突然和五品佟府来往,必然是有目的,我便带信去问我的姐妹,才知道原来是任三少爷要续弦,他因为声名狼藉满京城有些名望的人家,都不肯把女儿嫁给她们,伯公夫人没有办法,只能求了陈夫人寻个小户人家的闺女,不论嫡庶只要品貌端庄即可。”
    析秋忽然想到,五品官在百姓眼中,可能是天大的官位,可在京城权贵功勋眼中,不过是小门小户。
    心中紧了紧析秋不说话,依旧笑看着罗姨娘。
    罗姨娘也打量着她,只见她目前淡然,露出很得体的笑容,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她暗暗疑惑,她是知道了一切不在乎,才这般从容镇定的,还是她根本不知道任三公子的种种劣行,懵然无知?!
    想到这里,罗姨娘怜悯的看着她:“那三公子为人实在是……”仿佛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罗姨娘摇了摇头道:“满府里的丫头,没一个他没沾过的,就连伯公夫人房里的也不避讳。前头三夫人虽没留下嫡子,可府里庶子就有三个,庶女更是六七个之多。”她又凑近了压低声音道:“不但如此,他还有断袖之癖……”
    “六小姐,我知你素来聪慧,我常常想若是五小姐活着,也不过比你大一岁。我也把你当女儿看,今儿与你说句实诚话,这门亲事你无论如何都要避开!”
    析秋脸色微微一变,原来是这样,如果单单只是顽劣风流,根本不能解释任三公子鳏夫三年没有续弦的事,在大周男子顽劣庶子多些根本不算事儿,原来还有断袖之癖,这样的癖好就算那些小门小户也不会舍得把女儿嫁过去的……难怪徐天青说时语气有些支支吾吾……可是,罗姨娘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呢。
    一个不相干的人,突然来和你掏心窝子说话……
    心思电转,她面上却红着脸垂头道:“姨娘说的我不懂,三姐姐四姐姐都还没定,怎么也轮不到我!”
    罗姨娘诧异的看着析秋,刚刚的一丝怜悯,在心绪转换中,变的复杂,对眼前的仅仅十二岁的小姑娘,生了些许疑惑,目光微微一转她道:“听不听得懂没关系,六小姐只要记住便可。”
    这样为她考虑……她想干什么?
    电光火石间,析秋明白了罗姨娘的意图,她抬起头来双颊有些晕红,感激的道:“不过还是要谢谢姨娘,三姐姐还有王姨娘护着,我姨娘身体一直不爽利,对府里的事也知道的少,若非姨娘和我说怕也没有人愿意和我提的,析秋自是铭记在心。”
    不过还是个孩子!罗姨娘刚刚一点点的不快烟消云散:“六小姐也不用和我客气,我把你和五小姐一样看!”
    这时秀芝走了进来,端着茶盘奉了茶:“六小姐,紫鹃姐姐问你什么时候回去。”析秋亲自端给罗姨娘:“姨娘用茶!”罗姨娘接过,与方才客气疏离大不相同。
    析秋笑看向秀芝:“去和紫鹃姑娘说声,这就走!”她浅浅笑着,眼中却没有笑意,秀芝面色一凛道:“奴婢这就去。”退了出去。
    罗姨娘目光动了动,就见析秋并未起身,依旧是青涩的让人生怜,大眼恳切的看着她:“您与我姨娘住隔壁,我平日里在大太太跟前伺候也不得常常来,还望姨娘没事时常来窜窜门子,陪她说说话,也好彼此做个伴!”
    罗姨娘眼睛一亮,六小姐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她的笑容不由真诚了三分:“那是自然,我就怕夏姐姐烦我话多,才不敢日日来!”
    “怎么会!”析秋笑着喝了口茶:“姨娘是爽利人,我姨娘又是话少的,正好凑趣!”她又指指隔壁王姨娘的院子:“如今王姨娘有孕在身,我姨娘又病着怕过了病气,你们两厢凑着也能避着些!”
    罗姨娘眼中划过愤恨,转瞬即逝:“正是这个理!六小姐也是爽快人,到与我性子极像。”
    “既然这样,我就把姨娘托付给您了!”她起身郑重的福了福。
    罗姨娘道:“六小姐客气了,我和夏姐姐也是相互照应罢了!”
    该说的话都说了,析秋笑着道:“时间也不早了,我还要去大太太哪里,就先走了!”罗姨娘也笑着起身:“既然夏姐姐休息了,我也不留了!”
    两人立在门口,析秋回头看着罗姨娘,她若有所思道:“虽是春天,可夜里依旧凉的很,跨院的垂花门外就是夹道,风格外的大,门还是关紧点的好!”
    罗姨娘一怔,震惊的看着析秋,这话是什么意思?六小姐不会平白无故的提到这事,其中必然有所指,可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却想不明白。
    胡思乱想间,析秋已打开房门领着丫头婆子出了院门。
    她抬脚想追过去问个清楚,却又迟疑了起来,所谓合作便是彼此实力相当,彼此有对方所想要得到的利益,让她在一个十二岁的丫头面前示弱,这是不能够的。
    想了想,罗姨娘也出了门回了自己院子。
    进了垂花门便到了智荟苑,房妈妈正立在门口,见到析秋笑着迎过来:“大太太睡了,六小姐明儿再来?”
    紫鹃也和析秋屈膝行了礼,回去当差。
    析秋朝左边的卧室睃了一眼,朝紫鹃道:“姐姐慢走!”又看向房妈妈:“劳妈妈告诉母亲一声,我明儿再来。”房妈妈笑着送她出门,随意道:“夏姨娘身体可好?”
    两人聊着出了院子,小半会儿,房妈妈回去正房里,大太太正歪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也不睁眼,懒懒的道:“都说了些什么?”
    房妈妈笑着道:“说是老毛病也不见好,只不过这几日睡不大安生,人也没什么精神……又道在院子里遇到了罗姨娘,聊了几句。”
    大太太眉头一蹙,眼底露出一丝精光:“去,把紫鹃喊来。”
    紫鹃早候在门口,听到大太太的声音,立刻掀了帘子进去。
    这边析秋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左右是发了新枝的长青树,郁郁葱葱在灯笼的暗影中格外显得的生机盎然,司榴挽着她胳膊,在她耳边担忧道:“小姐,罗姨娘心机深沉,她故意和你示好肯定有所图,我们还是避着点好。”
    析秋唇角勾了勾,眉宇间是浅浅的笑意:“有所图?你说她如今这样,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司榴一怔,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语气很不确定:“子嗣?大老爷的宠爱?钱财?”若是王姨娘她就知道,她最想要的就是个儿子,纵是梅姨娘也想要八小姐嫁户好人家,可是罗姨娘……她却不敢断定。
    析秋笑了起来,摇头道:“你说的都不对。她如今最想要的,便只有一样,安稳!”
    安稳分很多种,可无论哪一种,在如今的佟府里都很难做得到。
    夏姨娘不争不抢,足不出户依旧有人惦记着,何况罗姨娘这样出头的,又怎么能安稳呢。
    司榴一愣,道:“可是这些小姐并不能给她啊。”
    析秋摇摇头,点着司榴的额头道:“自己去想。”
    司榴嘟着嘴求救的看向司杏,可司杏也是摇着头表示她也没想明白,她不由气馁的叹了口气:“小姐总是作弄奴婢,奴婢哪有那聪明劲儿。”
    ☆、第一卷 庶难从命 050 反击
    一连几日府里风平浪静,七少爷病愈又重新活蹦乱跳的去上学了。夏姨娘求了大太太要去普济寺吃斋四十九天,大太太准了,一早上析秋并着罗姨娘,梅姨娘去送夏姨娘,负责护送的钱妈妈立在车边。
    夏姨娘泪眼朦胧的看着析秋:“你和七少爷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让人去庙里告诉我。”她说着又丧气垂了脸,想到自己都这样了,即便他们姐弟有事,除了拼了这条命她还能做什么呢!
    析秋笑着道:“府里有母亲照顾着,哪会有什么事,您就放心去吧!”她笑握住夏姨娘的手,不动声色的将一个荷包放在她手里,夏姨娘一惊,想推辞却瞧见马车周围都是人,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眼泪却流的更凶。
    “这是做什么,大早上的生离死别似得。”罗姨娘抱着胸靠在门上,眉梢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梅姨娘看了眼析秋目光一闪,碰了碰罗姨娘道:“大清早,姐姐快别乱说。”
    罗姨娘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她一眼,梅姨娘弄了个无趣,讪讪的闭了嘴!
    析秋知道罗姨娘这是做给旁人看的,只随意的笑了笑,并不答话。
    夏姨娘泪水涟涟的看了罗姨娘一眼,这一眼包含了太多意义,她掏了帕子破涕而笑道:“姐姐说的对,我失态了!”又看向钱妈妈:“走吧,免的误了时辰!”
    罗姨娘就甩了帕子,抢了析秋一步道:“走吧!不过月余的功夫就回来了,婆婆妈妈的!”
    析秋朝夏姨娘点点头,又和秀芝秀兰交代了几句,和赶车婆子道:“走吧!”又朝钱妈妈福了福:“有劳妈妈了。”
    钱妈妈道:“奴婢份内的事,六小姐不用客气!”话落,她亲自去扶夏姨娘上车,随后秀芝秀兰也上了车,将车帘子放了,赶车婆子挥起一声清脆的鞭子响声,马车动了起来!
    析秋保持着微笑,手却紧紧的握着,目光紧紧随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司杏怕她失态,正要说话提醒时,析秋却笑转了脸神态自若的看向罗姨娘:“我还要去母亲那里请安,姨娘可要去?”
    罗姨娘眼露赞赏,却是腰肢一摆道:“身子不适,不去!”话落,带着自己的丫头婆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析秋笑笑,又去看梅姨娘,梅姨娘笑道:“我也不去了,大太太让我做的几顶绞纱帐子还没完成。”又朝析秋福了福:“就不和六小姐一起了。”
    析秋朝她点点头:“姨娘慢走!”自己带着司杏司榴,转了弯上了小径去了智荟苑。
    刚一进门便看到一个妖娆的身影,逢迎凑趣的巴着大太太,娇柔的笑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王姨娘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双金小袄,湖碧色撒花褙子拽地绣着大红牡丹的综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通身竟没有首饰,脸上却略敷了脂粉,脸颊生了暗疮看上去有些浮肿,眼角周围又生了许多蝴蝶斑,与她印象中的娇媚可人,风情万种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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